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一曲琴音話新解 因緣際會成師徒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070
  陸機見她神情自若,並無任何扭捏造作之態,頓感清朗,笑道“我常聽泰衝兄提起你,雨輕,說你不同於一般的閨閣女子,整日裏奇思妙想,還當起了果農,無緣嚐到你種的寒瓜,倍感可惜啊。”

  雨輕垂首,臉色微微發紅。

  “你和我一同去聽琴,我倒想聽一聽你的高見?”陸機深邃的眸子閃著異彩,嘴角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

  雨輕臉色一凝,卻又不好拒絕,隻能應聲同去聽琴。

  此曲名為《山中思友人》,曲聲悠揚,如流水般徐徐響起,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像訪友時懷著的萬般期許,當不遇之後怏怏而回,琴音就變得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心仿佛也跟著在顫抖,直到琴聲止住,人還沉浸在這一絲絲傷感中。

  “士衡,此曲如何?”左思含笑問道。

  陸機不答,隻是望向一邊的雨輕,笑道“小丫頭,你有什麽想法,不妨說出來,放心覺得不好盡管說我給你撐腰,你舅舅不能為難你。”

  左思見此,失笑道“也好,雨輕雖尚未習得什麽樂器,但見識總是不凡,但說無妨。”

  雨輕崇敬地望著左思,緩緩說道“友人不遇,故而思之,昔年阮步兵(阮籍)由於心中苦悶,有時獨自駕車隨意行走,不按路徑,走到無路的地方,就大哭一場才回來,他是感到前途無望,悲傷所致;若已歸隱,自是看遍繁華,走向空淨,相不相逢也就變得沒有這麽重要,就如這悠揚的琴音,隨心撥動,不知何時開始,又不知何時停止,真所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此言甚妙!不愧是左太妃之女!”陸機拍手稱讚,“好一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不知何人才能達到如此境界?”

  雨輕剛才還在暗暗擔心,聽陸機誇讚自己,如今也寬下心來。

  “雨輕天賦異稟,勝過我的兩個女兒。”左思起身微嗔道“隻是平日頑劣的很,需要約束才是。”

  “我看她一副天真自然之態,不須過分雕琢,橫加約束豈不是要把人變的呆傻可欺?”陸機如玉般的臉頰上掠過一絲玩味的笑容,好像越發覺得她新奇有趣。

  雨輕笑而不語,不時瞧著這位帥叔叔,想起前世裏就知道陸機善章草,其作品《平複帖》,有“法帖之祖”的美譽,不知何時才能親眼目睹此等絕妙書法呢?

  這時,惜書小心翼翼走了過來,一一奉茶後,挨近雨輕,低語道“雨輕小娘子,今日還帶小白出去嗎?”

  雨輕這才想起今日該出城去遛狗了,便向左思施禮道“舅舅,今日我該帶小白出城散步了。”

  “嗯。”左思點頭,笑道“也好,不如你陪陸大人同去,他也正準備出城散心。”

  陸機乃逸倫之士,傾心儒家學術,非禮不動,除卻書法,詩文更是上品,雨輕心想若能得到他的指點,想必自己的書法造詣會更上一層樓吧。

  遛狗途中,雨輕發現他對小白愈發的喜愛,於是笑道“陸大人若喜歡小白,可以經常來左府看它。”

  陸機微笑著打量她,隻是不語。

  雨輕又道:“我已經練習了多年鍾太傅的楷書和隸書,也算稍有造詣,不過張芝的草書委實臨摹不好,還望陸大人指點一二。”

  陸機含笑點頭,對雨輕道“你可知昔日張芝兄弟以帛為紙,臨池學書,先練寫而後漂洗再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水為之黑,後稱張芝墨池。你練不好,自是不夠刻苦用功。”

  雨輕示意惜書拿出前幾日寫的一幅草書,雙手遞上,恭敬的說道“小女拙作,還望陸大人點評。”

  “張芝的‘一筆書’,書寫時講究一氣嗬成,上下牽連,偶爾有筆畫斷開之處也是筆斷意不斷,前呼後應氣脈相通,即使隔行的兩個字之間也是如此,如同清水長流,意趣無窮。而今觀你的字帖,似乎是當斷則斷,毫無精神氣可言,想是你的筆力不夠,你不妨取玉石金鐵之物做筆杆製一筆用以練習,必可增強筆力,待以時日必有所成,不過女孩子能寫一手簪花小楷就是不錯了,不要太勉強。”

  雨輕道“我欲能在書法一道精益求精有所成就,望以後可以多多求教先生。”

  陸機道:“也好,若有疑問,自可問我。”

