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此奶酪非彼奶酪 翠雲峰倦鳥歸巢(一)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140
  深秋已至,陸機作為南方人難以抵抗北寒,時而咳嗽,雨輕格外留心,連日做出一罐秋梨膏,親自送往陸府,陸機身處異鄉,難得感受到這般溫暖,竟有些感動。

  一張雪白的俊美麵孔,兩道濃濃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喝著這杯雨輕剛調製好的暖暖花茶,笑靨如櫻花,溫和笑道“這是杭白菊,微甘而香,加枸杞泡茶倒是新穎。”

  “杭菊能清肝明目,加些枸杞,能滋補肝腎,更加適合師父您的體質。”雨輕一麵解釋道,一麵把這次帶來的枸杞和杭白菊交給陸府的仆婢,並告知衝泡方法,很是細心,不遺漏一處。

  陸機笑道“沒想到你還懂得醫理,真讓我刮目相看啊。”

  “隻是略微讀過幾本醫書,認得些藥材。”雨輕淡淡說著,低首把帶來的食盒打開,拿出幾碟奶酪。

  這時,有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走進來,訝然道“你是何人?”

  咦,好個單眼皮清秀的小哥哥,皮膚白皙如玉,雙目冷峻,看了雨輕一眼,又看了陸機一眼,最後目光還是落到那碟奶酪上。

  雨輕笑盈盈的看著他,拿起一塊奶酪遞給他。

  陸機輕咳一聲,道“士瑤(陸玩小字),還不見過雨輕妹妹。”

  “我叫雨輕。”她欣然伸出手,主動要與他握手,“士瑤哥哥,很高興認識你。”說完卻想到古代人沒有這樣的握手禮儀,便收回手,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依舊看著這位小哥哥。

  陸玩猜她定是堂兄新收的那位女學生了,原來是她這麽個小丫頭,真不明白堂兄一向孤傲,怎會突然有收徒的想法,還竟然是個女學生?他跪坐一旁,吃著那塊奶酪,目光卻仍盯著雨輕,上下審視著,總覺得她稀鬆平常,無甚特別之處。

  雨輕心想有個典故講陸玩曾到王導那裏吃奶酪,卻因而得病,後陸玩與王導通信時則寫“我雖是南方的人,但差點成了北方的鬼。”這其中原因或是兩點,一是奶酪儲藏不當,變質了,陸玩吃後自然腹瀉生病,二是陸玩本身就有乳糖不耐症,今日看他可有狀況,就能知悉原因。

  過了半晌,陸玩仍麵色如常,看來世說新語中的那個典故還真是奶酪變質所致。

  “奶酪產自北方,南方潮濕多雨,不易儲存奶酪,放久易變質。”雨輕細語解釋道。

  陸玩愣住,點點頭,不知她為何講這些,著實奇怪。

  “明日子治兄(顧毗小字)邀我同去登翠雲峰,阿虎到時也會去。”陸玩笑道。

  “阿虎?”雨輕疑道,想了想,又笑道“是衛家小郎君啊,他近日可有什麽變化?”

  “你怎麽這麽問?”陸玩思忖片刻,又道“最近阿虎似乎真的變了許多,從前最不喜大汗淋漓的鍛煉身體,如今竟天不亮就開始練劍,還特意拜了名師。”

  “這是自然,強身健體很重要的。”雨輕道,偏頭看向陸機,一本正經的問:“師父,我說的對嗎?”

  陸機默默點頭,仍看著手中的一卷竹簡,似乎不太關注他們二人的交談。

  “我聽說阿虎上個月被人打了。”陸玩甚是替他打抱不平,道“不知誰這麽粗魯,打著救人的幌子去打人,真真可惡!”

  雨輕暗笑,心道上月自己和知世去到荀姐姐那裏,恰好遇到了弱不禁風的衛玠,後世皆說是看殺衛玠,我看分明就是他疏於鍛煉,不知生命在於運動這一真理,自然要好好點撥他,不想他衛家小郎君脾氣還挺大,不僅不聽人勸說,還口出狂言,說‘無知丫頭,安敢欺我!’我當然不能就此罷手,便叫來傅暢與郗遐,稱自己識得一高士,擅長預卜先知和諸多奇異的方術,他曾言見過衛玠一麵,說他病弱而死,活不過三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己就與傅暢他們商議,隻有先給他重重一擊,他方能清醒。於是傅暢就怒打了衛玠,郗遐還放話說,‘若你不改本性,見一次打一次!’

  “孩子之間打鬧,本就平常。”陸機放下竹簡,笑道:“世事無常,說不定日後衛玠還要感激當年打他之人呢。”

  “士瑤哥哥,明日我陪你們一同去登山吧?”雨輕笑問。

  陸玩眼角的餘光很是不屑,喃喃道“你一個小丫頭隻怕到了半山腰就累了。”

  “那就比賽好了,如果我登山贏過你,又當如何?”雨輕嘴角一抹笑意,凝視著他,粉唇微啟,“難道你怕輸?”

