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金穀園各顯所長 怎知書童是女郎(三)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060
  石崇溫和地笑了笑,自己倒滿一杯茶,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緩緩說道“賈長淵這次是貓沒抓著魚,倒惹了一身腥。”

  “此話怎講?”潘嶽心內竟有幾分竊喜。

  石崇喝了一口茶,看向遠處平靜的水麵,四周顯得很是靜謐,侍婢們離待霜亭有一段距離,他略頓了頓,開口道“有一封告發葉誠受賄製造冤假錯案的密信,賈長淵的心腹尚書郎史立明在早朝時手持密信,振振有詞的揭發葉誠的諸多罪行,不成想被朝中人幾句質問,就冷汗涔涔,如此怯懦自不堪重任”

  “想來這封密信應該是假的,或者中途被人掉包了,做手腳的人或許就藏在整件事情的背後,不然密信一出現,他怎能如此之快就作出反應,這一切串聯起來細細推敲,多半就是賈長淵誤入了別人的圈套。”

  “那麽張司空舉薦蘭陵蕭牧任義陽郡太守,又是為何?”潘嶽眉頭一挑,問道。

  石崇臉上掛著的笑容倏爾消失不見,斜睨著飛來的白鶴,冷笑了一下,“那又是他們之間某種交易了,旁人豈能知曉,不過蘭陵蕭氏我也是略有耳聞,一個次等士族,自詡是西漢蕭相國(蕭何)之後,一時是翻不起什麽浪來,唯有他們身後的那個人——”

  話至此沒有再說下去,石崇大概已猜到與張華暗中做交易的是何人了,不過那人隱藏極深,實難找出什麽破綻,賈謐被人擺了一道,這口惡氣自是要設法討回來的,張華無疑成了眾矢之的,修剪他的羽翼自然也是迫在眉睫了。

  “史立明被貶為古城縣令,那麽吏部尚書郎一職又將由誰補任呢?”潘嶽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看著不遠處展翅欲飛的白鶴。

  石崇哼了一聲,沉聲道“就看那人的手能觸及到何處了,或許這也在他們預料之中,正所謂一箭三雕。”

  “這手段實在是高,將張華和幾位王爺,還有賈長淵玩弄於鼓掌之中,既謀了利,又做的滴水不漏,被蒙蔽雙眼的人隻怕到現在還不自知呢?”潘嶽輕歎道。

  他似乎也覺察出來某些關聯,恐怕都是來自山東方麵,那裏可是齊王、東海王、琅琊王所處之地,暗潮從未消退,隻怕會越演越烈。

  “畋獵遇襲之事,可已了事了?”石崇突然話鋒一轉,問有些失神的潘嶽。

  潘嶽輕咳一聲,回道“有堅石兄(歐陽建)協助郭茂調查,自然不會出什麽岔子。”

  石崇點頭,對於他的外甥歐陽建的辦事能力,他還是很放心的,很少出紕漏。至於齊王司馬冏那一邊,他就不知如何應對了,畢竟齊王多疑,本來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就在此舉,不成以失敗告終,或許另投他人才是上策。

  這時,潘嶽望見顧榮已走至水榭,便笑道“廷尉大人來了。”

  一眾奴婢垂首侍立,石崇重展笑顏,起身迎過去,微笑道“顧大人,今日怎麽不見士衡兄呢?”

  顧榮躬身施禮,開口道“士衡兄去尋戴若思了,下個月戴若思就將離開洛陽了。”

  “原來如此。”石崇淡淡一笑,抬眸示意奴婢過來斟酒,待霜亭內人影綽綽,不再靜寂。

  其實顧榮是從香洲一帶走來,他把顧毗和陸玩留在鬆風亭小憩,自己獨自前來,隻為一些瑣事需要煩勞石崇出麵調解。

  “運鹽的車隊被東海王的人扣在中牟縣了,家父才特意來找石大人從中斡旋,希望此事能盡快得到解決。”顧毗一邊看著池麵上嬉戲的野鴨,一邊向陸玩解釋著此番前來金穀園的目的。

  陸玩點點頭,神色複雜,他對鹽務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北方以運城所產的池鹽和齊地產的海鹽為主,南方卻以揚州和四川為主要產地,顧家向來經營著鹽業,此番定是觸及到了東海王的利益,以扣押運鹽車隊為難顧家,從中奪利。

  “我剛才看到傅暢和祖渙他們了,他們去沐芳堂了,估計也是對樂令和劉太保的子侄有些好奇,看他們是不是才俊,寒門想要擠入洛陽為官倒是有些難呢。”顧毗笑道。

  陸玩撩袍跪坐,奴婢端來熱茶,欲要躬身為他們倒茶,陸玩隻是擺擺手,奴婢們便識趣的走開。

  “依我看,身為寒門能定六品已屬不易,或許真有些才華。”顧毗也坐下來,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便皺了皺眉,搖頭說道“沒有陸府的茶烹煮的好,看來改日要找雨輕討一些茶喝了。”

