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群鳥學藝(一)
作者:水生三月      更新:2020-07-29 20:54      字數:2747
  浦江市的江北區在建國初期被定義為工業區,這裏聚集著大片的廠房、公房以及私房。紅霞路是江北區的一條主要交通要道,十幾公裏長的道路兩頭,一邊是工廠區,一邊是住宅區。廠房、公房和私房三片區域就這樣被一條馬路銜接串聯了起來。

  紅霞路的兩側還密密麻麻地延伸出許多曲曲折折的小馬路,整片交通網絡就好比是一根樹幹上叉出許多枝幹一樣。

  安家便在這其中的一條小馬路上,是一片私房中的其中一棟。這還是安達飛的父輩當年南下時安置下的一片產業,如今移交到了安達飛的手中。

  這是一棟帶閣樓的二層磚木結構小矮房,每一層的層高都不高。由於建造年代久遠,現下已顯出了一副破敗的模樣。可在四十多年前,這是安達飛一家人到達浦江市後唯一的棲身之所,是他們一家人背井離鄉後唯一能給予彼此溫暖的處所,即便如今它的樣貌已頹敗,但它在安達飛心中的分量卻是有增無減的。

  推門而入,迎麵便是一間十來平米,兼具廚房和餐廳功能的客堂間;穿過客堂間往裏走,中間部位是一部木質手扶樓梯;最裏麵則是一間同樣十來平米的臥室,目前居住其間的是安達飛。順著樓梯來到二樓,一邊是安淮生夫婦的臥室,一邊是安浦生夫婦的臥室。帶有一扇老虎窗的閣樓則被安排成了孩子們的小天地,兩位女孩蝸居在其間,她們分別是安淮生五歲的女兒安然,和安浦生四歲的女兒安心。

  1995年的11月,浦江市已是深秋,紅霞路兩邊人行道上栽種的梧桐樹已經開始紛紛落葉。金黃色的落葉鋪滿了整條馬路,給這條單調蕭瑟的水泥路穿上了一層厚厚的絨衣。人們行走在上麵,腳底下會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仿佛湊響了秋天裏的一曲交響樂。清晨或傍晚時分,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小朋友背著書包,跳著腳,一路上踩著枯葉,蹦蹦跳跳地前行著。

  晚上八點半左右,路邊街燈昏黃的光線穿透老虎窗上薄薄一層絨質窗簾,氤氳在小閣樓低矮的牆麵上。安浦生的妻子田靜,一手端著一個托盤,一手扶著樓梯扶手,正吃力地在通往閣樓的扶梯上攀爬著。為了防止托盤中的兩杯牛奶翻灑出來,田靜走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十來平米的小閣樓低矮逼仄,最高處不足1米5,成年人根本無法在其間直立行走。田靜貓著腰來到了老虎窗底下,這裏有一張小桌子,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小桌上,隨後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小桌子的兩側,貼著房梁的下沿,放置著兩張小床。兩個已經洗漱完畢的女孩,正坐在各自的床上,互相說著悄悄話。她們見田靜上到閣樓上來後,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

  “趁熱把牛奶喝了,然後乖乖睡覺。”田靜一本正經地命令道。

  “媽媽,給我們講個故事吧!”安心突然撒起嬌來,“你好久沒給我們講故事了。”

  田靜雖已一臉疲憊像,可當她觸及到女兒投向她的那雙大眼睛中忽閃而出的渴望眼神後,還是不由自主地心軟了。

  “好吧,那就講一個吧!說好了隻講一個故事,講完你們就乖乖睡覺。”田靜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牛奶遞給兩位女孩。

  “好。”安心滿心歡喜地答應著。

  “你們想聽什麽故事?”田靜溫柔地問道。

  兩位女孩沉吟了一會兒,異口同聲道。

  “醜小鴨。”

  “百鳥學藝。”

  “隻能講一個。”田靜強調了一下,“醜小鴨還是百鳥學藝?”