  “我怎麽可能輸?”陸玩薄嗔道,當發現雨輕的臉頰貼他太近,他頓時起身,道“我不喜別人靠我太近,你最好與我保持一尺遠的距離。”

  “好吧,不如再畫個三八線。”雨輕搖晃著小腦袋,想起自己學生時代,隻要是男女同桌都會畫三八線,大多都是男女有別的思想在作祟,於是她撅起小嘴,輕聲問道“如果明日我贏了,你可願受罰啊?”

  “輸了自然認罰,不過我不會輕易輸的。”陸玩篤定的眼神掃過她,似乎她很是不堪一擊,徑自走開了。

  秋日裏的翠雲峰,那濃濃的綠意不再,好似魔術師手持畫筆用溫柔的手輕輕地揮向著山峰,綠綠的樹葉有的染黃了,有的卻變紅了。鳥鳴啁啾,絲絲涼意伴著風而來,接連著好幾輛牛車徐徐向前行駛著。

  雨輕改扮成清俊的小郎君,一襲湖綠色長袍,頭戴逍遙巾,不時整理著這頭巾,偏頭笑問,“昨日我做的那個小實驗,你想明白了嗎?”

  陸玩瞥了一眼她,又往旁邊坐了坐,思索一會,沉吟道:“雞蛋為什麽會在水裏浮起來呢?”

  “你想知道答案的話,就得先贏過我才行。”雨輕得意的笑了笑,掀起車簾向外望去,秋風涼爽,後麵那輛牛車上的人也挑起車簾正朝這邊張望著,當與她對視後,那人皺了皺眉,眸子清澈,似乎想到什麽,忽而又搖搖頭,剛要開口問話,雨輕便放下了簾子,有幾分心虛,那人正是衛玠。

  又過了一個時辰的功夫,牛車停下,陸玩和雨輕先下了車,後麵的兩人也陸陸續續走過來,這兩人分別是顧毗和賀曇,隻見他們褒衣博帶,神采奕奕,談笑風生。

  “弘之兄(賀曇字)剛來洛陽不久,可有去拜訪司空張大人(張華)?”陸玩笑問。

  顧毗笑道“你還說呢,那日去拜訪司空大人,宴上他便撫奏一曲,不想王敦酒後戲言,說他琴技稍遜於崔意,他便耿耿於懷,如今正要去尋崔意呢。”

  賀曇沉默了一會,“自然是崔意更勝我一些,不然皇上也不會把焦尾贈與他了。”

  雨輕笑了笑,道“都還未比呢,你怎麽就先認輸了?”

  賀曇聽她聲音柔和,臉上帶著稚氣,有些奇怪的刻意瞧著陸玩,“這位是——”

  “我的一個族弟,叫小雨,剛從吳郡來的,沒有多少見識,讓弘之兄見笑了。”陸玩略施禮道,眼角餘光掃過去,雨輕撇嘴,知趣的又後退了一步。

  賀曇點點頭,也施了一禮,心想父親如今剛補任太子舍人,人脈不廣,唯有著作郎陸大人和廷尉正顧大人在朝中幫襯,也是勢單力薄,自己何苦再與清河崔氏比較高下,即便贏了,也無甚意義,反而惹眼,白白遭北方門閥子弟嫉恨,得不償失。

  “士瑤兄!”隻見白袍少年向陸玩招手示意,疾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小廝,手裏提著一籃梨子,笑道“這是我家園子裏種的梨子,吃著很甜,上回我和道玄兄(荀邃字)他們登山前就帶了許多。”說著一一遞給他們。

  當遞給賀曇時,他略停下,笑道“賀弘之,你的琴藝高超,若他日你與崔兄一決高下,定要讓我先聽為快。”

  “承蒙衛公子謬讚,弘之不勝惶恐。”賀曇施禮道,雖然他在會稽早有耳聞衛玠之名,但今日還是初次與他見麵,見其風度姿容遠勝他人,更是自歎不如。

  雨輕看到他已伸手遞過來,便要接過梨子,不成想他手又縮了回去,眉頭一挑,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麵?”

  “從未見過。”雨輕從他手裏奪過那梨子,然後又望了望陸玩,退後幾步,不再說話。

  衛玠一時也摸不著頭緒,覺得自己可能言語冒失了,便略笑了笑,他們一行人正要拾階而上,忽然雨輕感到背後飄帶被人拉扯兩下,隨後一隻手輕巧的從衛玠身邊的小廝籃子裏取了一個梨子,身影一晃,早已走到他們前頭。

  “啊,是你!”衛玠微怒道“郗遐!”

  “哈哈!”郗遐回身笑道“怎麽,才吃你家一個梨子,你就生氣了?”然後步履輕快的拾階而上。

  “我今天一定要超過你!”衛玠臉頰氣鼓鼓的喊道,然後撩起衣袍,大步向上登去。

  “我拭目以待哦!”郗遐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林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