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雪中臥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908
  多日的往來讓雨輕更加肯定庾萱對自己的癡迷,同大道寺知世對小櫻的喜愛如出一轍,偏巧還重名了,雨輕甚是歡喜,每當喚她‘知世’,都有種別樣的熟悉感,十分喜悅,庾萱問何故如此?雨輕便一本正經的向她解釋道

  “知世故而不世故,曆圓滑而留天真,乃真性情也。”

  庾萱見她如此誇讚,竟受寵若驚,又覺雨輕學識廣博,自愧不如。

  二人日漸親密,無話不談,即便秋風蕭瑟,落葉滿地,雨輕也能想出新穎的點子讓她作畫,畫師張墨暫居洛陽,時常會教授庾萱一些作畫技巧,雨輕在旁也開始學習,隻是癡迷程度不如知世,偶爾獻醜,張墨隻是捋須不語,雨輕便壯膽一問,

  “張先生,我的資質可否?”

  “資質尚可,悟性也可,隻是不通水墨筆法,需要從基本技巧練習,或能有所造詣。”

  雨輕點頭,庾萱貼耳道“雨輕你聰穎過人,日後絕對能作出好畫。”

  “知世,作畫要專注。”張墨捋須微嗔道。

  庾萱低下頭,不敢再竊竊私語。

  雨輕見這個知世又開始吹捧自己了,不禁心虛起來,萬一將來作不出好畫,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庾家的那片竹林子很是僻靜,雨輕同庾萱時常來此下棋,二人棋藝一般,重不在輸贏,而是恣意笑談。

  “這局我輸了。”雨輕笑道,然後玩了個簡單魔術,把手帕塞進手裏,弄了會攤開,手帕沒了,手掌全張開這樣的,庾萱看得一驚一乍,雨輕微笑著告訴她原理,庾萱笨拙重複的過程中,還問道“之前你講的《西遊記》中的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第二次孫悟空變成小蟲,飛到杯子裏麵,第三次呢,他又變成了什麽?”

  “知世,這麽怪誕有趣的故事怎麽不與我們講講呢?”有一高一矮兩位少年結伴而來,高個子的少年白皙的皮膚,暖暖的陽光照的他臉頰微紅,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鳳眸微眯,打量著雨輕。稍矮一些的少年皮膚略黑,神色黯淡,垂頭喪氣的走過來。

  “表哥來了?”庾萱放下了棋子,牽著雨輕的手一起迎過去,隻覺他麵色陰鬱,上前就問“郗哥哥,他怎麽了?灰頭土臉的,又是被王秀欺負了?”

  知世口中的‘郗哥哥’就是高平郡郗家之子,郗遐。

  傅暢不言,隻是坐下,讓奴婢端來一碗涼水,他猛灌一口,埋怨道“在學堂裏,他王瑤謹(王秀)和溫氏兄弟處處與我作對,今日就給我出了一難題,‘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明日若答不出,就要在所有學子麵前出醜,王秀還口口聲聲說‘北地傅氏,不堪與他同窗’!”

  “他是尚書仆射王衍的幼弟,又得石崇賞識,自然目中無人,可是他這般說我們北地傅氏,真是可恨!”庾萱確實有些惱怒。

  “兔子十二隻,雉雞二十三隻。”雨輕很快說出答案,看到傅暢震驚的目光,微微一笑“明日你不會出醜的。”

  “你會算數?”

  古銅色皮膚的少年摸了摸後腦勺,圓圓的眼珠轉動著,似是想不明白。

  “讓兔子和雉雞同時抬起兩隻腳,這樣籠子裏的腳就減少量為總頭數乘以兩隻,由於雞隻有兩隻腳,所以籠子裏隻剩下兔子的兩隻腳,再除以二就是兔子數。”雨輕細細講道。

  傅暢似懂非懂,頭搖晃著像是在苦算,不過看神色依舊解不出。郗遐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心道這種解法真有趣,難為這個女孩能想得出。

