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節 陳家賞梅憑何嗔 東風無情遇故人(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08 10:37      字數:3029
  不遠處的梅樹下,隻見一位雪白衣袍少年正伸手撫摸著嬌嫩的梅花,湊近鼻尖,微微嗅著其中清香,瓷白無瑕的小臉上浮現出一對淺淺的酒窩,然後轉身朝後麵招手笑道“阿龍哥哥,這片梅林真是好看呢!”

  “今年陳家的臘梅開得早一些,去年還是等下雪後才開花的,我們趕得巧,算是有眼福了。”王禱抬目望著這滿園的臘梅,一股幽香在這寒冷的冬季淡淡散發出來,別有風致。

  鍾雅望見了他,疾步走過來,躬身施禮道“茂弘兄,許久未見,你真是越發的風姿飄逸了。”說著眼角的餘光掃過雪白衣袍少年,不禁笑問“這位是——”

  “是我的族弟,小雨。”王禱簡單介紹道,目光仍在凝望著那些梅樹。

  鍾雅微笑施了一禮,雨輕因左肩不適,隻是含笑道“這梅花開得真好,讓我想起一個傳說。”

  “傳說?”鍾雅微怔。

  雨輕莞爾一笑,緩緩道“曾經有一個人遊羅浮山時,夜裏夢見與一位裝束樸素的女子一起飲酒,這位女子芳香襲人,又有一位綠衣童子,在一旁歡歌笑舞。天將發亮時,這人醒來,坐起來一看,自己卻睡在一棵大梅花樹下,樹上有翠鳥在歡唱。原來這夢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樹,綠衣童子就是翠鳥。”

  “這個傳說聽著倒是新穎。”鍾雅笑道,仔細打量著雨輕,感覺她的神色有些清冷,雙眉似蹙非蹙,不時撫著左肩。

  這時陳楨和荀平也緩緩走來,荀平笑意濃濃,看了雨輕一眼,對王禱笑道“沒想到茂弘兄還有一位會講故事的族弟,真是有趣的很。”

  王禱的視線仍舊停留在梅花上,噙著一絲笑意,點頭道“若這梅樹也能成精,隻怕陳家的園子也住不得人了。”

  陳楨哈哈一笑,荀平卻瞥向鍾雅,笑道“待會兒詩會上誰能拔得頭籌,郊外西邊那塊土地就作為獎賞,彥胄兄覺得公平否?”

  鍾雅笑而不答。

  雨輕聽後倒覺得賭注有些大了,不過門閥豪族之間在乎的卻不是錢財,而是麵子,這是對等階層內部的另一種競爭。

  某個地區都會推舉士族領袖,猶如昔日的汝南袁氏,還有被夷三族的弘農楊氏,他們都是北方士族領袖,不過因朝局變動而逐漸衰落。

  在潁川也有諸多世族大家,其中以陳氏、荀氏、鍾氏和韓氏四大家族為首,並稱潁川四長,以此可見他們的勢力之龐大。

  陳家的園子裏除了臘梅,還有一些紅梅,不過還在含苞待放,雨輕走在王禱他們身後,時不時伸手觸及到一些梅枝,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寒風依舊冷冽,擁著白狐氅的少女明眸忽閃,望著身前的幾位名門子弟談笑風生,思緒倒是飄回了洛陽。

  那裏有著她許多的好夥伴,與他們在一起可以肆意暢談,但眼下在這裏,一切都顯得那麽的陌生,短短一尺的距離感,足夠劃清界限。

  今日來賞梅的人還真不少,看到王禱與他們一一施禮,寒暄問候,便能將王禱的交際能力窺探一二,四處遊學也無外乎是結交友人,這也算是一門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雨輕作為王禱的族弟,也是要寥寥寒暄幾句,至於他們的名字,雨輕也未必能記得住,不過碰麵含笑點頭而已。

  這時已經有書童拿來紙筆,靜等他們吟誦佳句,各家小郎君還在梅樹下笑談著。

  而王禱眼角的餘光瞥向有些發愣的雨輕,淡淡笑道“東邊有座小石橋,從那裏往梅林這一帶看來,定是別有一番風味的,你可願與我同往?”

  雨輕微微點頭,這裏確實有些過於熱鬧了。

  他們二人便徑自朝石橋處走去,橋的一側種著一些綠竹,簌簌的風聲和潺潺的水流聲交織在一起,甚感清幽。

  “來者是客,阿龍哥哥定然不會與他們比詩爭搶東西的,所以才來這裏躲清靜。”雨輕抿唇一笑,思忖片刻,又道“不過依我看,阿龍哥哥比較親近鍾雅,自然希望是他贏。”

  “你隻觀察了個大概,還差一些。”王禱搖頭笑道,袍袖隨風舞動,神情顯得肅然。

  對於鍾雅,他確實有些在意,不過在乎的隻是鍾雅對琅琊王的態度,若即若離,讓人捉摸不透。

  雨輕細細想來,噘嘴道“這是你和他之間的問題,我怎會知曉?”

