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接手了李家的一片菜地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7-29 11:07      字數:3496
  錢是一種有魔力的東西,你要是有了很多,就算身上沒多長出半兩肉、個子沒增高半公分,卻能明顯地氣派起來,因為心裏頭有了底氣。

  兔子張專程去了趟豇豆鎮,鄭重其事地把他得到的拆遷款存進了信用社裏。他的懷裏揣著那個薄薄的小本子,走起路來別提有多輕盈了。小花小草沿途爭先恐後地為他鼓掌,就連樹梢上的鳥兒也對著他連連稱讚。

  現在有錢了,不用著急了,先歇一陣子再看吧。

  不過,兔子張畢竟是忙碌慣了的,陡然一下子叫他什麽都別幹,他還真不習慣。滴滴答答著在身體裏走動的生物鍾像預設好了的程序,一到時間就喊醒他、催他起床。他起床了,吃了早飯,在家裏東摸摸西捏捏,最後還是哼著小曲兒一頭紮進了小花園裏。

  這會兒算是冬天的尾巴,雖然溫度還沒上升,但也快了,萬物複蘇隻在眼前,就趁現在給小院做個大整理吧!

  兔子張說幹就幹。年代久遠被蟲吃出許多洞洞的木架子,拆掉!被鏽跡侵蝕而變得脆弱不堪的鐵絲綁帶,拆掉!看上去沒什麽問題但是一碰就斷的竹籬笆,拆掉拆掉!通通拆掉!

  兔子張拆得滿頭大汗,拆得酣暢淋漓,拆出了摧枯拉朽的氣勢。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夕陽像個橘子一樣懸在空中。兔子張仰頭看緋紅的天空,心裏別提有多滿足。無所事事的時候在腦袋裏東奔西跑的念頭啊想法啊,在幹活的時候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他隻想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

  愉快的體驗帶來了正反饋,兔子張動真格了,他從工具間裏翻出需要的工具來,就連從作坊拖回來的那堆東西也派上了用場。

  院子角落裏那個搖搖欲墜的小溫室是什麽時候建的呢?兔子張不知道,從他有記憶開始,那個小溫室就一直在那裏了。他記得奶奶總叫爺爺、媽媽總叫爸爸修修它,可是他們全都作古了,它還顫顫巍巍地站在那裏。兔子張一鼓作氣地把它拆了。

  兔子張不僅拆東西,還修剪花木。家裏有很多園藝的書,有不少還畫了橫線,折了書角。這些書伴隨著兔子張成長,是他的童年夥伴。現在他需要它們的幫助了,它們自然責無旁貸,甚至爭先恐後。

  還是借了李家的三輪車,兔子張把拆下來的不能再用、也不能堆肥的東西一趟趟拖出去扔掉,又一趟趟拖回來他需要的改建材料。他倒沒為這些東西花錢,山上的樹、地上的土、溝邊的石和沙都是免費的。

  他在獨自敲敲打打的忙碌中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一個孤孤單單的春節,待他把新的小溫室建好的時候,春天的前腳已經踏進小院了。在春風悄無聲息的煽動下,番紅花的葉子已經破土而出,紫花地丁更是偷偷摸摸地掏出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小紫花。許多跡象都表明著小院裏正在醞釀著一場聲勢浩大的春天大遊行!

  兔子張火急火燎地開始了播種,就在他剛剛建起來的小溫室裏,各種各樣的番茄、茄子、辣椒是他派出的先遣兵。

  給育苗盆覆土的時候,音符撥開兔子張的嘴角跑出來溜達。呼——這久違的愉悅啊,多麽美好啊!

  春天來得氣勢洶洶,不過也悄無聲息。究其原因,是一個“忙”字。

  兔子張忙啊!他現在每天認認真真地在花園裏工作,撅著屁股蹲在地上刨土想把不斷冒出來的雜草斬草除根,搭梯子爬牆修剪攀援的花枝把它們綁到支撐物上,把殘枝落葉搬去堆肥並用大叉子在肥堆裏攪來攪去……

  好不容易花草的修剪結束了,他又惦記著該做一輛小推車出來,解放自己的腰。他在家裏搬來搬去,騰出地方擺弄開以前吃飯的家夥,叮叮咚咚砰砰咣咣了好多天。

  等他終於做完了小推車,嗬,外麵那些花是什麽時候開的呢?那些草是什麽時候長這麽大了的呢?那些蝴蝶啊蜜蜂啊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它們熱熱鬧鬧地看著他,他不像花園的主人,倒像是個不速之客。

  他在花園裏徜徉,立刻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春天的雨水是多麽寶貴啊,可是它把地麵變得泥濘又是多麽可氣!然而這不是雨水的錯,他這世代相傳的花園,竟沒有一條像樣的小路,多不像話!

