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雪中臥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4051
  雨輕一愕,看著母親關切憂慮的眼神,一時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左芬道“那應該是去抄家的。”

  說這話時,左芬沉靜地凝視著雨輕,見她的目光垂下,知她在擔心好友阿澈的安危,隻是這根本沒有辦法——

  “或許他們母子早就離開了,昨日你不是就沒見到阿澈嗎?”左芬隻能先安慰著她,怕她太過傷心。

  “他到底是誰?”雨輕含淚問道。

  左芬輕輕歎息,答道“他是文家公子的外室所生,如今文家被人誣告謀反,依律是要夷三族的。”

  “夷三族?”雨輕淚落,怔怔的站在那裏,一動不能動。

  這是她來到這世上第一次被震撼到,這樣殘酷的刑罰無不讓人膽怯,而且這就發生在身旁,街坊摯友,就這樣全家被誅,她無法想象阿澈在突然麵臨死亡時的恐懼,他是否能夠掙紮逃脫?

  雨輕害怕的有些無助,這才是西晉,真正的古代生活就是如此,一步錯步步錯,直至到死都不能擺脫厄運。可是她不能就此認命,她還要找尋父親,保護好自己現在唯一的親人——母親。

  不,還有墨瓷和惜書,古掌櫃,裴姑等等,他們的生命在旁人看來也許微不足道,但在她的心中,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不可被人隨意抹殺。

  雨輕抹掉淚珠,鎮定的說“母親說得對,澈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就這麽輕易死掉的,他和我有過約定,要做天下第一勇將,他一定會做到的!”

  即便她的心都要疼死了,她也不能表露出來一絲一毫,唯恐母親為她擔憂,她很清楚母親現今的處境,被趕出宮後的痛楚,她怎忍心再讓她難過。

  左芬知道她心裏主意大,有些事總要等時日久了才能淡忘,現在說什麽都是無濟於事的,隻勸她早些歇息,就掩門離開了。

  次日天一亮,雨輕就起來跑出院門去,朝阿澈家一望,大門緊閉,封條已貼,再也看不見澈哥哥練武的身影,再也無人陪她說笑,她的心頓時空落落的,手心裏攥著那把小木劍,眼前濕潤,這顆心變得無處安放,更難以釋懷。

  不知道為什麽日子開始過得慢起來,雨輕時常發呆,有時就坐在門外癡癡的望,看雁飛,聽風聲,有時甚至自顧自的笑起來,奴婢們都覺得她有些呆傻了,唯有左芬懂得,那是她在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自從阿澈出了事後,她變得不再開朗,話變少了,笑的也那麽不自然,讓人看著心疼。

  一入夏,左芬便時常帶著雨輕去城外散心,有時漫步田野間,有時倚著看小橋流水,總之都是為了讓雨輕盡快從陰霾中走出來。雨輕也確實開心了不少,就當作踏青,可惜沒有畫板,不能將盡收眼底的美景一一畫出來,當然自己也不擅長美術,隻簡單練過一些素描之類,信手塗鴉反倒讓別人笑話。

  這日,左芬特意拿出一件新的藕色衣裙,給雨輕換上,墨瓷親自給她梳了兩個發髻,比平常細致很多。

  “母親,今日是去見您曾經的閨閣密友嗎?”雨輕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開心非常。

  左芬抿嘴一笑,由著墨瓷整理衣裙,轉麵說道“是庾夫人,從前我和她經常吟詩作對,她彈得琴極好的,阿芳(左思長女)就是跟著她學琴的。”

  雨輕點點頭,心想著她定是位風姿卓越的女子,母親說過這位庾夫人是出自北地傅氏,堂兄乃司隸校尉,東明亭侯傅祗,早年曾任滎陽太守期間,建造沈萊堰解決黃河泛濫的問題,百姓因而為傅祗立碑稱頌,有這樣賢明的兄長,庾夫人肯定也有著非凡的才情和品格。

