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在故裏開始了新生活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9-02 14:24      字數:6161
  二十來歲的時候,牛小玫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在三十歲的時候回到冬瓜城。但她,真的回來了。

  離婚之後,她,按照一貫的謹慎作風,想要找一個合適的對象重新開始。但是,很快地,被濃重的失望籠罩著铩羽而歸了。雖然她,有穩定的職業,漂亮而且多金,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在外界看來她隻能退到二級市場了。還有一點微妙的感覺,認識她的,都知道她的前夫出軌了——但是,已經有了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老婆了,為什麽還要出軌呢?於是,通常總是不友善的傳言紛紛擾擾,有些很不中聽的胡扯居然還說得像模像樣起來。

  牛小玫,雖然很不高興,但是因為長期處在輿論的風潮中,倒並不怎麽擔憂。但是,逐漸地她發現自己身邊圍繞著的竟是些大腹便便、頭發稀疏的離婚男士時,她感到緊張了。

  她不是沒有追求者,實際上,離婚之後她的追求者簡直同她在大學時一般多。但是,在他們之中,她看不到一個順眼的,她焦慮了。(在這之中,還有一位已婚“成功人士”近乎無禮地提出要與她“建立親密的私下往來”,她簡直氣壞了。)

  猶豫了兩年之後,她十分謹慎地從其中挑選了一位“賣相”尚可的,並沒有確定關係,隻是打出了進一步了解的旗號,吃吃飯、聊聊天、看看電影。開始還挺順利,對方也很有紳士風度,沒有任何越軌的舉動,牛小玫甚至覺得接受他也不是不行了。但是,她在被邀請去他家裏做客時見到了他的女兒!一個已經在讀初中的少女,滿眼都是桀驁不馴,牛小玫,毫無懸念地,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這件事情,讓牛小玫多多少少受了點刺激。她認清了二婚與再嫁的現實,但是,她又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

  午夜夢回,枕畔空空,心裏也空空。她甚至有一點兒懷念大河馬的結實的手感來。

  除了感情不順利,工作也不能算順利。從離婚開始,雖然她失去了婆婆的庇護,但上司還是一樣地關照她。但是,等到婆婆退休了,她發現,真的變天了。她也想過,是不是在拒絕誰的時候不夠委婉以致得罪了對方,但她,無論如何,想不出來自己行動的一點兒過失來。她隻能認為,大約婆婆直到最後還是惦記與照顧著她的。為了這,她又拎上果籃去看望這對退休在家的老者,扮演了一次乖巧可愛但是可惜的前兒媳婦,與老兩口話家常之間並不吝嗇歎息與眼淚,進一步加深了他們的好感。

  就是在這次拜訪之後,她起了回冬瓜城的念頭。她,很頻繁地想起牛大六,想起和爸爸弟弟一起相依為命的時光——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清晰。這在以前的她看來,幾乎是不可理喻的,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多麽想拔掉在冬瓜城的根。“也許我老了,”她很鬱悶地想:“人老了之後,情感總是要變得更脆弱一點的”。

  成年人做出一個跨城市搬家的決定是很艱難的,這時她還沒有打定決心回去定居,她決定先回去探親。

  冬瓜城,比她記憶中的樣子幹淨漂亮了太多。現在的冬瓜城,可以說不輸於蘿卜城了。到處都是新的高樓,商業街既整潔又熱鬧,就連牛大六待了很多年的菜市場,也因為重新整修過顯得幹淨明亮了。…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牛小竹,不像他的姐姐成績那麽好。他在高中畢業之後去讀了大專,學的專業叫車輛工程——其實就是修車。他居然很喜歡汽車,玩得不亦樂乎。大專畢業之後,牛小竹去了一個私營修車店打工,邊學邊做了幾年。眼下,27歲的他剛剛盤下了一個修車店準備自己當老板!