  兔子張決定砌花壇,決定鋪小路。看吧,我多能幹啊!如果奶奶和媽媽還在他麵前,他大概會這樣自誇。眼下,他隻有自己,時不時抬頭看看天空,任春風摸摸他的臉,然後用胳膊擦一下汗,繼續投入到他的“大興土木”中去了。

  如果不算那些情不自禁對花草說出的稱讚,兔子張其實經常一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但他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相反,比起以往那些獨自枯坐在鐵匠鋪裏的日子,他的心裏充實多了。

  不知不覺間,溫室裏的番茄、茄子、辣椒的小苗已經漸漸長到可以移栽的大小了。兔子張見縫插針,到處塞這些綠得流油的小東西。可惜,小院裏沒有足夠的空間,種不下這麽多。

  就在兔子張苦惱著的時候,李國棟來跟他告別了。

  這個李國棟是誰呢?他是李家蔬菜店如今的店主,當然,這蔬菜店在他手上,也走到頭啦。他是兔子張的鄰居(不論是鋪子,還是家裏),也是親戚,具體是什麽親戚呢,又拐彎抹角地說不清楚。最近的,仿佛兔子張的外婆和李國棟的爺爺似乎是表姐弟,這當然算不上特別親密的關係,尤其是在兔子張的外婆和李國棟的爺爺都已經過世了的情況下,就更不值一提了。不過,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李家就在兔子張家邊上,一堵矮牆隔著,爬上梯子就能看見對麵。所以,至少表麵上來說,是親的。

  除此之外,他們還曾經是小學的同學。葫蘆村隻有一座小學,所以附近年紀相仿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同學。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是這樣的,向旁人介紹某個人“是我的老同學”時仿佛既親密又上檔次似的。

  兔子張和李國棟同齡,但是李國棟的老媽媽還在,因著老人的操持,李國棟早已結婚生子。菜市場還在的時候,這兩位各自打點自家的祖傳的店鋪,但鐵匠鋪好賴是門手藝,兔子張心裏總是自矜的,微妙而又似乎顯著地強調著兩者的差別。

  這並不是出於兔子張的本意,他本來是宅心仁厚的。完全是因為,兔子張的媽媽還在世的時候,時常拿李國棟說事,唉聲歎氣著想抱孫子。李家的種種情況,也是由她告訴兔子張的。可想而知,兔子張的內心裏,並不如表麵上那樣親近這個鄰居、遠方親戚外加老同學。

  心裏不親近是一回事,表麵上客套是另一回事,不衝突。

  李國棟告訴兔子張,他要跟媳婦一起進城打工了。冬瓜城?嗯,是。姨怎麽辦?在家。毛毛怎麽辦?在家,得上學。你放心?不放心能怎樣,沒辦法啊!哦。

  兔子張倒不是真的關心姨和毛毛,他們在他心裏的分量並不比葫蘆村裏的別人重。

  就連姨這個稱謂也是經年累月的習慣,凡是媽媽這邊跟媽媽同輩的親戚女性一概叫“姨”,男性一概叫“舅”——準沒錯。凡是爸爸那邊的跟爸爸同輩的親戚,女性一概叫“姑”,男性視年長與否叫“伯”或“叔”——也準沒錯。至於分不清楚到底算那邊親戚的,就看當時領著見麵的是爸爸還是媽媽了,要是爸爸在,就按爸爸的,要是爸爸不在,就按媽媽的——還是準沒錯。

  至於李國棟的兒子毛毛呢?兔子張是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的,但並沒有覺得這其中有什麽深層次的親密關係也在增長。事不關己的心態穩居當中,表麵上扮演一個成熟的長輩罷了。其實也不必刻意扮演什麽,兔子張不愛說話,不愛說話的長輩對於孩子總是不怒自威的。

  李國棟此次前來,是想請兔子張在他們夫婦離開家期間幫忙照管自家的老媽媽和小娃娃。這究竟是場麵話,還是實打實的拜托,也無從分辨。不過既然他說了,兔子張自然滿口答應。不過他也得說,自己不確定是不是會一直留在這裏,要是哪天他也走了,可就沒辦法“照管”了。他們雖然是鄰居,但最近幾年走動確實不多。就是在菜市場迎麵碰上了,也隻是點個頭就過去了。像這樣說這許多“托孤”意義的話,倒還真是頭一次。

  說這些話的兔子張究竟有沒有離開葫蘆村的打算呢?就那個時間點來看,恐怕是一點兒也沒有的。但是他就得這麽說,要不然顯得他多沒出息啊。

  兩個中年男人說不到一塊兒去,李國棟給兔子張遞煙,但他不抽,婉拒了。李國棟於是掏出打火機,想給自己點上,想了想又把打火機塞回了口袋裏。

  這院子還真是不錯啊!可能就是這麽句沒話找話的寒暄吧,打開了兔子張的話匣子,兩個男人居然手舞足蹈地聊了起來。

  兔子張給李國棟看了自己一手重建的溫室,他知道李國棟在賣菜之前(出於叛逆?)學過磚瓦匠,此舉有些顯擺的意味。說起溫室裏那些沒地方栽的菜秧子,李國棟馬上就說自己有一畝菜地,原本是夫妻倆打點的,現在他們走了老媽媽也種不了那麽多,就請兔子張拿去種吧。說著就要拉兔子張去看菜地。

  雖然眼下已經接近荒蕪了,不過地倒是好地,就在村子外圍,不遠。澆水也方便,旁邊就有水渠通過。周邊沒有樹木,想必太陽光也充裕。兔子張看得滿心歡喜,當下就笑著接受了。當然,有這麽大一片地,他還得多播點種子,也得好好規劃一下。以後有收成了,也要時常送一些去給李家的老媽媽。兔子張喜滋滋的,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李國棟的麵目如此親切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