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生活開始疲憊不堪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7-29 11:07      字數:3661
  嚴格來說,兔子張從未享受過我們經常說起的那種“二人世界”。結婚之前,兔子張住在葫蘆村的家裏,小雪因為花粉過敏不能到這裏來。小雪在大學裏有宿舍,但是她大多數時間還是住在父母家裏,兔子張即使前去拜訪也必須恪守禮儀。他們的約會幾乎都是在大學裏,時不時到大學周邊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吃吃飯——是城市男女約會時千篇一律的節奏。

  雖說不小心種上了小寶寶,但其實他們真正親近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這其中,自然有雙方都感到害羞的成分在裏麵,但是又好像他們都對此不怎麽感興趣似的。兔子張的身體倒是總有那麽一股子勁兒的躁動,但他對著如此冰清玉潔的可人兒又不能不矜持點兒——主要是害怕把對方嚇跑了。這樣一來,關係就總是淡淡的、縹緲的、若有似無的。如此說來,能順利走進婚姻殿堂也是不容易的。

  婚禮結束之後,兔子張和小雪一起入住了豇豆鎮的新家。那個時候,小雪的肚子裏已經有個蓬勃生長著的小生命了。所以,他們共同生活的起點不是“2”,而是“3”——這是不一樣的。

  寶寶在媽媽的肚子裏,那麽比起爸爸,寶寶自然更屬於媽媽。而對於爸爸來說,他一下子接納的,不僅僅是一個伴侶,還包括一個需要他投入十二萬分的精力去保護的小寶貝疙瘩——這相當於不打小怪升級就直接挑戰大BOSS。對於新爸爸來說,“二人世界”這個階段是必不可少的,是他步入“爸爸”這個崗位之前的預備學校。

  兔子張沒上預備學校就直接“就業”了。所以他的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也就不奇怪了。

  在結婚之前,兔子張的生活是這樣的。

  他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樣屬於他自己,也僅僅為他所用的物品。他的衣服鞋襪很少,剛好夠穿。他住在祖傳的房子裏,一應物品都是用慣了的,齊全的。家裏有不少祖輩傳下來的藏書,足夠他消磨時間,他自己極少買新書,有問題就去網上查。他自己做飯,用自己菜地裏的食材。除非外出應酬,迫不得已,否則他總是吃得很清淡。他有一輛代步車,是一輛性價比很高的口碑款,他定期開去保養,經常自己做清潔。

  在和小雪戀愛之前,兔子張的閑暇時間都花費在了小院裏,這裏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的養心殿。但是後來,戀愛的奔波和甜蜜占據了他大量的時間,他隻能勉強維持小院的良好狀態,卻沒有時間徜徉其中慢慢欣賞。

  而現在,結婚把兔子張的生活完全打亂了。

  首先是,他搬進了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麵。新家的裝修是小雪一手負責的。設計師是她媽媽找來的,溝通自然也全是她們母女倆的事情。兔子張所做的無非是掏錢,當他和毛大富偶然提到這事兒的時候,毛大富還羨慕他呢,說有個一手包辦的媳婦也太幸福了,不像他們家的那位糊裏糊塗的太太,笨手笨腳做啥都不行。小雪是大學生,還是美女,而且還什麽都會,這多好啊!毛大富的解讀給兔子張的臉上貼了金,讓他心裏也洋洋得意起來。

  但是,等到住進來,才發現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搬進新家,兔子張的行李不過是幾身衣服鞋帽,外加幾樣個人清潔用品。跟小雪的行李比起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小雪的東西,不但體積大,而且數量多,種類多,看得他眼花繚亂。這還不算什麽,新家是空房子,設計的時候就考慮了收納問題,塞這些綽綽有餘。

  但是很快,在這個閃閃發光的新家裏,兔子張的不安感就顯現出來了。他所到之處,盡是小雪的這這那那,小東小西。他在這裏發現一個發圈,那裏又看到一瓶護手霜。那些亮晶晶的小東西他並不討厭,可是他並不願意隨時隨地都能見到它們,尤其是在他想要找自己的某樣東西而不成功,隻能認為它被小雪的物品埋了的時候。

  總的來說,兔子張也不擅長收拾。他以前之所以過的井然有序,無非是生活在從小長大的房子裏,對於每一樣東西在哪裏、用完放回哪裏都有一個清晰的地圖。而現在,環境變了,兔子張的地圖失效了。

  他對新家的廚房也不滿意。小雪不會做飯,也沒有學做飯的打算。兔子張沒法做飯的時候,她就去姨媽家蹭飯,或者出去吃。這裏是鎮上,比起葫蘆村要便利得多。由於小雪是常客,小區門口的飯店甚至願意接受她的電話點單,再派員工送上來。不過,兔子張不喜歡吃飯店的東西,在外應酬已經叫他不厭其煩了,回到家他隻想吃點清淡的,熱騰騰的東西。

  但是,簇新閃亮的廚房讓兔子張挺失望的。

  新灶具炊具的用法他得慢慢摸索,慢慢適應。抽油煙機的轟鳴他忍無可忍也隻能一忍再忍。他的身體說不出來什麽地方就是抵觸這雪白明亮的廚房,這地方不像廚房,不像個做飯的地方。

