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金穀園各顯所長 怎知書童是女郎(二)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2986
  “好吧,但願不虛此行,覓得良友吧。”傅暢勉強笑了笑,徑直朝沐芳堂走去,祖渙和江惇緊隨其後,不時笑談著。

  此時的沐芳堂內坐著一眾未及弱冠的少年,有來自項城的丁氏,滎陽的俞氏,還有來自潁川、濟南等地的小士族,淯陽縣樂氏和高唐縣劉氏也在其中。

  方才手談一局,樂令的堂侄樂高取的一次小勝,滎陽俞偉光略顯不滿,冷笑道“敢問樂兄,旨不至,至不絕,何解?”

  曾有客人問樂廣,何為‘旨不至’,樂廣不說話,用塵尾柄觸碰茶幾,問到達了嗎?來客回答是的。樂廣抬起塵尾,又問到達之後,又去哪裏呢?來客明白了。

  “指”無須直接到達所指之物並與之合而為一,所以它完全可以離開其物。

  劉寔侄孫劉野深知其實緣故,這質問中帶著濃濃的挑釁,珠玉在前,他又如何作答?

  但見一襲墨綠色葛袍的少年臉色平靜,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眸子深邃,淺淺笑道“莊子外物有雲‘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嵇中散在《贈秀才入軍》言道‘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吾等此行任重而道遠,俞兄又何必在意一局之得失呢?”

  俞偉光麵有慚色,扭頭不再看他。

  而劉野心道如此鎮靜自若,不愧為樂令看中的子侄,寒門之中能夠定六品的佼佼者唯他一人而已。

  傅暢與祖渙佇立門外,並未進入,江惇倒是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小聲道“他果然有才學,道幼兄,你看呢?”

  祖渙笑而不答,傅暢卻沉吟道“人品如何,尚未可知。”

  江惇微露疑惑,祖渙伸手指了指靠近窗台的棋盤,獲勝者方才明顯是棋走險招,劍走偏鋒,樂高此人喜歡弄險,就像在軍事上,敢於冒險或許可以取得奇勝,亦或者等同於自殺式的尋死。

  怎料一個身影快速閃過,屋內眾人無不感到震驚,那一襲白袍隨風飄動,隻見那人俯身望著那盤勝負已分的棋局,眼角的餘光掃過樂高,冷峻的輪廓瞬時映入他眼簾,卻見白袍少年盯視他片刻,恣意一笑,便拂袖而去。

  “他是何人?”劉野問旁邊的友人,那人搖頭表示不知。

  其中一人緩緩開口道“高平郗氏,郗遐。”

  此時的淩冬他們已經走過芙蓉榭,站在天泉亭上休憩一會,又漫步在金穀水邊,望著淺水灘的幾隻白鶴,偶爾展開美麗的雙翅,翩翩起舞的時候,那修長的雙腿有節奏的挪動著,宛如優雅的芭蕾舞步。

  當聽到幾聲雞鳴,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不遠處藏在竹籬下的幾隻雉雞,其中一隻雉雞的爪子一伸一縮,像是畫圈。

  雞的眼睛是長在兩側的,它們在發現某一事物時往往是轉動頸部,使其中一隻眼睛正對著被注視的物體,也就是說有人正對著一隻雞,它是發現不了人的。

  “淩冬,你知道這裏有沒有什麽比較僻靜的地方,或者說客人很少去的地方是哪裏?”雨輕雙眸閃動,又看了看一臉愕然的樊樹,抿唇輕笑“我今日準備了一件好玩的東西,你們猜猜看這是什麽?”

  雨輕從腰包裏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裏麵盡是一塊塊竹片,上麵刻著數字,還有黑桃、紅桃、梅花、方塊四種圖樣。

  淩冬和樊樹根本看不懂這是何物,隻是拿起一竹片端詳著,不由得問道“雨輕小娘子,這是什麽?”

  “撲克。”雨輕笑道,“找一處僻靜之所,你們鬥地主吧。”

  其實雨輕準備這副牌,主要就是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從而甩開他們二人,自己才能悠閑自在的觀賞這滿園的景色。

  “鬥地主?”淩冬和樊樹幾乎異口同聲的驚道,二人四目相對,搖著頭,對如此新奇的詞匯都是不知。

  淩冬時刻謹記祖渙的告誡,便勸道“這恐怕不妥,我們還是去綠漪亭吧,那裏地勢高,能看清中園和西園的風景,而且一帶山澗水從旁而過,甚是清爽。”