  雨輕直接撿了一根細枝杈,在地上畫著,幹脆用方程式的方法為他講解,

  “設雉雞為甲隻,兔為乙隻,甲加乙等於35,兩倍的甲加四倍的乙等於94,兩倍的甲加兩倍的乙等於70,然後94減去70等於24,這就是兩倍的乙數,兔子就是12隻,雉雞就是23隻。”

  雨輕故意把xy變成甲和乙,講得有些費勁。

  “這麽算確實簡單易懂些,不過這些是數字嗎?”傅暢指著那些阿拉伯數字,心生疑竇。

  郗遐似笑非笑的望著雨輕,問道“你是從哪裏學的算數?”

  雨輕這才發覺自己大意了,晉朝哪有阿拉伯數字呢,便笑道“當時看到一本古書,就有這樣的數字,比壹貳叁好寫些,當然這種算數方法也是在那本書裏記載過的。”

  傅暢著實佩服,蹲身還在仔細看著,渾然不知雨輕和庾萱已然起身,他嘴裏還一直念叨著,“解法真妙,太妙了。”

  郗遐搖頭,調侃道“你這樣的說辭可不足為信,若說是遇見了什麽世外高人,倒還聽的真切些。”

  雨輕暗想好一個難纏的家夥,還真要刨根問底,隻能當聽不到了。他那雙眼睛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一樣,哈哈一笑,道“什麽時候也給我們講一講那個什麽西遊記?”

  雨輕含笑著不語。

  “表哥,那日我就說過,雨輕天資聰慧,這樣的算數當然難不倒她了。”庾萱沾沾自喜,仿佛是自己解出來的一樣,然後開始變那手帕魔術,可惜又失敗了。雨輕又當麵做了一次這個小魔術,庾萱照葫蘆畫瓢似的重複著這些動作,還是失敗。

  郗遐淡笑,道“讓我也試一試。”庾萱愣了一下,然後把手帕遞給他,他簡單幾下,手帕像飛了一般,不見了。

  庾萱不禁拍手稱讚,“不愧是郗哥哥,學什麽東西都比別人快。”

  雨輕也抬眸注視著這個少年,難道他知道這個魔術,或者說他有做魔術師的天賦,總之這樣輕易的就破解了,自己在前世還練了整整兩個星期,真是敗給他了。

  傅暢站起身,感覺有些熱,粗壯的胳膊一擼袖子,說道“本來我想明日向夫子告假,經日夜苦算總能解出來,到時再回學堂,不然自己白白受辱事小,毀了北地傅氏的名聲事大。”

  “哦,原來你是要徹夜解算,倘若一日算不出,就一日不去學堂了?”雨輕不覺好笑,有這般持之以恒的毅力,倒很貼合他的膚色,真有小小男子漢的模樣。

  傅暢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輕聲說“這不是被你解出來了,明日就不用告假了。”

  庾萱被他的窘狀逗樂了,笑問“表哥說話怎麽聲音都變小了,平日裏那可是底氣十足的,難道今日感到難為情了?”

  “就你話多,《論語》念到第幾篇了,待會兒告訴姑母,讓她罰你。”傅暢卻看了一眼雨輕,心裏滿是欽佩,甚至覺得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與她的品性正契合。

  雨輕這時抬首,眼望一鶴排雲直上,歎道:“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

  “你有心事?”傅暢皺眉問道。

  雨輕微微垂下眼睫,“隻是無畏的感傷罷了。”

  其實她看著傅暢,竟不自覺的想起澈哥哥,那個有時癡呆有時又充滿好奇心的男孩,和剛剛蹲在地上算數的傅暢一樣,隻是境遇天差地別,或許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裏。

  郗遐望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孩,愈發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拂袖而去。

  “雨輕,過幾日荀姐姐家就要回洛陽了,我母親已經和左太妃商議好,到時一起過去。”庾萱雙手緊合,萬分期待的樣子。

  “荀姐姐到時肯定要笑話你的,學識不見長,話卻越來越多了。”傅暢故意嘲諷她道。

  庾萱“哼”了一聲,拉著雨輕的手,轉過身去,悄悄說道“荀姐姐容貌絕佳,隻是性情冷淡,寡言少語的,不過我知道,她也是很暖心的人,才不會奚落我呢。”

