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節 陳家賞梅憑何嗔 東風無情遇故人(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07 10:43      字數:3122
  北風呼嘯,像一匹脫韁的烈馬卷著雜物在半空裏肆虐,薄霧籠罩下的許昌,透著一絲神秘感。

  這座魏朝舊都三麵環山,西北有嵩山山脈,西部有白雲山、伏牛山等山脈阻隔,南部有大別山、博山等山脈橫亙,曹操曾選此地作為他爭霸的基地,更是證明他具有洞悉全局的戰略眼光。

  許昌城南,濃密的鬆柏遮蔽著一座古樸典雅的宅子,厲生駕著牛車緩緩駛進院子,待停下車後,一位老者由身邊的小廝攙扶著下了車,然後小廝攜帶著藥箱跟隨老者徑自往後院去了。

  厲生則疾步穿過遊廊,來至偏廳,在門口略駐足。

  這時屋裏幾個人已然起身,少年雙目微翹,似笑非笑,其中一人施禮笑道“茂弘兄(王禱字),想來過幾日園子裏的臘梅就要開了,到時定要來賞花賦詩,不醉不歸。”

  此人正是潁川陳氏,國子助教陳戴之子,陳楨。近年常居於許昌,聽聞王禱途徑此地,故而特來拜訪。陳楨身旁的蔚藍衣袍少年卻是荀邃之從兄,荀平。

  “陳兄盛情相邀,茂弘豈敢不從?”王禱淡淡笑道。

  荀平微笑道“陳家園子裏的臘梅確實獨具風采,不過若論起美酒,自然要屬荀家的為上品。”

  陳楨聽後,不禁戲謔道“既然如此,到那日賞梅之時,就由荀家提供美酒佳肴好了。”

  荀平不以為然,潁川一帶的釀酒業基本上都由荀氏一族掌控,賞梅宴上自然也是少不了荀家的美酒。

  這時陳楨躬身施禮告辭,荀平也隨他一同離去,這二人口舌之爭已有數年,多是玩笑打趣,這種友誼似乎與傅暢和郗遐一般無二。

  王禱望著他們遠去後,就收回視線,厲生這才疾步上前,躬身回稟道“茂弘小郎君,大夫已經過去為她複診了。”

  王禱點頭,喝了一口茶,思忖道那晚驛站遇襲,幸而陳浩之和他的幾名兄弟舍命相助,自己才能順利逃脫,在滎陽停頓幾日,找來大夫為那女孩診治箭傷,還好箭頭無毒,傷及不深,待她傷勢穩定後,便連日趕來許昌。

  本來他原計劃就是晃過那些黑衣人,先抵達許昌,然後再折返回琅琊。如今帶著那女孩,自己的行程也放慢下來,畢竟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對她不管不顧,況且這女孩也是頗為奇怪。

  尤其是在昏迷之時,抓住他的手,囈語道‘快打一二零,叫救護車,救我’,如今他也是對這幾句話百思不得其解。

  “茂弘小郎君,我們在出洛陽城之前,已經打探清楚這家商隊,並無什麽不妥,怎麽還會有人知曉我們的行蹤?”

  厲生這些日子一直在反複思考這個問題,喬裝混入商隊出城,這個計劃並無外人知曉,黑衣人卻能輕易追蹤到他們,這其中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王禱眼波流轉,唇角揚起一抹冷笑,“無非就是商隊裏有奸細,我們在明,他們在暗,總是很難躲過去的。”

  “我看陳浩之他們這些綠林兄弟還算是忠義之士,不會做這等陰暗勾當,但那馮廷就有些心機——”

  “依我看,馮廷身邊的那個小廝,倒像是個不安分之人,陳浩之他們臨走之前,不是還說,在驛站沒有找到方磊的身影,當然也沒有他的屍首。”

  王禱笑了笑,起身道“他們也算是找錯了人,我身上並沒有他們要找的東西。”

  “其實我們不該去楊家舊宅的,無端當了別人的靶子,真是不值。”厲生有些懊悔,喃喃道。

  王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諒他們也不敢真拿我怎麽樣,不過這筆賬,我是記下了。”說完邁步往後院走去。

  厲生也轉身跟過去,估摸著大夫也該回去了。

  靜室內,一名婢女正給雨輕的左肩上藥,更換繃帶,另一名婢女也端著湯藥緩步走上前來,藥碗旁邊的小碟子裏還放著果脯。

  雨輕緊緊皺眉,並未像前幾日似地哎呦幾聲,婢女側身收拾起剩餘的繃帶,笑盈盈道“大夫剛才說再將養幾日,就能痊愈了,看來這湯藥也可以停了。”

  另一名婢女摸了摸碗邊,點點頭,微微笑道“這溫度應該可以喝了。”

  雨輕端起藥碗,一口灌下去,還真是苦澀,搖搖頭,拈起果脯就要往口中送,不想這一幕全被王禱收入眼中,他款款走來,哂笑道“麻將,看來你已經好些了。”

  “什麽麻將?”雨輕歪頭,不滿道“我叫雨輕,已經重複三十遍了,麻將隻是一種遊戲罷了。”

  “你也知道這是遊戲,逃離洛陽,今尚遊戲人間耶?”