  一個散步,一個散心,無非都是為了遛狗,遛狗二人組今天正式成立了。

  沒想到陸機當真是愛狗人士,平日裏極其寵愛這隻黃耳,十分注意它的飲食起居,不過後世流傳的駿犬傳信倒是不實,想從洛陽到吳郡甚是遙遠,以當時的交通工具,坐牛車往返也需數月,一隻忠犬再靈敏識路,也是困難重重,飛鴿傳書倒還可信些。

  兩位愛狗人士碰撞在一起,聊天也都圍繞著養狗的心得,暢談甚是愉悅,加之雨輕時而說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話來,陸機倒覺得與她一起遛狗變得有趣許多,可以解憂,開懷一笑,自此便邀她一起出城遛狗,二人也逐漸熟絡起來。

  一日,兩人正帶著狗在林間走著,雨輕開口道“這些時日來受先生指點受益良多,多謝先生了。”轉頭道“惜書。”這時惜書從後麵快步走來,手中端著一個錦盒。

  雨輕又開口道“先生這裏有副字貼,算作我的謝禮,望先生笑納,惜書打開。”陸機展卷一觀,大驚道“此莫非蔡伯喈的飛白體真跡,如此珍貴,我豈能收。”

  雨輕笑道“先生喜歡就好,此等珍品當有先生如此大才,才當受之。若先生覺得雨輕心意夠重,不妨收下雨輕這個蠢笨學生如何!”

  陸機爽朗大笑,搖頭不答。雨輕見他發笑,騷首赧顏道“是我說話造次,讓陸大人見笑了。”

  “不然,隻是我還不曾有收徒的想法。”陸機停下步子,黃耳也駐足不前了,很安靜的在旁邊低首嗅著什麽花草。

  “用功固然重要,隻是求陸大人寫書法時允許雨輕旁觀足矣。”

  陸機笑道“許你旁觀,那也等於是登堂入室收你為徒了,明日你當麵寫一幅書法,看看你筆法進步如何?”話畢帶著黃耳徑自回城去了。

  雨輕心中大喜,求師勝利在望了。

  次日,陸機午後才到左府,見雨輕早已開始研墨鋪紙,甚是專注,左思和他的長女左芳都站在一旁觀看。

  隻見雨輕口裏默念《演連珠》中的幾句,“臣聞因雲灑潤,則芳澤易流;乘風載響,則音徽自遠。是以德教俟物而濟,榮名緣時而顯。”

  陸機頓覺詫異,她竟知曉《演連珠》五十首中的這首連珠,看來真是做了功課,或者說是昨夜臨時抱佛腳,為了取悅於他也未可知。不過看她在醞釀情緒和書意,單憑此項,就知此女於書道已頗有領悟。

  雨輕落筆了,用鍾繇的楷書寫下這幾行字,然後擱下筆,退後一步,說道“請陸大人指教。”

  陸機自始至終在看雨輕書寫的全過程,這時與左思一齊近前細賞,半晌,陸機問“此詩句何意啊?”

  雨輕答道“‘灑潤’、‘載響’,描寫動態細微傳神;‘芳澤’、‘音徽’,布采鮮淨,清新文雅,顯然融進了作者的情致,流露出作者對仁義教化和能人賢才的衷心讚美和希望,使主客觀達到完美的統一,極富藝術感染力。”

  陸機點頭道“你能有如此深刻了解,可見你的悟性很高,後日來我府上,我要給華亭友人寫信劄。”

  雨輕聞之大喜,當即跪下向陸機行拜師禮。

  左思捋須滿意的點頭,在身旁替雨輕擔心的左芳這才長舒一口氣,暗笑道“這個鬼丫頭,《平複帖》或者《文賦》兩篇都是佳作,可她偏偏要選那《演連珠》其中一首,好在過關了。”

  雨輕最初是想寫《赴洛道中作二首》,可惜其中詩詞太過悲涼淒惻,怕陸機看後再平添思鄉之情,而《平複帖》乃陸機寫給華亭同鄉病中友人的書信,又不吉,故棄之,《文賦》過於冗長,不易書寫,斟酌再三,才敲定這首偏冷門的《演連珠》,好在母親以前抄錄過五十首,自己早已熟讀了解,今日自己是有備而來,不能不成功。

  自拜陸機為師後,雨輕更加勤練書法,尤其在楷書方麵,有陸機在身側時時提點自己,楷書寫的確實更飄逸許多,深得其精髓,當庾萱看到她的書法在短短兩月又進益好多,除了瞠目結舌外,就是那浮誇的讚賞,好像雨輕的楷書已經書寫的出神入化,無人能及,幸虧她沒有當著陸機的麵稱讚自己,不然她這個學生可要羞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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