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莫愁無言藏心事 郗家郎何以佯醉(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006
  雨輕長呼出一口氣,低頭在地上畫起來什麽,女孩側過臉來一瞧,輕抿粉唇,微微一笑,原來雨輕在地上照著女孩的樣子畫了一個大頭像,頭發側分,紮著包包頭,圓圓的小臉,很是可愛。

  “我種了西瓜,你瞧見了嗎?”雨輕起身來,伸手指了指那片花圃,然後牽著她跑到那一邊,俯身笑道“再過些日子估計就能吃了。”那女孩蹲下身來摸了摸那西瓜,有些好奇,歪著頭想了一會。

  “不如我們一起來給它澆水吧,從明天早起開始。”雨輕笑道“到時候吃起來會更甜的,因為辛勤勞動過啊。”

  女孩點點頭,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

  次日起,她真的開始用心澆灌西瓜地,時常蹲在旁邊看好久,仿佛這西瓜能看大一樣,雨輕認為她能找些事做來轉移注意力,這就很好了,旁的心事暫且放下,總會有雨過天晴的那一天。

  洛陽街道上酒肆很多家,唯有一家的青梅酒極好,許多名門士族子弟前來飲酒賦詩,郗遐就是其中的常客。

  從這家酒肆的二樓窗口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還有幽幽酒香。

  “薛兄,今日你又輸了,該重重的罰你。”郗遐手中的筷子搖晃晃的指向旁邊的一桌子,撇嘴笑道“就他們幾個,除了服散,還會作甚?”

  那桌子的某人聽到後,皺緊眉頭,轉麵嗔道“郗遐,我看你是喝醉了,帶著個商賈小子敢來這裏敗壞我們的雅興,真真可惡!”

  那人口中的商賈小子正是薛昀,他的父親在洛陽本地做的生意很多,比如絲綢、藥鋪、典當行之類,家業也算殷實,如今太子殿下的生母謝淑媛就是他的姨母,他也算沾著點皇親,平日裏讀些儒學,詩作就平庸許多,隻是因他樂善好施,為人謙恭,郗遐便與他結交,不過當今商賈之家地位很低,從不被士族家子弟瞧得上倒是真的。

  對麵桌上有一位少年眼神頗為微妙,輕笑了兩聲,把酒杯推到一邊,起身笑道“郗遐,那日你的詩作當真不同凡響,拿我兄長的事做渲染,烘托了你的詩境,我是應該讚許你的才華還是斥責你的無禮呢?”

  郗遐側臉眯著眼睛看了看那人,暗暗叫苦,怎麽遇上他了呢,忙不迭的賠笑道“哦,原來是瑤謹兄啊,看來我真的有些醉了,昨日之事哪裏還記得呢,讓瑤謹兄見笑了。”

  王秀(小字瑤謹)乃是尚書令王衍幼弟,因其父早亡,一直由兄長王衍撫養長大,王秀敏而好學,更有過目不忘之才能,王衍甚是寵愛自己這個弟弟,感情如同父子,他今日自然是要為兄長討回顏麵的。

  “郗遐,你莫要欺我,”王秀眼角的餘光瞥向坐在郗遐身邊的薛昀,露出一個複雜的神情,笑道“不成想你也跟這種人在一起。”

  “這種人是何種人?聽說王大人已經和皇上議定了太子的婚事,要把王氏之女嫁給太子,說起來你們還是親家呢。”郗遐嗬嗬笑道。

  王秀臉色略沉,開口道“休要胡說,太子議親的事還未定下,即便議定了,這親戚也不是他想認就能認的。”

  “哦,我明白了,”郗遐仍舊喝著酒,往嘴裏丟進一顆花生米,開口道“你們琅琊王氏家大業大,看不起窮親戚也很正常。”

  王秀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名流人物,自然不會因幾句話而生怒,心想郗遐不過是來自兗州高平郡的中等士族,其叔父如今也隻是趙王府裏的掾吏,郗遐借著與荀邃、傅暢等人結交,行狂放不羈之事,他自是不看在眼裏的,但麵子上總是過不去。如今若不還擊就作罷,豈非是琅琊王氏軟弱無能?

  “陳留阮宣子(阮修)就喜歡一邊逛街一邊找酒喝,他常常在洛陽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我聽聞那日你恰逢遇到阮宣子,欲要上前施禮搭話,阮宣子卻已持杖走遠,不知君當時心情何如啊?”