  看著眼前處在自己的黃金時代的帥小夥兒,牛小玫的心裏五味雜陳。她,很顯然,不如牛小竹那麽熱愛自己的工作——她需要給自己加油打氣才能讓自己從床上爬起來去上班。看著弟弟的幸福,她很欣慰,但心裏,未嚐沒有對自己的憐憫與惋惜。

  處在興奮與得意中的牛小竹,比以往更口無遮攔。“姐,要不你回來幫我吧!反正你都離婚了,在那邊舉目無親的,再待在那兒多沒勁……”“你要是不想待在我的店裏,也可以自己開個店啊!我的朋友很多,找個好鋪子小事一樁……”“啊呀,姐你就回來吧,咱爸天天念叨你,念叨得我都頭疼了……”

  牛小玫,不是不心動,隻是表麵上一本正經地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牛大六,已經是一位上了年紀而話不多的老者了。自從離家上大學之後,牛小玫就很少回家——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失去了音訊。他們甚至,連電話也不怎麽互通,對彼此境況的了解恐怕都要落後好幾年。

  牛大六,在牛小玫訂婚和結婚時,去了兩趟蘿卜城。再往後,牛小玫離婚時,他大約是從牛小竹那裏得知了消息,罕見地,打去電話,對牛小玫說“不行就回家,你還有爸爸。”因為這麽個短短的、倔強的句子——牛小玫始終覺得心裏暖暖的。

  還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促成了牛小玫的返鄉決定。在冬瓜新聞裏,她完全是偶然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毋畏!三十歲的他,被評選為什麽青年專家,在電視上露了臉!

  隻在一瞬間,毋畏和鑲嵌著他的、曾經的青春記憶複蘇了,牛小玫的心,久違地撲通撲通,熱烈而激動地跳了起來。她仿佛看見腳下的紅毯,在看不到路的暗夜中,緩緩展開了。

  記憶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完全不保真,而是來者不拒地接納主觀對它的肆意修改。當你想要覺得誰好的時候,它就讓你看誰的好。當你想要覺得誰壞的時候,它也能挖出展露誰壞的“影碟”來。記憶,最偷奸耍滑,見風使舵,是毫無品性與立場可言的“牆頭草”。

  在牛小玫的中學時代,她的“白玫瑰”是那位經常去光顧包氏包點的少年。在她的大學時代,她卻經常想起那位為她招來兩巴掌(而她也殘忍地拒絕了他)的毋同學。等到結婚之後,她時常懷念的是為她打開了新天地的富家子馬華。而現在,在離婚幾年之後,記憶中的這些她拒絕過的、拒絕過她的(似乎隻有那個馬華)都比眼前的諸位可愛得多起來。

  她對著電視機的屏幕出了神,雖然那熟悉的臉的影像早已一閃而過了。

  牛小玫,稍微有一點兒咬著牙地,辭去了她的鐵飯碗。她的積蓄頗豐,要是不鋪張浪費,獨自過完餘生似乎也不成問題,所以她,並不急於謀劃一份新的事業。在經濟方麵,她是同感情方麵一樣慎重的——在她看來“入錯行”和“嫁錯郎”的災難指數不分伯仲。

  帶著對過往的釋懷和對新生活的期待,她去同以前的公公婆婆道別,而在單位她隻說父親年紀大了要回去照顧——她把各方各麵的心理都照顧足了,沒有因為即將離開暴露出一點破罐子破摔或發泄鬱積怒火的指桑罵槐來。

  她的漂亮的新房,她舍不得賣,所以委托中介公司出租了,租金自然收得很高——她需要知道她的租戶是夠格兒的,而錢是很好的標尺。

  她郵寄了一部分東西,比如衣服之類的回去(在翻檢收拾打包的過程中,她有幾次想起自己的媽媽來,甚至,真心地,為她落了幾滴眼淚。)她的東西本來就不算多,因為她什麽都要好的,而寧願數量少一點,打包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也還能承受。她隻帶了很少的東西自己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回了家鄉。

  聽說她回來了,第一個來聯絡她的,是高中同學鮑贏月——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為了毋畏打過牛小玫兩巴掌的那個暴躁女孩——她也長大了,顯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囂張跋扈的少女了,而聽筒裏傳來的聲音,儼然是一個吵起架來必定像火藥桶一樣的中年婦女,充滿厚重與瓷實。這一點,是牛小玫沒有料到的。在她的內心裏,她自然不喜歡這個打了她兩巴掌(之後又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女孩。但在鮑贏月的心目裏,卻很認準了牛小玫這個冷豔的朋友。

  這得說回中學時代。個性開朗的陽光少女鮑贏月,一直是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在一定的範圍內,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點兒也不誇張。少女鮑贏月最喜歡的,就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小帥哥毋畏,她是他最忠實的擁躉,是他的迷妹。可是,她發現他不喜歡她,而是喜歡著別的女孩!她惱羞成怒了!她覺得這小妞一定使了什麽詭計去迷惑她的毋畏哥哥!她於是,張狂地,給了牛小玫兩巴掌。

  但事後,她很快發現自己錯了。她知道毋畏的表白遭到了拒絕,她知道如果換成她自己大約出於激怒對方的立場也會故意接受(況且毋畏既帥氣又優秀,她認定沒有女生能拒絕得了他),她折服了。而後,她知道了牛小玫的身世!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城市小妞,隻在偶像劇裏見過這種情節曲折的故事。而她,不論怎麽想,都覺得牛小玫的身上,自帶著一種偶像劇女主角的光環!

