第八十七節 雲間龍重返洛陽 尋孤雁道路茫茫(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26 10:27      字數:3130
  顧家的鹽業生意得到了解決,想必是石崇在中間周旋調和,顧榮最終選擇了折中的辦法,分了一些好處與東海王司馬越,畢竟在人家的地麵上,要懂得忍耐。

  顧毗看到這事能夠順利解決,心裏鬆快許多,便邀來好友比賽投壺。

  在年底,這些江東士族子弟總是會聚到一塊,因為他們很難回家鄉過年,隻能彼此依靠,相互扶持,這也就是所謂的抱團取暖了,北方士族子弟自然不會了解。

  在顧府用過午飯後,陸玩便早早的回去了,不想陸雲早就坐在他的書房裏,捧著那本書看,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陸玩看到小婢端著一盤冬桃走來,便伸手拿起一個冬桃,吃了一口,很是脆甜,他笑問“二堂兄何時回來的,怎麽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聲?”

  “你們不在,我還能圖個清靜。”

  陸雲淡笑說道,又翻了一頁,問道“士瑤,方才閻纘來過了,我竟不知你還結識了閻世禮,你不覺得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

  陸玩皺眉,將冬桃放在桌邊,走了幾步,理了一下頭緒,開口道“前幾日我在世禮兄那裏聽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楊駿有一個遠房的堂侄,叫楊霄,念他雙親早亡,孤苦無依,楊駿便將他寄養在自己府中,但就在楊駿被誅殺的前一年,楊逍便離開了洛陽,再未出現過,二堂兄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嗎?”

  “楊駿被夷三族,他的堂侄不願再回洛陽,也許隻是心有餘悸。”陸雲不以為然,說道“士瑤,楊霄此人存在與否,意義不大。”

  “雖然世禮兄知道的不多,但是他曾聽他的父親提及過楊霄是被楊駿派出去辦事,定期會互通書信,因此可以證明,楊霄的存在還是有些用處的。”

  陸玩正色道“楊家是被夷了三族,但是楊太傅府上的仆婢可是全部被發賣,若當年楊駿真的與楊霄有書信往來,那麽想要查找楊霄身處何地也非難事——”

  “士瑤,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陸雲麵色一冷,沉聲道。

  陸玩踱著步子,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二堂兄,楊家的事情既然已經被掀了出來,我想沒人能夠置身事外吧?”

  “原來我去浚儀縣待了大半年,洛陽城中所發生的事情,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陸雲把書冊放在桌上,喟歎道。

  “傅大人(傅祗)去征西了,張司空是不關己事不開口,樂令有成都王司馬穎那麽個好女婿,不想插手也是不行的。”

  陸玩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至於琅琊王氏,我想他們的心思應該更多吧,我可聽聞王禱在回琅琊途中遇襲,幸而有驚無險,不過王衍和王敦不會坐視不理,他們想必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那件事了。”

  “這就是你把南雲派出去的目的?”陸雲注視著他,又搖搖頭,手指在書冊上點了點,哂笑道“還是為了這贈書之人?”

  陸玩不自在地咳了咳,轉過臉去,清澈的雙眸在不經意間掠過一絲柔和的光芒,低語道“才不是呢。”

  這時,南絮滿臉喜悅的跑了進來,回稟道“士瑤小郎君,南雲來信了。”

  陸玩抬首,依舊高傲且清冷,心緒卻有些起伏。

  陸雲起身走至他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語道“我有些乏了,先去歇息了。”說著徑自走開。

  南絮走近幾步,將紙條遞給陸玩,陸玩展開一看,劍眉緊蹙,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把紙條攥在手裏,在房內來回走動,清秀的麵容上劃過一絲陰霾。

  另一邊也有人接到了書信,卻是來自東郡,郗鑒看過書信後,捋須笑道“沒想到臨淄比洛陽還要熱鬧,這個年底還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啊。”

  “明日我就要去東郡了,不知叔父可還有什麽需要交待侄兒的嗎?”郗遐躬身說道。

  郗鑒現在還不能確定崔宇(崔意之父)是否知曉那份遺詔的下落,但是趙王司馬倫從獄中設法救出崔宇不會沒有理由,僅憑挾製住崔意一人,還不足以威脅到整個清河崔氏,更不能妄想他們盡力輔佐與他。

  定然還有別的意圖,或許崔宇知道有關遺詔之事,但是這等機密崔宇不會輕易說出的,崔意縱火救出自己的父親,又沒有留下任何把柄,趙王這次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季鈺,王府的老管事已自縊,趙王也沒有繼續要查下去的想法,大概他已經猜到那個人了,隻是那人逃之夭夭,他也不願再耗費精力了,畢竟那人背後的家族勢力不容小覷。”

  郗鑒雙手放在暖爐之上,微闔雙目,緩緩說道“信上說臨淄和北海最近接連發生命案,你覺得這些案件之間可有關聯?”