  說起來可笑,整個家裏唯一一個兔子張希望它亂點的地方,竟然是唯一一個最整潔的地方——因為小雪幾乎從不踏入廚房。

  小雪的不做飯是理直氣壯的,她從新婚開始就在養胎。她的身體底子不好,孕早期就出現了低血糖低血壓等症狀,醫生的原話是“要給予嚴肅認真的對待,決不能掉以輕心”。

  小雪是第一次做媽媽,兔子張也是第一次做爸爸,醫生的話他們都不敢當耳旁風。

  一開始兔子張還親力親為,事事以小雪和寶寶為重。雖然人已經住到了豇豆鎮,但他的公司的主要產業還是在葫蘆村,為此他不得不常常駕車兩頭跑。那邊,公司的樣樣事情都需要他拍板——他已經成了“張總”,可是仍然不習慣把決策權分給大家,仍舊事無巨細喜歡親力親為——這大約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共同的特點。這邊,小雪幾乎成天待在家裏,飯不會自己做,衣服也隻能囫圇扔進洗衣機裏——一直當慣了保護者的兔子張自然是一點兒也不放心。能推的應酬一概推掉,事情一辦完馬上開車往回跑,買菜做飯。每天一進家門,小雪就會過來抱著他的脖子親他,這倒是讓他感到溫暖的,但除此之外,盡是疲憊。

  可兔子張終究不是鐵打的身軀,時間久了也就吃不消了。他已經不再是創業初期那扛扛總能過去的年輕人了。兔子張比小雪大了十多歲,四十歲就在眼前了。每每於清晨醒來,總覺得身體仿佛在沉睡之中被壓路機碾壓了一個晚上——新婚生活竟是如此疲累不堪。所以,在小雪步入孕中期,種種妊娠反應接踵而至的時候,兔子張一咬牙去家政公司請來了個保姆,是個看上去憨厚樸實的農村婦女——吳大姐。

  小雪和吳大姐的相處究竟怎樣,兔子張並不十分關心。從他的角度來看,小雪有人照顧,也有人陪伴,家裏打掃得很幹淨,飯菜雖然很家常,不過味道還算可口。吳大姐自然是客氣的,語氣是溫和的,不高興了最多嘟囔幾句——這都不是大事。

  吳大姐獨自住在其中一個次臥裏,對麵是小雪正在布置中的嬰兒房。兔子張和小雪住的主臥最寬敞明亮,與三個次臥之間還隔著一個客廳,一個廚房。這樣的距離感也剛剛好,兔子張很滿意。

  吳大姐承擔了所有的家務和一部分照顧孕婦的工作,算得上能幹。她還熱心腸,兔子張要是抽不出來時間,請她陪小雪去醫院做檢查,也義不容辭。吳大姐照顧小雪盡心盡責,不辭辛苦地做各種她想吃的東西,半夜出門去買臭豆腐的事也幹過——孕婦的嘴就是又刁又饞。在醫院時,吳大姐也是跑前跑後,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小雪,她說自己年輕時生孩子吃了不少苦,不能讓小雪也受委屈。

  吳大姐總的來說是勤勞可靠的,小雪也漸漸拿她當老大姐看了。夜裏靠在床上看書的時候,小雪倚靠在兔子張身邊,一句一句念叨著,一會兒吳大姐長,一會兒吳大姐短——兔子張覺得說不出來的安心。

  但事情就是不讓兔子張一直安心下去,吳大姐最終被小雪趕走了,事情還是壞在臭豆腐上。

  吳大姐是外向的、熱情的,她的外向和熱情就不單是對小雪。搬過來住了那麽久,小雪都不知道上下左右的鄰居是誰,吳大姐倒先同他們認識了。光是認識,打打招呼,也不算什麽。但是有一天,有自報家門的同小雪打招呼,沒來由的自來熟,還打趣起了小雪那夜裏想吃臭豆腐的“糗事”,這一來,小雪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勤勞可靠是一回事,可是嘴上沒個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城裏不比鄉下,對隱私看重得多,尤其是小雪這樣的知識分子家庭的大學生,那是多麽討厭被背後裏嚼舌根啊。

  所以,吳大姐必須得走,任憑她再怎麽掉眼淚,再怎麽道歉也必須得走。就算兔子張再怎麽替她說情、幫她打包票也沒用——這家裏誰能待、誰不能隻有小雪說了算數。

  已經享受過“外包責任”的快感,兔子張無論如何也沒法一力攬下照顧小雪和孩子的責任了。小雪又鐵了心,絕不同意再找別的保姆。僵持了幾天,小雪的媽媽來救了急,她辦理了提前退休,住進了女兒的家裏。

  丈母娘來了就好辦了,小雪再怎麽刁蠻任性,也經不住養育自己幾十年的媽媽管教。兔子張的世界,總算清淨了。

  再往後,兔子張的兒子豆豆出生了。熱乎乎的胖小子交到兔子張手上的時候,他的眼眶熱了,這是愛的結晶,這是生命的奇跡啊!豆豆像他媽媽一樣皮膚雪白,大大的眼睛也像媽媽,胖乎乎的小身體呢自然來自爸爸兔子張。多好啊!

  有兩個“媽媽”在,養育豆豆的事情,兔子張自然完全不用操心。小雪坐完了月子之後,就去學了駕照,兔子張給她買了一輛女士的小車。這樣一來,就連司機的責任也從兔子張的肩頭卸下了。

  小雪和自己的媽媽、自己的孩子形成了一個小團體,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形狀。這個小團體不需要兔子張,他是多餘的。這使得他對於這個家變得可有可無起來,也是他在婚後頭一次感受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