  鮑贏月很熱切地,想要跟牛小玫做好朋友。她很單純,並沒有想要從牛小玫身上獲得什麽,而是單純的,趨向優秀者。為此,她不惜打了自己兩巴掌(她是預備打兩巴掌的,可是,在第一個巴掌的間隙就被牛小玫阻止了,她因此,當然更喜歡牛小玫了),來抵消她犯過的錯誤——她是何等單純,以致於被牛小玫阻止時隻覺得開心而忘了疼痛。

  鮑贏月,在讀大學及以後,還保持著與牛小玫的聯係(雖然,頻率越來越低了)。但是,不得不說,在牛小玫的異性粉絲消失殆盡的時候,能有鮑贏月這樣一個時不時探個頭的老同學透露一點大家的消息,牛小玫並不反感。

  鮑贏月,很自然地,組織起了歡迎牛小玫“榮歸故裏”的同學會。她興高采烈地、眉飛色舞地到處打電話,熱情高漲地選酒店定位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引狼入室”。

  在同學會上,牛小玫第一次見到了鮑贏月的老公——正是“青年專家”毋畏。她當然,不是第一次見毋畏,隻不過這才知道他已經成了鮑贏月的丈夫!

  鮑贏月對毋畏大二時去找牛小玫的事情一無所知(這件事情,如果牛小玫不說,毋畏不說,世界上恐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而他們出於自己的小心思,也都斷然不會把這件陳舊的往事拿出來講述)。她沒有告訴牛小玫毋畏已被她“收入麾下”的原因,是因為那幾巴掌殘存的尷尬——在她看來,牛小玫完全沒把毋畏看在眼裏,隻有她自己拿他當個寶——或許他本來就不算什麽寶貝,隻是她“敝帚自珍”。這麽一來,毋畏,至少在牛小玫這裏就不怎麽拿得出手了,而很導致了一點兒藏著掖著的不自在感(當鮑贏月告訴牛小玫她結婚了的時候,牛小玫推說自己出差了沒去參加婚禮,也沒要求看看新郎官的照片,倒是讓鮑贏月舒了一口氣。)。

  實際上,鮑贏月確實耗費了不少力氣來藏掖。她幾乎不怎麽費力地成了毋畏的女朋友,又一路順順利利地走來成了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而牛小玫呢?婚姻已經破裂了,至今還是個女光棍!鮑贏月很需要一點力氣,才能抑製住自己表現出得意來,而不去(哪怕含沙射影地)嘲諷牛小玫的好高騖遠。她當然,無論何時,隻能陪她罵一罵“出軌”的丈夫,而並不能把自家丈夫的溫柔體貼添油加醋地拿出來顯擺一番。

  作為女性朋友,實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鮑贏月覺得,自己作為牛小玫的朋友,實在是很夠意思了。

  但自從見到了鮑贏月的丈夫,在牛小玫看來,鮑贏月顯然是很不夠意思的。她想起自己無緣無故挨的巴掌來,她覺得臉頰發燙有點疼,甚至比起當時真實地挨了巴掌之後還要難受!

  再去看毋畏,他仍是那麽瘦,那麽清秀。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麵,似乎想和她的視線捉迷藏。寒暄時,他嘴角不自然地抽搐著,恐怕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吧?牛小玫,得出了結論,他還是沒放下她。而且,她覺得,他怎麽比她記憶中的樣子更可愛了呢?