  郗遐笑著,隨後無奈地搖搖頭,偏頭望向樓下,一片熱鬧的氣氛,王秀此刻正死死盯著薛昀,他神情有些窘迫,欲要起身又被郗遐一把按住,掙脫間開口竟有些結巴,“我我去樓下腳店買些熟食”

  郗遐這才放開手,眼光卻落在剛進酒樓大堂的幾個男子身上,為首的男子頭戴葛巾,一身暗灰色布衫,身後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其中高個子麵色潮紅,不時拿著個大蒲扇呼呼扇著風,矮個子臉龐如刀削一般,一對大眼睛卻有些無神,身後還背著一個包袱。

  “來三碗湯餅,”為首的男子先坐了下來,看了看高個子,便喟然道“今日就不要喝酒了。”

  高個子沉默無語,扇子也擱在案上,矮個子神色古怪,包袱就放在腿邊,四下裏望了望,當與樓上的郗遐四目相視時,他的嘴角突然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像是個懵懂的孩子般對陌生人微笑起來,郗遐也訕訕的笑了笑,回過神來繼續喝酒。

  薛昀剛要走出酒肆時正撞上傅暢與荀邃,便含笑著施禮道“傅兄,荀兄,多日未見,近來一切可好?”

  “上回邀你同去爬山,你竟推辭不去,何故啊?”傅暢笑問。

  薛昀笑道“許多名門公子都在,我又何必再去湊那個熱鬧。”

  “君子貴在坦蕩,你顧慮太多,才處處受人轄製。”荀邃道,目光熠熠看著他,他深知荀邃從未輕視過他,隻是許多時候的無可奈何又無法說出口,自己出身寒門,豈能妄想與他們比肩?

  “郗兄就在樓上,你們可去尋他,我去去就——”話還沒說完,傅暢已經挽起了他的手,擺出了幾分強勢的態度“既然巧遇,怎能不共飲幾杯?”

  郗遐已然認出了他們,起身站在樓梯口往下望,揮手道“世道兄,道玄兄,還不趕快上樓,絮叨什麽,”然後伸著脖子聲音壓低道“王瑤謹也在呢。”

  傅暢聽後笑了笑,挽著薛昀的胳膊,跟在荀邃身後,快步走上樓來,王秀微怔,略施禮道“道玄兄。”

  “瑤謹,方才在來的街上碰到阿龍(王禱小字)了,他正在到處找你,不知所為何事。”荀邃淡淡說了這麽幾句,就撩衣坐下。

  王秀無奈,王禱是他的堂兄,平日裏王禱發現他的錯處就會直言不諱的指出來,讓他著實頭大,正要下樓去,卻被郗遐喊住,“瑤謹兄,我們打個賭如何?”

  “賭什麽?”王秀回身,眉頭一挑,駐足樓梯口。

  郗遐悄悄對傅暢道“今兒這頓酒錢就算在王瑤謹的賬上好了。”

  傅暢愣住,郗遐卻從袖中掏出兩塊銀子,一大一小,放在兩手心上,笑問“瑤謹,你說這兩塊銀子同時從這窗口扔到樓下,哪塊先落地呢?”

  王秀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小的那一塊了。”

  “我覺得它們倆會同時落地。”郗遐唇角一抹笑意,傅暢卻一臉困惑,王秀覺得他這樣說甚是可笑,這樣的賭局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郗遐走至他麵前,攤開兩手心,看了看這兩塊銀子,笑道“為了公平起見,還是瑤謹兄拿出自己的銀子來做這個演示吧,到時也不會質疑我作假。”

  王秀心想他定是喝醉了,才能想出這麽個無聊的賭法,不過他當然應允,穩操勝券的事情為何不賭,他自拿出兩塊銀子,一大一小,看了小廝一眼,那小廝便蹭蹭跑下樓去,王秀的友人太原溫氏二兄弟,溫宏和溫瑋,還有劉琨之侄劉演,他們甚是好奇,也下樓去,想要一睹這個有趣的實驗。

  許多人站在樓外,還有一些圍觀看熱鬧的,就等著王秀拋下那兩塊銀子。

  “若我贏了,就由瑤謹兄替在下付了這桌酒錢,若你贏了,我也亦是如此。”郗遐含笑著說道。

  王秀點頭,心下卻犯起了嘀咕,看他如此鎮定自若,莫非其中真有玄奧,但眼下眾人都聚集在那裏,隻能試上一試了,他雙手拿著那兩塊銀子,深吸一口氣,然後閉目擲出窗外,還未睜開雙眼,就聽到樓下有人喊道“真的是同時落地哎!”

  “還真是的,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瑤謹輸了,怎麽會這樣?”

  溫宏溫瑋不禁嘖嘖稱奇,劉演在旁思索,都覺得奇怪。唯有二樓臨窗而坐的郗遐淡定如常,飲著酒,繼續往嘴裏丟著花生米。其實方才他並沒有看王秀投擲那銀子,而是在不經意間發現了更為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樓下最靠角落的一桌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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