  “那就聽安然的,講百鳥學藝吧!”安心做出了讓步。

  “好,那就講百鳥學藝。”田靜應聲道。

  她等兩位女孩喝完牛奶,從她們手中接過杯子,又等她們都躺好,替她們掖好被子後,方才徐徐開口,用著緩慢的語速和輕柔口吻開始講起了了《百鳥學藝》的故事。

  “森林裏的冬天來了,候鳥們都飛到南方去過冬了,留在森林裏的小鳥們卻在為如何過冬而煩惱。他們聽說鳳凰會搭窩,於是都到她那裏去學習……雖然許多鳥都向鳳凰學過搭窩,可是隻有燕子的窩搭的最好,又漂亮,又結實,而且很舒適。”

  不到一刻鍾,田靜便將故事講完了,耳邊傳來了女孩們均勻的呼吸聲。田靜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從麵前的小桌子上端起了托盤,正準備轉身離去。突然,一隻小手拽住了她的衣擺。田靜偏頭看了一眼,見是安心,低聲責備道:“故事都講完了,你怎麽還不睡?”

  安心轉頭衝著安然床鋪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後用低弱蚊蠅的聲音問道:“媽媽,大伯真的要走了嗎?他還會回來嗎?他是不是不要安然了?”

  田靜腳下一頓,遲疑地轉過身,蹲下身子,悄聲問道:“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聽到的。”安心又再度偏轉了一下小腦袋,朝著安然的床鋪望了一眼,“安然也聽到了。外公下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大伯臭罵一頓,還說是他不要這個家的,走了就別再回來。”

  田靜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順勢看了一眼床鋪上的安然,她現在已經無法確定那個一動不動躺著的小人兒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大伯隻是外出去工作,過段時間就會回來的,他不會不要安然的。”田靜解釋道。

  “可是安然已經沒有了媽媽,要是大伯再走了,她就成了沒有爸媽的孩子了,太可憐了。”說道傷心處,安心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田靜也不禁跟著泛紅了眼眶。

  “不會的,她還有我們呀!有爺爺,有你,還有我和你爸爸,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我們會一直陪著她的,我們也是她的家人呀!”

  “你和爸爸會不會有一天也離開這個家,不要我了?”安心楚楚可憐地問道。

  “當然不會。”田靜斷然回答道。

  “拉鉤。”安心將她的小手從被窩裏伸出來,直直地戳到田靜的眼前。

  田靜也毫不猶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兩人的小拇指緊緊地挽在了一處。

  “好,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母女二人齊聲道。

  回到自己臥室裏的田靜,心情依舊無法平靜。看到背對著自己,正趴在書桌前就著台燈看報紙的安浦生,她沒好氣地說道:“大哥就真的非走不可嗎?”

  安浦生聽到妻子的質問,放下手中報紙,轉過身來,耐心勸慰道:“大哥當初為了協助父親開飯館,放棄了自己穩定的工作,做出了很大的犧牲。現如今,小飯館也算步上了正軌,大哥想去幹一番自己的事業,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們應該支持。”

  “我說的不是我們。”田靜煩躁地甩了甩頭,“我說的是安然。大嫂剛走了不到半年,大哥這就立馬又要離家外出,他有沒有考慮過安然的感受?”

  “這不是還有我們嗎?”安浦生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是我們畢竟不是她的父母呀!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不應該缺少父母的陪伴。”田靜爭辯道。

  “大嫂已經不在了,她注定是要缺少母愛的。今後,你多關心關心她,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不就好了。”

  田靜一聲歎息,無奈道:“無論我怎麽疼愛,我們終究隔著一層肚皮,無論是我對她,還是她對我,都不可能像我和安心那樣做到真正的親密無間。”

  “我們盡力做好我們的本分,但求問心無愧吧!”安浦生搪塞著說道。

  話說到這份上了,田靜也不知道該怎麽接口,隻好轉身去鋪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