  雨輕牽著母親的手走出院門,坐上牛車,徑直去往庾夫人府上。

  到了府上,遞了名帖,牛車便從角門進入,這府裏的花園很大,各色花卉應有盡有,東邊還有一片池塘,朵朵蓮花盛開,碧綠的荷葉像個大玉盤襯托著荷花,美麗絕倫,葉間蜻蜓,款款而飛,一靜一動,好似展開了一幅迷人的畫卷。

  一侍婢在前引路,含笑著說“我家娘子剛才還念叨著,可巧太妃就來了。”

  左芬自搖著團扇,慢步走上回廊,四下裏望著,問道“可是這院子又修葺了,那片竹林倒是清雅的很。”

  “太妃好眼力,去年剛修葺一番,我家大娘子嫌通往西邊小院的石子路太過空曠,便修了這片林子。”

  閑話說著便到了內室,隻見一清雅脫俗的婦人跪坐於案邊裁剪花枝,聽到奴婢輕聲稟告,忙起身笑道“可盼著你了,偏巧你又時時在忙,今日可要留下用過午飯才行。”

  “難為你想得到我,我必是吃了飯才肯離開的。”左芬放下團扇,跪坐下,雨輕見禮道“雨輕見過庾夫人。”

  “雨輕,就是你認養的女兒,走近些讓我瞧瞧。”庾夫人細細打量著她,柔和的笑道“真是個俊俏的孩子,還是蘭芝(左芬小字)你有眼光。”

  “哪兒的話,你家萱兒作的一手好字畫,誰又能比得過?”左芬忙接話道,又示意雨輕坐下。

  庾夫人含笑著又望了望門外,不禁問身邊的侍婢,“萱兒呢,可還在涼亭作畫?”

  “萱兒小娘子方才就回房了,好像是傅家小郎君派人來傳話,說偶遇陳留謝家公子,今兒是不能來了。”

  庾夫人已猜到了幾分,笑說“萱兒太過專注作畫,倒有些癡了,非要拉著暢兒一起品評她的字畫,沒想到那日張墨先生稱讚她幾句,她就當真了,日夜作畫,亂了章法,卻不知欲速則不達,反倒失了精神氣。”

  “難為萱兒這孩子有這股子熱情,何必澆滅它呢?”左芬笑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慢慢放下,看著雨輕,又說“可是覺得悶了,不如你去池塘那邊走走,吹吹風,也涼快些。”

  雨輕點點頭,剛起身就聽庾夫人說,“好孩子,讓碧荷陪著你逛逛,順便去瞧瞧萱兒,她和你一般大,定然有許多話說,你也不會感覺太無聊。”

  雨輕答應著就走出屋,隨著碧荷來到一間幽靜的雅室,窗邊放著一盆蘭草,桌案上壓著一幅夏日荷花圖,一朵嬌羞含苞,另一朵徐徐綻放,亭亭玉立在池邊,看著讓人感覺清爽許多,可端詳著總覺得畫裏缺少點什麽。不經意間瞥見那支細毛筆筆杆上竟還泛著油亮光,拿起聞著略微有些雞肉的味道,雨輕不禁有些發笑。

  這時一個青衫女童走了過來,圓圓的小臉顯得有些沮喪,細聲問道“你是誰?”

  “雨輕。”

  那女童“哦”了一聲,拿起毛筆在筆洗裏沾了沾,繼續準備作畫。

  這時,一個小丫鬟提著食盒走進來,躬身勸道“萱兒小娘子,你已經三日未曾用飯了,夫人很是擔心,還是吃些東西吧。”

  女童搖頭,斂容道“快拿出去,我已經說過,要閉門作畫,畫不好絕不進食!”

  那丫鬟苦勸無果,還是拎著食盒悄悄退下。雨輕四下瞧著,偷吃的人終還是有破綻的,好個絕食明誌的小丫頭,意誌力太不堅定了,偷吃還留下痕跡,真是笨拙的可愛。

  “風吹過池塘,荷花自然搖晃,花莖也會隨之彎曲,過直反而失真,‘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若畫上小小的蜻蜓,或許會更生動些。”

  雨輕淡淡幾句話,卻讓這女童驚詫不已,猶如醍醐灌頂,雙眸閃亮,放下毛筆,笑問“雨輕,你便是左太妃的養女?”

