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雜穀腦.夾金山.達維鎮(2)
作者:馬泰泉      更新:2020-07-27 16:20      字數:3976
  他們不會忘記,73年前,這條橫貫四川省的峽穀曾經目睹過一場血腥的戰爭。太平天國起義的偉大曆史劇在這裏演完了它最後的一幕。太平軍最後一位領袖翼王石達開和4萬將士就是在這裏全軍覆滅的。幾天幾夜,大渡河水被鮮血染紅了。石達開的妻妾兒女和他的將領們都在大渡河邊自盡,石達開本人被押到成都施以淩遲酷刑處死。

  而此時,正在昆明調集重兵策劃“大渡河會戰”的蔣介石,得知紅軍到達安順場,立即電勉大渡河兩岸各軍:大渡河是太平天國石達開大軍覆滅之地,今朱、毛赤匪入此漢彝殺處,一線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險峻,給養困難之絕地,必步石軍覆轍。此將為剿匪最後一仗,希各軍師長鼓勵所部建立殊勳。

  蔣介石以為,石達開失敗的曆史必然會重演,紅軍也將在大渡河邊一舉被殲,大渡河又要像73年前那樣被血染紅了。

  毛澤東來到安順場。望著奔騰咆哮的河水,他平靜地說:“看來,安順場並不安順啊!但大渡河上絕不會再發生那樣一場大屠殺!曆史的悲劇不會重演。”

  他召集朱德、周恩來、林彪、彭德懷等人開會,決定改變從安順場渡河的計劃。

  和往常一樣,他再次挑選了出人意料的、幾乎無法行走的路線:派突擊隊循著幾乎看不出來的小路沿西岸而上,奪取瀘定橋,然後部隊主力就從這個出人意料的地方過河。

  會議決定第一軍團二師四團當突擊隊,由團長王開湘(又稱黃開湘)、政委楊成武率領進行突襲。軍團長林彪隻用一句簡單、直白而又包容萬象的話向他們作戰鬥動員:“要記住你們是紅軍一軍團”他知道這個口號會喚起突擊隊員們什麽樣的感情。因為他說這句話時,內心裏總是升騰起一種慷慨悲壯的自豪感,但這種情緒卻被他冷凝的聲調掩蓋了。

  ——這個似乎絕對冒險的軍事行動,後來成為一個家喻戶曉、對後代進行光榮傳統教育的傳奇故事。

  在拚死攻奪瀘定橋的22位勇士中有18人活了下來,而且沒有受傷。他們得到的獎賞是:每人一套列寧服、一個日記本、一支鋼筆、一個搪瓷碗和一雙筷子。

  三天之後,毛澤東從東搖西晃的瀘定橋上走過時,腳下的大渡河水白浪翻滾,發出轟轟隆隆的咆哮聲,但他毫不在意,緩步而行,顯得從容不迫。他對身邊的警衛員陳昌奉說:“進了城,我們可以坐下來美美地吃一頓米飯,吃南瓜、土豆,最好能搞到點肉打打牙祭。”

  指揮員們私下稱譽道:咱們的老毛簡直就像當年的蜀國大宰相諸葛亮!

  中央紅軍過了大渡河,終於甩掉了國民黨個幾萬追兵,使蔣介石“南追北堵”的大渡河會戰計劃遭到慘敗。蔣為此大怒,便以劉文輝對構築金沙江、大渡河沿岸碉堡封鎖線“一味敷衍,實未遵辦”致使紅軍“自由渡過”為由,通令劉文輝記大過一次,“戴罪圖功”;劉文輝所部各負責長官“查明嚴處”。

  5月31日,蔣介石電令薛嶽、孫震、鄧錫侯、楊森各部合圍朱、毛紅軍。6月2日,蔣介石在《勸告四川紳耆服務桑梓,協助剿匪,拯救民眾書》中說:“朱、毛潰奔川南,徐匪傾巢西竄,察其企圖,實欲會股川西,另創蘇區。”

  應當說,蔣介石對中央紅軍進軍川西欲與紅四方麵軍會合的目的看得是相當清楚的。他急忙乘專機從昆明飛抵成都,緊急召集川軍高級將領開會,進行重新部署,企圖將中央紅軍圍困在雅安、蘆山、天全一帶,將紅四方麵軍阻擊在川西北,以便分別“圍殲”。