  雨輕聽她這麽講,就知道這位荀姐姐是個冰美人,不擅交際,與知世能夠交心倒讓人頗感意外。

  再轉過身來,見郗遐早已走遠。

  “小郎君,小郎君!”一小廝跑了來,喊道“大人喚您回去,說是有貴客來訪。”

  “哦。”傅暢應道,又想再和雨輕說些什麽,無奈被庾萱故意攔著,也就作罷,匆匆離去。

  潁川荀氏,自東漢以來就是名門望族,直至荀勖,累官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守尚書令,久管機密之事,才思敏捷,能揣摩人主心思,不觸犯人主之意,才能長保爵祿,蔭佑子孫。

  聽知世所言,荀勖乃畫師衛協之徒,因其父早逝,幼年便由舅家(母親鍾氏)撫養,其間與堂舅鍾會關係不睦,荀勖有一把寶劍,價值連城,常在鍾會母親鍾夫人處放著。鍾會設法奪之,荀勖隻能吞聲,後來鍾會與兄長斥巨資修建了一棟宅子,極其華美,還未搬家,荀勖便悄悄潛入宅中,作了一幅太傅鍾繇的畫像,衣冠相貌栩栩如生,鍾會兄弟見狀,悲傷哀痛,便空置不住。荀勖也算報複了之前奪劍之仇,日後也就流傳‘潛畫太傅’這一典故。

  庾夫人在待字閨中時就曾在荀家學過琴,荀勖善解音聲,時稱他是“暗解”。並且負責調整律呂,修正雅樂善,掌管音樂之後,音調不能協調,他曾在路上聽到趙地商人的牛鈴聲,識辨其中音律,便下令讓郡國都送牛鈴來,果然得到了音調和諧的牛鈴,調好了音律。

  可惜荀勖早幾年已經病故,荀家姐姐就是荀勖之孫,荀宓,是出了名的高冷,善箜篌,聞之如潺潺流水,空穀幽幽,讓人忘返。

  秋晴萬裏,幾輛牛車相繼在荀宅門前停下,庾萱沒等侍婢攙扶,就自個下來,奔到左芬牛車旁,就等著雨輕她們下車。

  “知世,”雨輕身著粉衫,高興的喚道,然後靈巧的蹦下來,牽著她的小手,跟在母親和庾夫人身後,緩緩走進去。

  賓客盈門,喧囂繁富,眾女眷紛紛走向了內院,綠竹疏桐,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的石縫中瀉下,清新怡人。

  清一色身著藍衫的奴婢們端著茶水果脯送至廳堂,雨輕和庾萱趁著貴婦們寒暄之際,悄悄溜了出來。

  尋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來至倚桂軒,隻見這一處栽種著許多桂樹,在綠葉的掩映下,朵朵桂花開得旺盛而熱烈,一叢叢、一簇簇的桂花像是星星在閃爍,可愛非常,清風吹過,就像下了一場花雨似的,飄落在衣衫,雨輕手心上還沾著點點黃色花瓣,輕盈而躍動。

  “荀姐姐未到前廳,原來躲到這裏來了。”庾萱一眼就望見在小窗下看書的少女,衝著雨輕笑道“她倒是清靜了。”

  雨輕遠遠望去,卻是一位極其秀雅的少女,比她們年長幾歲,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靜靜的讀著毛詩,眉時而蹙起,時而又舒展開來,當抬眸看見她們,白皙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起身,待要出去相迎,卻又扭頭回身,好像忘了什麽似的。

  “荀姐姐!”庾萱早已拉著雨輕奔過去,笑問“姐姐為何在此讀書?今日可是你們荀家辦的喬遷喜宴,你怎麽能不露麵呢?”

  荀宓抿唇不語,隻是好奇的瞧著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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