  “嗯。”

  那女童盈盈一笑,說“我叫萱兒,謝謝你的指點。”

  雨輕搖搖頭,忙說“什麽指點,我對作畫知之甚少,隻是我的隨感而發。”

  “我的母親極愛蓮花,所以我想畫一幅蓮花圖待母親生日時送給她。”庾萱明眸似春波盈盈,神態恬淡,隻是眉間隱隱有一絲憂色,“可總也畫不好。”

  “有欲而不執著於欲,有求而不拘泥於求,這份心意你的母親或許已然知曉,在她心中你的畫作已經至善至美了。”

  雨輕這時近前貼耳細語幾句,庾萱略怔了怔,像是說中了她的心事一樣,有些羞澀的點點頭,主動來牽雨輕的手,輕聲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雨輕伸出小手指指向那隻油亮的筆杆,然後再仔細聞了聞,攤手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又側臉指著一旁的瓷枕道,“若我沒有聞錯,這枕頭裏還有剩下的雞腿。”

  庾萱羞臊了臉,嬌嗔道“我隻是去小廚房偷了一隻雞腿吃,我確實已經兩三天沒怎麽吃東西了。”雨輕搖頭苦笑,又低首摸了摸案邊,手指上還沾有一點點殘渣,在她眼前晃了晃。

  “還順便拿了一碟糕餅。”庾萱垂首,好尷尬的小聲說了一句。

  雨輕牽過她的手,低聲道“我想你的大作馬上就可以完成了,以後不用再偷吃了。”庾萱點頭,眸子閃亮,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小婢丹青走進來,堆笑說“夫人已在涼亭那裏備下午飯,讓萱兒小娘子帶著新結識的好友一同前往。”

  雨輕與她相視一笑,隨著仆婢來到涼亭。

  一池蓮花姿態優美,風兒吹起漣漪,雨輕和青裙女童相伴走過去,分外惹眼,更增添了一抹天真爛漫的童趣。

  “母親。”庾萱含羞著投入母親的懷抱,又看了看左芬,麵如琢玉傅粉,貝齒輕輕咬了一下嘴唇,便起身給左芬施禮,

  “萱兒見過太妃。”

  左芬慈愛的點頭稱讚她性情淑婉,又瞟了雨輕一眼,說道“你這好友當得便宜,何曾你懂的作畫了,還當起了老師?”

  “母親又在打趣我,原是方才看這一池蓮花甚為賞心悅目,才有些感觸罷了。”

  雨輕說著就緊挨庾萱跪坐一處,竊竊私語著很是歡快。

  庾夫人見她們已熟絡起來,很是欣慰,便說“我在閨閣時就喜蓮花,隻是園子裏缺少會打理蓮池的人,倒失了幾分別致。”

  想是她懷念起兒時在傅宅的生活場景,不免有些惆悵。

  雨輕忽然想起周敦頤的那篇《愛蓮說》,便起身笑道“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

  “妙哉,妙哉!好一個花之君子者也!”庾夫人開懷一笑,不吝讚譽道“雨輕,真乃當世才女,已不遜左蘭芝。”

  雨輕害羞的低下頭,與庾萱對視,她已滿目崇拜之情,連連拍掌,雨輕心想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自然是名篇,我隻是借用一下,無傷大雅,隻是實在當不起才女二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此句甚佳!”庾萱稱讚道,又拉過雨輕的手,附耳低語說“到時完成畫作時,雨輕記得題上這兩句詩,我相信你的書法也定然不凡。”

  聽她這樣說,雨輕更不敢當了,謙虛道“隻是練過一些鍾繇的書法,造詣尚淺。”

  用飯時,庾萱總時不時瞄著雨輕,甜甜的笑著,這神情像是在看自己仰慕的偶像,被看得人都有些心悸了,雨輕麵帶迷之微笑,不知如何言語。

  飯後雨輕便悄悄問庾萱可有乳名,驚喜的是庾萱乳名叫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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