  王禱投來審視的目光,對眼前這個執拗而有趣的少女還是有諸多疑問,不過她有傷在身,言辭還是變得委婉一些,“雨輕,一二零,救護車,又是何物啊?”

  雨輕眨著眼睛,訕笑道“夢中囈語,不必當真。”

  王禱搖頭,也不再深問下去,隻是淡淡說道“你之前說要去汝南,如今我們已經來到許昌,你身上的傷也幾近痊愈,稍微歇上幾日,我再送你一程,然後我就要折返回琅琊了。”

  “哦。”雨輕點頭,倏爾抬眸,笑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舍命救人,卻連名姓都不知曉,未免也太糊塗了。”

  “王禱,小字阿龍。”他背著手,微微一笑,輕轉眼眸,“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豈敢忘懷?”

  雨輕抿唇一笑,心道原來是名門琅琊王氏,王禱,這回救人倒是很值得,有他在,去往汝南的路也能平坦些。

  “阿龍哥哥,”雨輕雙眸清澈,小聲問道“那日商隊裏有個叫嚴新安的叔叔,他可有逃脫出去?”

  “沒想到你還記得他,”王禱點點頭,笑道“陳浩之帶著他的兄弟多半是投往別處了,貨物盡數被毀,他們自然不會再回商家主人那裏了,嚴新安身上受了幾處傷,但還不至於就此喪命,或許還會有遇到的那一天吧。”

  “嗯。”雨輕垂下眼瞼,眼圈泛紅,突發的事情太多,她實在感到有些彷徨。

  母親身亡的事實時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外人麵前她又不能表露分毫,強自支撐至今,皮肉之痛尚且能挺過來,但心傷卻難愈合。

  王禱似乎覺察出她的這種隱忍的情緒,設法轉移話題,開口道“陳家的臘梅快要開了,你可願與我同往去賞梅?”

  “賞梅?”雨輕抬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可以去嗎?”

  “當然,隻是缺個身份而已。”王禱笑了笑,說道:“本來想讓你當個書童隨行的,不過我聽道玄兄(荀邃字)說你可是個才女,賞梅必是要賦詩的,不如扮作我的族弟同去,到時也可讓大家品評一下你的詩作。”

  雨輕撇了撇嘴,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在嘲諷,說起來她也不是第一次扮作別人的族弟了,自然是駕輕就熟。

  臘梅高潔,觀賞一番,心情或許開闊些,隻是對於潁川陳氏,她知曉不多,無非就是魏朝時創立‘九品中正製’的司空陳群,不過在許昌,陳氏也算是世家大族了,僅次於潁川荀氏。

  北風刮了三兩天,還以為要下雪,沒想到陳家的臘梅悄然綻放,園中梅樹間花朵疏落參差,幾朵黃色透亮的杯狀小花,蠟一般晶瑩剔透,清麗地點綴在無葉的枯枝上。

  在料峭的寒意中,許多婢女爭相觀賞,當望見各家小郎君們朝這裏走來時,她們便垂手侍立在一邊,陳楨與荀平二人走在梅樹下,說著些有關潁川書院近來發生的事情。

  “韓兄自那次與賴兄起了爭執後,月餘都未在書院現身了。”陳楨皺眉道,似乎在擔心他們兩家的關係會日漸惡化下去。

  荀平含笑道“賴兄心胸太過狹隘,為了爭搶一名歌姬就對韓兄出言不遜,鍾府的那名歌姬我是見過的,聽說是去年東海王送與彥胄兄(鍾雅字)——”

  “荀兄,君子不言他人之非。”白袍少年忽然從另一邊的梅樹後走出來,鳳眸微眯,似怒非怒的模樣。

  “彥胄兄,為何躲在那裏偷聽?”荀平嗤笑道,“這可是君子所為?”

  白袍少年正是鍾雅,太傅鍾繇後代,鍾毓曾孫,潁川長社鍾氏與荀氏齊名。

  鍾雅搖搖頭,開口道“我已經將那名歌姬處置了,賴兄與韓兄也不用再惦記了。”

  “人都說彥胄兄不近女色,果不其然。”荀平玩笑道“當初還不如送與我呢,好端端一個美人就這樣命喪你手,真是可惜了。”

  “怎麽不見茂弘兄?”

  鍾雅目光投向別處,對於歌姬之事,他不願再提及,反而對王禱的到來感到欣喜,畢竟自去年一別,甚是想念,本來他昨日就已登門拜訪過,不想王禱並不在府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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