  “不要隨意揣摩別人的心思,這對你沒有好處。”王禱冷冷的注視著她,但看到她一臉苦悶,又有些不忍,便問道“你可有佳作了?待會少不了要賦詩一首的,可莫要丟了我們琅琊王氏的臉麵——”

  “反正到時丟臉的又不隻是我一人,”雨輕不依不饒的笑道“阿龍哥哥,你這個樣子算是生氣呢,還是不生氣呢?”

  王禱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望向那一片梅林,耳畔卻聽到一句話,“說不定拔得頭籌的人就是我呢!”

  他略怔,回過頭來,投去質疑的目光。

  “冬季就是無趣,若有了溫室,就能如春季一般絢爛多彩了。”雨輕慢慢張開雙臂,微微闔目,遙想著在將來的某一日一座座溫室大棚被建起來,蔬菜瓜果應有盡有,豐富的菜肴也能呈上飯桌了,在晉代也算是開創先河了。

  “何為溫室?”王禱一臉疑問。

  雨輕盈盈笑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又是這般古怪,待會寫出古怪的詩也不足為奇了。”王禱是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少女的所思所想,獨自走下石橋。

  雨輕緊跟其後,嘟著嘴巴,心道王禱的話語處處帶刺,還真是個難相處的人,之後與他同行,最好能捂住耳朵。

  梅林這邊許多士族子弟已然寫好了詩,陳楨和荀平一向喜歡賞梅,詩作自是以詠梅為主,而鍾雅則獨喜賞雪,今日雖然無雪,但他的詩作裏仍是詠雪居多,眾人品評一番,還是推崇鍾雅的詩作最佳。

  鍾雅的才學確實勝過陳楨他們,不論作詩,還是談及玄學,都是潁川一帶的佼佼者,就連身在洛陽的荀邃對他也是頗為讚賞的。

  不過荀平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和陳楨那日特意邀請王禱來賞梅,就是為了製衡鍾雅,輸了城郊那塊地隻是小事,可每回都被鍾雅壓上一頭,心裏總是不服氣的。

  此時望見王禱和雨輕二人並肩走來,陳楨便笑道“茂弘兄,你們方才到哪裏去了,眼下就差你們的詩作了。”

  王禱望向一臉傲然的鍾雅,就明白了一些,自己作的詩若是勝過他們,那就是以客壓主,鍾雅麵子上也不好看;若作的詩不好了,琅琊王氏的顏麵也將掃地,如此兩難,倒是委實不好作詩了。

  “阿龍哥哥,還是讓我先寫一首吧。”雨輕附耳低語道“你說若我贏了,這局麵會不會更有趣?”

  王禱劍眉一挑,開口道“你可想好了?”

  “嗯。”

  雨輕點頭,含笑走至桌前,雙手撫了撫左伯紙,拿起一根毛筆,思忖片刻,婉雅秀逸的楷書躍然紙上,隨著她在紙上慢慢移動筆尖,荀平他們不由得驚歎。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谘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

  陳楨口中念道,再看雨輕拿起毛筆又沾了些墨,在篇首寫上‘梅花落’三字題目,然後慢慢放下毛筆,偏頭問王禱,“我這首《梅花落》如何?”

  王禱唇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點頭道“此詩作可為上品,吾不能及也。”

  鍾雅在旁也笑了笑,目光投向雨輕,問道“梅雪相比,孰優孰劣?”

  雨輕眨了眨眼眸,淺淺一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故而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才是正理。”

  “好厲害的一張嘴啊。”荀平笑道,餘光掃過鍾雅,哂笑道“彥胄兄,你今日也算遇到對手了,而且看樣子人家還小你許多呐。”

  鍾雅臉上的笑容依舊,漸漸靠近那幅字,與雨輕對視一眼,微微笑道“你這書法似乎缺少剛硬之氣,難不成——”

  “彥胄兄,為何不同去飲一杯美酒呢?”王禱陡然插話打斷他,又示意荀平他們轉換一下話題,緩和氣氛。

  鍾雅唇角勾起,笑容邪魅,凝視著垂下眼瞼的少女,頓覺有些意思,笑道“罷了,城郊那塊地讓與你們便是。”

  王禱對著陳楨笑道“我隻是客,自然還是歸陳兄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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