  “也許有,也許沒有。”郗遐走上前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笑道“叔父,那就要看臨淄郡守的能力了,我們也是愛莫能助。”

  郗鑒睜開雙眸,嗬嗬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你嘴上說著隔岸觀火,實際上心裏想的卻是如何趁火打劫,隻是那裏盤踞著多家勢力,隻怕案件一時間很難有什麽進展。”

  “無妨,自會有人出麵料理。”

  郗遐唇畔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說道“我想崔意未必會帶著他的父親回到清河,為了掩人耳目,說不定找了個地方暫時落腳,而齊王就是他目前最好的保護傘,或許崔意就待在臨淄,眼下那裏如此熱鬧,他豈會輕易離開?”

  “若崔意當真在臨淄,那麽想要在背後大做文章之人可就要麻煩了。”郗鑒沉吟道“今日我碰到左泰衝(左思字)了,他說過幾日便要告假回臨淄祖宅,為左太妃立衣冠塚,看他滿麵愁容,我也不好多問,隻不過左太妃無端喪命,確實讓人生疑。”

  郗遐臉色略沉,默然立於窗前。

  “左太妃乃當世才女,被賈後驅趕出宮,如今又死因不明,無不讓人扼腕痛惜。”郗鑒輕歎一聲,道“臨近年關,城內局麵越發混亂,人心難安哪。”

  “叔父,莫要傷感。”

  郗遐寬慰道“曾有人說,‘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琴聲並不單純是因為琴發出來的,還需要彈奏它的人,世間的事情,不是孤立存在的,一個事物的出現,必然有它產生的道理,就好像圍繞著楊家的那些人,又何嚐不是陷入局內不自知?”

  郗鑒怔住,這幾句話聽起來陌生,但細細品起來,又覺意味深長,不禁問道“難道你也學著崔意去尋仙問道了?”

  “高人就在身邊,何須去尋?”郗遐淡笑道“叔父,此行我也不必帶太多隨從,挑幾個得力的護衛便好。”

  “好吧,”郗鑒點頭,又不忘囑咐道“季鈺,在外行事須謹慎,不可鋒芒必露,若你真要去臨淄,拜訪一下齊王也未嚐不可,但是——”

  “叔父,裝糊塗我還是會的。”郗遐直接說出口,撇嘴道“即便到時遇到崔意,我也不會理睬他的,他太過精明也未必是好事。”說著躬身告退。

  郗鑒搖頭,無奈說道“你和崔意,還真是棋逢對手,互不相讓,隻盼你能早日歸來。”

  夜深,南絮舉著一盞雁魚燈,安靜的站在書房門口,隱約能聽到裏麵的交談。

  “士瑤,你先回去歇息吧。”陸機一手拈著黑子,望向稍顯落寞的陸玩,笑道“這般沒精打采,許是困倦了。”

  陸雲已在棋盤上落下一白子,笑了笑,“他有心事,隻是兄長不知罷了。”

  陸玩施了一禮,轉身出去,掩門之時卻聽到兩句話,“應該給士瑤安排幾個侍妾了,他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

  他輕咬薄唇,獨自在遊廊上站了一會,冬夜甚是冷寒,可他卻感覺不到,任夜風吹過他的臉頰,他隻想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

  他在心裏問自己“陸士瑤,你為何要嫉妒郗遐,他收到的不過是一張白紙而已。”

  昂首望著靜謐的夜空,雲層已經散去,有寒星閃閃爍爍。他自語道“我竟然也會為了這種小事而分心,連日來真是可笑,不如把心思全都用在找尋楊霄的下落上,讓自己忙碌起來,堂兄自然也不會再多說什麽。”

  “士瑤小郎君,廊上有風,我們趕緊回去吧。”南絮在旁勸道,想起白日裏的一件事,便笑道“還給琅琊寫信嗎?”

  陸玩險些忘記了,回頭看了他一眼,“自然要寫的,家兄現為琅琊王的幕賓,有關那邊的情況比我知曉的多。”

  “我看是離臨淄更近些,能關照到雨輕小娘子——”南絮嘴快,總是說些不知禮數的話,說後又頓覺後悔,他趕緊識趣的閉緊嘴巴。

  陸玩卻並沒有瞪視他,隻是加快了腳步,主仆二人的身影漸漸隱入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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