  “樊樹,你覺得呢?”雨輕不停的給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的想法。

  沒想到他也是忠厚老實之仆,按耐住好奇,認同淩冬的建議,傅暢定是給他交代過,要他看緊自己,勿要恣意妄為,這般無趣的預定好的觀光行程,她隻好遵命了。

  又穿過一帶遊廊,他們三人來至秋香館,從館內隱約傳來婉轉飄渺的笛聲,裏麵還有幾位舞娘的身影。

  雨輕對著淩冬他們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躡手躡腳的趴在窗前,朝裏麵望去,在座的人她大都認識。

  東麵靠前排的那名墨藍衣袍的年輕男子,她還有些印象,在裴家是見過的,正是王敦。

  隻聽著裏麵有人哈哈笑起來,“處仲兄(王敦字),你這般敷衍襄城公主(又稱舞陽公主),若他日皇上追問起來,你該當如何呢?”

  王敦搖頭,自飲一杯酒,笑道“陽仲兄(潘滔字),作為太子洗馬,你處處忍讓賈長淵,又何嚐想過為太子殿下分憂解難?”

  潘滔赧然,半晌無言。

  笛聲止,緗兒放下竹笛,丟一個眼色給青珠,室內氣氛有些僵住,綠珠還在崇綺樓未前來,隻有青珠和藍珠等舞女在中間,她們也散開來各自為客人斟酒。

  當青珠走至王敦身前,躬身含笑斟酒時,餘光掃向王敦含怒的深眸,然後收回視線,溫柔笑道“請吧,王大人。”

  王敦冷冷瞥了一眼對麵的劉琨,手端起酒杯,心想石崇故意撇開眾人,單獨與潘嶽在待霜亭敘話,定是為了洛陽令之事。

  對於劉琨,王敦並無好感,劉琨的姐姐嫁與趙王世子司馬荂,其母又是賈南風的堂姨,有這層關係,他已遷任尚書郎,對此王敦自是不屑。

  坐在旁邊的祖逖似笑非笑的看著王敦,開口道“我方才看到幼輿(謝鯤字)去往待霜亭了,不知他今日可會鼓琴嘯歌,以助酒興。”

  江統神色淡然,自飲一杯酒,偏頭笑道“說到幼輿,我倒想起來了,前幾日有人看到幼儒(謝裒字,乃謝鯤之弟)來到洛陽了,貌似還去了賈大人的府上。”

  王敦隨意的用指尖敲幾下桌麵,開口道“豫章王(司馬熾)不太熱衷於交結賓客,不涉足世事,愛好鑽研史籍,恐怕連祖大人家裏失了盜,豫章王也未必知曉吧?”

  祖逖現任豫章王府從事中郎,追查夜襲之事尚無眉目,如今反而被調侃,心中有些不忿,但臉上依舊笑意淺淺,“我家小兒昨日說了個故事頗有意思,不如我講來與大家聽聽。”

  “古時有個叫嚴監生的讀書人,生了病,越病越重,很快就不行了最後伸著兩根手指,好像在向家人提示什麽妻子趙氏擦擦了眼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是什麽呢?”祖逖說到此便停了下來,雙眸望著王敦,伸出兩根手指,“到底這是什麽意思呢?”

  王敦不解,問道“究竟何意?”

  祖逖微微一笑“別人說的都不相幹,隻有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是為那盞燈裏點的是兩莖燈草,不放心,恐費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莖就是了。”

  “哈哈哈!”江統不由得笑起來,劉琨也捧腹大笑,望向祖逖道“好個嚴監生,如此吝嗇,真乃世所罕見!”

  窗外的淩冬這時也捂著嘴憨笑,悄聲說道“如此荒誕的故事不知是誰編的,世間哪會有這樣的人呢?”

  雨輕白了他一眼,背著手走開了,淩冬和樊樹趕緊跟上去。

  王敦笑的有些勉強,飲了一杯酒。

  青珠忽然感覺有幾個身影從窗口掠過,扭頭朝窗口那邊望去,隻有肅肅秋風,樹枝搖擺,並無什麽人影,她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嘴唇,又瞅了一眼小瑑,她隻是眨著明眸,也許是自己看錯了。

  待霜亭內,石崇正與潘嶽對飲,二人口中談及的卻是張司空的門生葉誠,從漁陽郡來的小人物,如今已搖身變成洛陽令。

  這般出乎意料的結果,恐怕無人知曉其中曲折,齊王和成都王,還有趙王全都撲了空,他們除了感歎張司空的手腕,便隻能等待下一次機會了。

  “賈大人今日未到呢,可還是為了畋獵遇刺之事?”潘嶽喝了一杯酒,笑眯著眼睛,凝視著石崇,似是隔岸觀火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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