  中央紅軍雖然一時擺脫了國民黨的圍追堵截,但當時的形勢仍充滿矛盾: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毛澤東決定:翻越大雪山,去川西與紅四方麵軍會合。盡管對越過雪山後能否與紅四方麵軍會合還沒有十分把握。

  6月2日,王開湘、楊成武奉命率領先遣隊又出發了。他們全速前進,襲占了天全、蘆山兩座縣城之後,又迅速北上攻克了寶興,做翻越夾金山的準備。

  此時,擺在中央紅軍麵前的有三種選擇:一是可以沿一條馬幫常走的山路插向雪山西麵,這條路通往川西北和青海藏族地區的首府阿壩,路程漫長,沿途幾乎都是充滿敵意的藏民聚居的地區。二是可以走雪山以東通往鬆潘的路,但沿途遭受國民黨攔截的危險很大,這無疑走進了蔣介石所設下的圈套。而第三種選擇就是走中路,直接翻越夾金山。這是一條險路,山上高寒缺氧,隨時會遇到雪崩和暴風雪。

  ——當地人說,這是一座魔山!死亡恐怖之山!

  中央紅軍來到寒氣逼人、雪白耀眼的夾金山腳下時,這支由江西出發時的86000餘人的隊伍,隻剩下不足2萬人了。而且已經經過了8個多月的艱苦跋涉。

  “置於死地而後生!”毛澤東是在經過了一番考慮之後,才橫下心進行這場“賭注”的。

  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決定。盡管毛澤東和紅軍中的大多數人沒有爬過雪山,有的人幾乎沒有見過雪。

  這個決定明確地表現出毛澤東一貫的出人意料的主張:如果沒有把握,就走偏僻小道。

  事實證明,他在這個關鍵時刻作出的抉擇,最能有效地接近與紅四方麵軍會合的戰略目標。

  夾金山,又名仙姑山,位於寶興縣城西北,懋功之南,是一座海拔4900多米的大雪山。山上終年積雪,空氣稀薄,當地人說隻有神仙才能飛過此山。

  毛澤東拄起一根竹竿,對大家說:“那就讓我們做一次神仙吧。”

  此時的毛澤東麵容消瘦而憔悴,頭發長得幾乎齊肩。爬山時,他的馬一直由警衛員牽著。馬背上馱的全是他的書。他未穿棉襖,他的棉布褲子和布鞋不久便濕透了。為防止腿腳被凍傷,警衛員們特意找來一雙皮氈靴給他穿,並縫製了兩隻羊毛筒子捆在他的腿上。周圍的人都知道,他患有瘧疾,而且時常複發,盡管教會醫院出身的傅連暲醫生使盡了渾身解數,他還是處在半恢複狀態,感到虛弱和乏力。

  他攀登得很吃力,腳下的白雪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他不時地從兜裏掏出辣椒送到嘴裏咀嚼,靠辣椒的刺激驅寒和煥發精神。他招呼著從他身邊經過人:“加把勁,不要歇住,要一鼓作氣,翻過山頂就好了。”

  對於大多數紅軍戰士來說,翻越大雪山是長征開始以來最艱苦的一關。其艱苦程度超過湘江之戰,超過翻越五嶺,也超過四渡赤水。比起隻有少數人參戰的搶渡金沙江或飛奪瀘定橋來更是艱苦得多,因為不論你的身體是強壯還是虛弱,人人都要過這一關,這種做“神仙”的滋味並不好受。

  周恩來登山時正患感冒,且咳血不止,險惡的高山反應險些要了他的命……

  王稼祥因殘留在腹部的一塊彈片無法取出,傷勢很重,幾乎是在一種神智昏迷的狀態中被人用擔架拾過山去……

  被稱為“洋麵包博士”的洛甫(張聞天)、博古(秦邦憲)或被人拉著、推著、背著過山……

  那個金發碧眼、體型高大的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顧問奧托.布勞恩(李德)對雪山懷有好奇的探險興趣,但他感到昏暈時緊緊抓住馬尾巴助他一臂之力,後來他對馬尾巴的功能大為讚譽……

