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雪中臥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127
  左芬從剛回來的內侍口中得知雨輕生病,心急如焚,苦無出宮的機會,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寢食難安,看這雪勢沒有停下的跡象,她想出一個大膽的主意,換上裴姑素日出宮所穿的衣衫,假裝出去采買香料,幸而雪下的大,戴著鬥笠,宮門守衛也認不清,就這樣偷偷出了宮。

  坐上早已備好的牛車,直接往胭脂鋪子趕去,左芬這一路心都是惴惴不安,想著雨輕這孩子父母都不在,她還那麽年幼,身邊隻有幾個粗使丫頭和婆子,現又病著,怎能讓人放心?

  風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擁下來,連下兩日,路麵也變滑了,車輪有些打滑,不敢急趕路,左芬見此,眼見離胭脂鋪子不遠了,就直接下了牛車,自己在風雪中步履維艱,拄著木杖,想要加快行走。

  門外有幾個穿著木屐的奴婢,正在倒炭渣滓,看見她,趕忙迎上來,攙扶她進了內院。

  暖閣內,雨輕正歪在榻上,烏發也未梳起,看著惜書把剛采來的幾枝紅梅插入瓶內,剛想說些什麽,卻又是一陣咳嗽。

  “雨輕,”話音剛落,就見左芬脫下鬥笠,走上前來,下巴沾著雪末,頰邊還掛著幾滴亮晶晶的眼淚,又是笑又是哭,抱著她說道“孩子,我來晚了。”

  “不晚,孩兒好多了。”雨輕摸著她冰冷的衣衫,眼角濕潤,伸出小手給她擦拭臉頰,笑道“太醫來給我診治過了,隻是著了風寒,不礙事的,母親莫要掛心。”

  “太醫?”左芬詫然,“是張老太醫?”

  “嗯。”雨輕點點頭,道“喝了兩天中藥,已好些了。”

  左芬細想,定是有人特意去請他前來看診的,不然他定不會來,莫不是——

  “母親,母親。”雨輕連聲喚道,左芬這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笑道“有他診治,我自然放心。”

  雨輕又慢慢躺下來,握著她的手,想要撒嬌,又不敢撒嬌。

  “藥很苦嗎?”左芬撫上她的額頭,輕聲問。

  雨輕點點頭,不情願的指著案邊的那碗湯藥。

  “良藥苦口,總是要喝的,放溫了就一口灌下去,也就不覺得苦了,想當年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喝藥的,很不雅觀,是不是?”

  雨輕甜甜笑著,說道,“我也是這樣喝的,和母親一樣。”

  待喝了藥後,雨輕擁衾入睡,左芬就跪坐在她榻邊,在夢中依稀聽見聲聲泣語,“孩子,我雖不是你的親母,但你就如我的心尖肉,一日日見你長大,我真是高興”

  “可是我知道,孩子你心裏苦,剛生下來娘親就沒了,要怪就怪你父親吧,那個狠心的人拋妻棄子,我真的想將他千刀萬剮”

  “唉,我在那牢籠般的皇宮裏,度日如年,真想離開宮和你長住在一起,即便再清貧,我也心甘,孩子,為了你,即便豁出性命又何妨?”

  涼涼的一滴淚落在雨輕的臉上,左芬生怕弄醒了她,手顫顫的去擦拭掉落她臉上的那滴淚,可是她伸出的手突然僵住,雨輕慢慢睜開雙目,眼角滾下熱淚,鼻尖發酸,啜泣道“娘親,娘親”

  她們母女倆緊緊抱在一起,任外麵的風雪再寒厲,她們彼此的心窩卻是暖暖的。這樣就足夠,即便沒有血脈相連,她們都擁有炙熱的心,兩顆心交融在一起,互相依靠,在這個世上,她就是自己的娘親。

  院門外迎著風雪的老者站立良久,終於還是被管事的扶上了牛車,又掀開簾子不忘囑咐道“記著,這家孩子若有什麽事,馬上來通知我。”

  一名小廝躬身遵命,自回附近的一家食肆裏去了。

  溫情過後總是要分別,雨輕望著母親漸漸離去,不免失落。不一會墨瓷在暖手爐裏放入龍腦香,又擱在她手邊,自己卻安靜的在旁縫製新棉衣,她已經連著兩夜加緊縫製,想趕在雨輕痊愈前就縫好棉衣,讓她穿上禦寒。當捏針感覺手冷時就來回搓搓,朝手心裏哈熱氣,雨輕看見這一幕,忙說道“墨瓷姐姐,屋裏的炭燒得太熱了,這暖手爐還是拿開吧。”

  墨瓷一怔,便小心的拿起手爐,放在自己雙膝上,焐著手,含笑道“雨輕小娘子再睡會吧,惜書已經去準備晚飯了,今日小廝不知去哪裏尋到了一尾魚,可以做你最愛吃的魚羹了。”

  雨輕麵上有些喜色,不知不覺又昏昏欲睡了。

  雪落下的聲音總是很輕盈,隻是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作響,一小串腳印沿著後門至內院,靈活的身影很快隱入室內。

  “雨輕。”清脆的聲音闖入耳間。

  她睜開朦朧的雙眼,原來是澈哥哥,便莞爾一笑,“你怎麽來了?外麵的雪地滑的很,如果摔一跤,你這一等勇士豈不是要丟臉了?”