  “她隻會把心思花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書法也不見有什麽長進,堂兄偏愛她,她總是任性妄為,連我的畫卷上都被她信手塗鴉過。”陸玩無奈的搖頭苦笑。

  顧毗嗬嗬一笑,“陸大人說她是天真爛漫,你又何必數落她呢?況且剛收了人家的禮物,你連聲道謝都沒有——”

  陸玩雙頰微紅,視線轉向別處,心裏泛起漣漪。

  忽然平靜的水麵被一個石子打出好幾個水花,野鴨被驚得撲棱著翅膀朝另一邊快速遊去,他們的目光投向岸邊的人,卻是郗遐。

  隻見他疾步走來,唇角勾起,笑問“你們怎麽沒去見山樓,那裏很熱鬧,世道兄和道玄兄他們都去了,阿龍兄和子諒兄也在,登樓能觀山望水,比這孤零零的小亭子有趣多了。”

  “阿虎剛才好像在找崔兄呢?”顧毗遲疑一下,笑道“莫非你也是在找崔兄?”

  郗遐聳聳肩,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崔兄正忙,哪能有空來這裏閑逛?”

  “我可聽說郗兄特意備了一份厚禮去拜訪崔兄,”陸玩饒有興致的笑道,餘光掃向他,“恐怕你的禮不好收啊。”

  郗遐哈哈笑起來,搖頭道“非也,非也,隻是給他介紹一個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而已。”

  “郗兄什麽時候也開始過問生意場上的事情了?”顧毗頗感意外,畢竟郗遐一向不理會這些俗事。

  “不過舉手之勞。”郗遐喝了一口茶,也覺甚是難喝,推到一邊,哂笑道“顧家的生意可還好啊?”

  顧毗臉色微變,剛倒滿一杯酒,還未端起,就被郗遐手快搶了過去,一飲而盡,拂袖而走,揮手笑道“顧兄,陸兄,我在前麵等著你們!”

  陸玩搖頭,起身道“我們也去見山樓吧,一會酒宴也就擺在附近的鴛鴦廳。”

  “嗯。”顧毗點頭,和陸玩結伴去往見山樓。

  一眾婢女正雙手捧著托盤,陸陸續續往見山樓而來,為首的卻是一襲絳色紗裙的女子,她身旁的小丫鬟步伐輕盈,聲音清脆,“其實姑娘不必親自前來,端茶倒水的事情自有奴婢們去做。”

  “小鶴,這樓裏聚集著各家的小郎君,脾氣也是不同,我怕你們這些小丫鬟斟酒倒茶時失了禮數,總是不能放心的。”

  說話的女子正是紅珠,因為她略懂些詩文,與各家小郎君倒是能多說上兩句話,之前因為貼身小婢鳶兒勸酒無果被殺,她好一陣子都未露麵,如今已經平複了心情,待會她還要在宴席上彈奏琵琶。

  小鶴抿唇微笑,看到紅珠姑娘重新打起精神來,她自然欣喜。

  紅珠此時已提裙慢步走上樓,望見小郎君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有的憑欄眺望依山傍水的秀美景色,有的正在對弈,旁邊還站著幾人圍觀,時而蹙眉思考,時而點頭微笑;有的是在談論著什麽,偶然還會爭辯一下;還有的則是在品鑒牆壁上懸掛著的幾幅字畫,當中多為金穀二十四友人即興之作。

  傅暢與祖渙就坐在臨窗的位置上,江惇還在為沐芳堂內所發生的事情說著什麽,不想一個白袍身影掠過,將他的思緒打亂,他皺眉瞪視,“郗遐,阿虎被你誆騙到哪裏去了?”

  “我怕阿虎覺得無聊,便告訴他去山澗那邊可以看到白色的鹿,他便獨自去了。”郗遐坐下來,淡淡說道。

  祖渙撲哧一樂,放下酒盞,笑問“我怎麽沒聽說金穀園還有白色的鹿?你這樣欺騙阿虎,待他回來準要找你理論。”

  “無妨,”郗遐恣意笑著,喝了一口酒,便放下酒盞,垂眸盯視著酒麵,即便過濾過,還是有些渾濁的,不禁搖頭歎道“果然不如蒸餾酒清澈,味道也不夠醇香。”

  “蒸餾酒是什麽?”祖渙笑問。

  郗遐又搖了搖頭,略顯神秘道“暫時保密,不久之後你們自然明白。”

  傅暢與江惇對視一笑,也不再追問。

  那邊賞畫的陸玩聽到‘蒸餾酒’三個字,似乎感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但紅珠走過來斟酒時,他又收回遐思,擺手拒絕道“我現在不想飲酒,給我端杯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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