  瘦小得像個孩子的林彪登至半山腰時幾次失去知覺,靠了醫生的搶救和警衛員們的幫助才翻過山去……

  ……

  毛澤東和中央直屬隊是在6月9日攀越夾金山的。剛上山時,遇敵機轟炸,毛澤東身邊的警衛班長胡昌保為掩護自己的首長而不幸犧牲。毛澤東十分悲痛,用自己的毛毯蓋在這位年輕戰士的遺體上,用雪掩埋好,然後又繼續上路了。

  登山的路越走越窄,空氣越來越稀薄,雪越來越深,氣溫驟然下降。天空雖有太陽,但並不使人感到它溫暖,仿佛它是一塊懸掛的冰坨。陽光映著白雪,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不少人患了雪盲症,大家隻好手拉著手緊緊地依偎著行走,以防摔倒或掉進雪穀裏。有人摔倒了,掙紮著要站起來,結果卻永遠倒了下去。

  山上的氣候惡劣,變化無常,是無法預料的。不是下霧就是刮風,或頃刻間烏雲遮天,下起了冰雹。山峰上常年的積雪瞬息間一塊塊往下傾斜、倒塌;雪流翻卷,一瀉幹丈,撞在堅硬的冰崖上,又濺起無數雪團、冰屑,直打在人的臉上、手上,像刀割一樣疼痛。大家隻能用手捂著臉,忍著痛,頂著暴風雪,踉踉蹌蹌地行進。

  冰雹過後,即是萬裏晴空,又感到陽光耀眼。

  這時,隻見山的最頂端突然冒起一股烽煙,藍色的煙團被風撕成縷縷綢帶變細變長。再仔細一瞧,山頂處有一間房屋的輪廓,隻是被冰雪覆蓋得模糊不清。

  警衛員陳昌奉大喘著氣,驚喜地喊道:“主席,您看山上住的有人家!”

  毛澤東笑了笑,說:“啊,哪裏會有人家喲!那是前衛部隊順利過山,給我們點燃的指示信號。”

  陳昌奉說:“那他們是從哪裏弄到的柴火呢?”

  毛澤東也感到奇怪,說:“咱們加快步伐,到了上麵就曉得嘍!”

  登上山頂,突然又遇敵機飛來轟炸,但那些飛機飛不到紅軍所在的高度,隻是像幾隻鐵蚊子似的在山半腰哼哼。當時僅有十六七歲的胡耀邦和一些“紅小鬼”們衝著敵機的飛行員大聲喊:“有種你就上來,上來呀!”

  陳昌奉攙扶著毛澤東來到點燃烽煙的地方。原來燒的是一人多高的柴棍堆,那火堆就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廟門前。大家圍著火堆烤著火,端見廟的門額上寫著“寒婆廟”三個字。雖然墨跡已模糊不清,但還能辨認出是用漢、藏兩種文字寫的。

  廟裏有一尊寒婆塑像,那裝束與藏族婦女相仿,她身上零亂地披掛著幾條“哈達”,“哈達”的顏色已發灰——看來,“仙姑山”這個美妙的名字就是由此而來的。

  小廟前還堆著一堆未點燃的柴棍,也有一人多高。這些柴棍是敬神的人上山拄的棍子,他們到達山頂朝覲時獻給寒婆娘取暖用的。由於山頂上空氣稀薄,終年積雪,這些柴棍並不朽爛,而且越積越多了。

  毛澤東站在雪山之巔,舉目四望,世界一片瓊樓玉宇,煞是壯觀。一股豪邁之情湧動於胸:“偶然臨險地,不信在人間。我們真要化羽而登仙嘍!”

  但他此時還沒有興致作詩賦詞,他的情思全都傾注在這支隊伍的命運上,寄托在迅速與紅四方麵軍的會合上。他和他的戰友們之所以選擇這條險路,也是為了盡快同兄弟部隊會合,減少一點敵人的攔截,爭取少一點犧牲。但他不曾估計到會有那麽多病弱的同誌長眠在雪山之上,他為之難過。他多麽盼望能早一點與四方麵軍會師啊……

  快下到雪山腳下的時候,總部的機要參謀跑來向他報告:“前衛團在山下碰見了四方麵軍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