  “因為擔心你,怕你怪我。”阿澈垂下小臉,摩挲著衣角。

  雨輕佯裝生氣,說道“為什麽要怪澈哥哥,是我晨起貪涼,不關你的事,不過你既然這麽說了,那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麽事?”阿澈抬起雙眸,有些好奇。

  “那就陪著我共進晚餐吧。”雨輕吧嗒了一下嘴,笑對著他。

  阿澈點點頭,非常期待的樣子,又想起剛才在院外看到的怪爺爺,不禁說道“雨輕,方才我看見在你家院外站著一位老者,我覺得眼熟,好像前幾日他就來過,不敲門,也不像要進來的樣子,好生奇怪。”

  雨輕心裏明白,那就是她的外公,嘴上說狠心的話,可實際上還是很關心她的,估計那尾魚就是他老人家送的,不然在寒冬雪天裏哪還有魚市賣魚呢?這樣想著多少得到些安慰,常聽墨瓷在小奴婢們麵前說裴家規矩如何如何,想必自己的生母就是出自河東裴氏了。

  雨輕還記得自己外公的音容相貌,是有風姿,但決算不上豁達,也罷,總之他還是在關心著自己,沒有徹底忘記自己這個外孫女。

  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不過老太醫開的方子果真有效,身子漸漸好起來,多日不練習書法竟有些想念了,看來自己已然變成勤奮之人,不過還要多虧司馬遹的勉勵,在她病中他特意畫了一幅紅梅圖,後贈與她,她甚覺歡喜,遂命人掛於書房。

  雪停天晴,轉眼除夕將至,雨輕用小楷在兩塊長方形桃木板上寫了一副春聯

  “鯤鵬飛玉宇,騏驥躍神州。”

  又命仆人用小刀鐫刻成陰文,然後填上朱砂,將這兩塊桃木板和桃符一並釘在院門口。

  晉朝周處所著的《風土記》記載,“除夕達旦不眠,謂之守歲。”當時還沒有貼春聯的習俗,隻是在門前釘兩塊刻有“神荼”、“鬱壘”二神的桃符,用以壓邪驅鬼,祈福免禍。

  阿澈看到後覺得新奇,便讓雨輕給他也寫一幅對聯,雨輕欣然答應。鄰近的陳大娘夫婦膝下無子,雨輕早給他們備下了一幅春聯,送與他們,以表謝意。

  左芬留在宮中不能回來,差人送來許多新年禮物,有什麽金項圈,玉鐲子等小首飾,還有些左芬為她親手縫製的精美新衣裙,幾匹蜀錦,更有好幾個食盒,盛著些糕餅,果脯之類,最讓人驚喜的是還有好幾罐蜂蜜,裝了滿滿一大車,墨瓷和惜書搬了好一陣子,才收拾停當。

  雨輕隻能和幾個侍婢一起守歲了,偏阿澈也被他的生父帶回家中過年,院中卻是冷冷清清,也沒有爆竹煙花之類,隻能吃些佳肴,就早早去睡了。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日子很是平靜,四季交替,一年又一年,雨輕已經七歲了,太熙元年,晉武帝司馬炎病逝,太子司馬衷即位,立賈南風為後,太傅楊駿輔政,賈後早年與皇後楊芷有嫌隙,心生怨恨,遂密謀誅除了其父楊駿,夷三族,廢掉太後楊芷,貶其至金墉城,次年便身亡。

  與太後楊芷交好的左芬也未能幸免,被趕出宮,從此和雨輕長住一起。在這個西晉末似乎沒有太平可言,尤其在賈南風專權之後,司馬遹近日的書信來的少了,或是被賈後時刻提防著,私傳信件也要謹慎小心,不然禍及的可是自己。

  天已擦黑,惜書在旁研磨,憐畫剔亮銀燈,雨輕仍在臨摹鍾繇的《賀捷表》,左芬看了一卷《道德經》,後背不覺發涼,微蹙眉道“墨瓷,把窗子關上吧,夜裏寒氣重,雨輕怕是禁不住。”

  窗子還未關上,就聽外麵有些鬧哄哄的,墨瓷快步走出門,去看發生了何事,不一會就慌張的跑了回來,說道“太妃,街對麵來了一隊官兵,帶著長刀,還手持火把,往阿澈家去了。”

  “澈哥哥家?他們犯了何事?竟還招來了官兵?”雨輕驚問,毛筆從手中滑脫掉落紙上,一片墨跡,洇濕了宣紙。

  左芬半晌方道“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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