  牛小玫,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要破壞朋友家庭的主意。雖然,(仔細想來)她也從未否定過這種可能性,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她當然還是傾向於少惹是生非。

  所以,在被問及現在的感情狀態時,她很落落大方地承認了自己的“空窗”,在由此引發的一陣唏噓聲中笑得無奈而又真誠。在座的女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都顯露出一點得意的樣子來,並且紛紛表達了要幫牛小玫物色的意願,有些甚至不怎麽得體地當場就要掏手機展示候選對象的照片來。

  同學會過後,牛小玫與鮑贏月夫婦的聯係越發頻繁了。牛小玫還沒有找到想做的事情,每天有大把的時間。鮑贏月呢,有婆婆和媽媽幫她帶孩子,自己上個輕巧的班。她們時常一起逛街、一起喝咖啡、一起看電影,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真的閨蜜了。

  通過鮑贏月,和其他的同學,牛小玫自然被牽了不少紅線。但是,她一如往常地保持著謹慎,有很多連麵都沒有見就委婉地拒絕了。透過被介紹給她的那些單身漢,她知道了自己在老同學們心中的定位並不如她以為的那樣高(或許,她們正是借這種機會來貶低她),有時候,她甚至需要安慰自己“是她們隻能結交到那樣的階層”才免了生氣。

  時間一天天過去,牛小玫仍舊單身,而毋畏,那個“青年專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天一天高起來了。

  但她還是決定,先解決事業的問題。

  在幫助弟弟的修車店走入穩定營業之後,她感到自己也渴望著自己當老板的快樂。她想來想去,決定開一家花店。

  不是賣盆景盆栽的花店,而是賣切花做花籃的花店,與鮮花相伴的日常,她是向往的,覺得很符合自己的外貌與氣質。

  她開始做調研,開始著手做方方麵麵的準備工作。很多在她的感情問題上沒能出上力的老朋友,毫不吝嗇地為她的花店出謀劃策。她的生活,因此也變得充實多了。

  為花店的開始營業做準備,是十分忙碌而且複雜的,為了這項工作,牛小玫的世界又進一步拓寬了。透過她的老同學老朋友們,她認識了許多不同的角色,這使得她見識到了許多不同的生活方式——三觀因此一再被刷新。

  她見到了真正的紙醉金迷,甚至,有不自重的,對她動手動腳。牛小玫自認為自己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但現在她才知道壞事總是能更壞的。感謝之前那些為她介紹對象的朋友們,讓她早早地明白了在外界看來自己不過是個“棄婦”。要是沒有這點心理準備,遇到“鹹豬手”的時候她恐怕會暴跳如雷。然而,現在的她是有所準備的,所以能維持理智而明哲保身。

  好在這些忍耐都有了回報,她的花店已經萬事俱備了。

  花店的位置,就在當年馬曉芸的第一家服裝店所在的翠花街,那裏一直都是冬瓜城最繁華的街道,是本地最時尚的男女逛街購物的首選之地,近些年甚至作為本市重要旅遊景點之一得到了大力宣傳。花店的左邊是一家占據了兩層樓的文具禮品店,花店的右側是一家小清新的手工西點屋。牛小玫對於她的左鄰右舍都十分滿意,覺得它們很配得上花店的氣質。(雖然是突擊學習,但她知道目標客戶群這個概念,並且把它運用到了自己的生意中。)

  她雇了兩個年輕女孩,都是性格溫順的“黑長直”女孩,較漂亮的一個上白班,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另一個相對不那麽漂亮,上晚班,從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兩個女孩,在正式上崗前,由牛小玫親自做了為期一周的培訓。

  花店雖然也零售花朵花束,但是最主要收入來源還是給婚禮、開業典禮之類的活動供花,不是那種坐在店裏不動就會自己找上門的生意(與牛大六、牛小竹的生意不同),所以牛小玫不經常在店裏。她需要四處經營她的關係,才能拿到一個個源源不斷的訂單。每逢重要節日的時候,比如情人節、或者七夕,花店會提前準備好一些花束,顯出一派繽紛鮮豔的架勢。像這樣的日子,牛小玫就在店裏待上一整天,演好她的“花仙子”一般的老板娘角色。

  總的來說,花店雖然沒有賠錢,但收入確實不算高。即便這樣,牛小玫也不大願意把自己拴在店裏,少雇幾個幫手(比如,隻留下一個店員,而辭了另一個,這就要省下不少錢),她不想再回到從前老老實實坐在辦公室裏的憋屈中了。

  好在她沒有什麽沉重的經濟負擔。蘿卜城的房子,每月供給她不少房租,牛大六、牛小竹也從沒向她伸過手,花店雖然賺得不多,但流動資金還是可觀的。牛小玫對現在的狀態,還算滿意。

  但枕畔空空的煩惱一直糾纏著牛小玫。她作為一個資深美女,從鏡子裏發現了自己“衰老”的痕跡,雖然隻是一些模糊的跡象,但已經足以使她心驚肉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