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貴妃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吃，一邊在嘴上念叨著“慢點吃”，一邊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他，抬手摸了摸他也不知是被汗還是被雪水打濕的額頭，眼底掩不住地擔憂，“墨兒沒受傷吧？如今外麵的情況如何了？”

  秦貴妃的手藝不錯，加上清王確實餓了，大口吃了好幾口，生出了滿足感，俊臉上原本剛毅冰冷的棱角越發溫和了，對秦貴妃淡笑道，“娘放心，兒子沒那麽容易傷著。”

  外麵的情況，清王也沒有隱瞞什麽，簡單地複述給了秦貴妃聽，末了又道，“阿章這會兒應該帶著援軍快到了，太子蹦躂不了多久。而且太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人會在娘這裏，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太子作為安景帝的嫡長子，自小就得安景帝的看中，自然也是他親手教養長大的，雖說性子被皇後帶的這般陰狠不擇手段，但思想肯定是受安景帝影響的。

  安景帝對秦貴妃是什麽態度，太子再清楚不過，所以太子可能猜測安景帝去很多地方，唯獨絕不會想到安景帝會在此時來秦貴妃這裏。

  安景帝進門時就聽到了清王的這句話，就像是個被戳了一針的新吹起的氣球，原本剛剛找回的自信和底氣，被這針一紮，登時就泄了個幹淨。

  畢竟，清王這話裏是個什麽意思，他太清楚了，但偏偏人家說得都是實話，而偏偏他現在這狼狽模樣就是他原先最信任最看重的兒子逼得，又偏偏他現在所能信任依仗的，又是他曾經冷漠忽視、猜忌打壓的那個從沒記起來過的兒子。

  多麽諷刺，多麽可笑，多麽可悲。

  安景帝的腳步聲自然瞞不過清王。

  清王深眸裏飛快地閃過一抹冰冷，臉色也跟著冷了冷，毫不猶豫地往安景帝的心上又戳了一刀，他對秦貴妃道，“娘不用擔心什麽，一會兒早些休息，明兒一早，墨兒就帶著娘回清州。”

  秦貴妃是不知道安景帝厚著臉皮湊過來了的，但是她不妨礙被兒子哄開心，她拿著帕子替清王擦著

  額上頭發上的汗濕雪漬，一邊笑著應道，“好，娘的墨兒出息了，娘也不用成日對著一群裝模作樣的鬥雞眼了。”

  這話裏帶著自豪，亦帶著即將解脫的高興。

  清王瞧著秦貴妃高興，他亦高興。

  這一天，他等很久了，他知道秦貴妃有多麽厭惡宮中的生活。

  她厭惡矯揉造作的笑麵毒腸宮妃，厭惡裝模作樣的衣冠禽獸皇帝，厭惡從不將她放在眼裏、把她當棋子擺弄的秦家。

  她被厭惡包裹著，越圍越緊，令她作嘔，令她窒息煩躁，可她能力有限，即使掙紮，也掙紮不出這個牢籠，隻能憑借一己之力，把這些越束越緊的枷鎖推開一點點，不那麽壓得她窒息，但也僅此而已。

  清王知道，所以他毫不客氣地幫安景帝滅了秦家，他救了安景帝，算是報了血脈之恩了，然後他帶走秦貴妃，他從此就再與這宮廷天家無半分關係了。

  秦貴妃歡喜，當然，有人歡喜就肯定有人愁。

  比如，安景帝。

  作為天下至尊，安景帝萬萬都沒有想到，有一日他竟會站在屏風後小心翼翼地摒息著，做賊似的，偷偷聽他女人和兒子的牆角。

  天知道他一個當爹的，聽到他兒子明著說要帶走他女人去享福，非但半句都沒有提他，還話裏話外都是與他再無關係的意思，他這當爹的心裏可真不是滋味。

  可偏偏……他還他娘地十分底氣不足，半點不敢出聲。

  不過安景帝的胃作為一個被金貴了五十多年的帝王胃，可沒安景帝本人那麽識時務。

  這不，安景帝黑著臉，一臉晦澀地站在屏風後，正偷聽得憋屈，順便聞到了屋裏的麵香，他的肚子就立馬威嚴地宣告了它需要傳膳的想法。

  “咕嚕嚕……”

  一聲細細弱弱的聲音，屋裏的秦貴妃皺了皺眉，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咕嚕嚕嚕嚕……”

  秦貴妃暫時將注意從兩人的對話中轉移，仔細分辨了一下，

  發現不是清王肚子裏發出來的。

  “咕嚕嚕嚕嚕嚕嚕……”

  秦貴妃看向了屏風後，挑了挑眉，“哪起子小人偷聽牆角？滾出來。”

  這嫻楓館裏就這麽幾個人，這個時候能湊過來，還臉皮厚到能做出偷聽牆角這種事，而且肚子叫了這麽多聲還不滾的，還真沒有別人。

  秦貴妃猜到了，正好她一早就像罵安景帝了，不過從前她礙著身份，一直忍著，今兒正好有了兒子撐腰，而且她馬上要離開了，再無顧忌，正好可以了個心願。

  安景帝雖說當皇帝這麽多年，臉皮早鍛煉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刀槍不入，但這種自己把臉皮扔到別人腳底下的場麵他也還真是頭一次遇上，當然也是頭一次被女人指著鼻子罵。

  偏偏，他還真沒法說什麽。

  安景帝臉色訕訕，強撐著當皇帝的威嚴，並按照一貫的做法，將此威嚴轉化為臉皮，威嚴有多深重，臉皮就有多厚。

  他麵不改色地轉過屏風，一手背身後，一手置腹前，轉著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副“朕剛來，爾等有何異議”的架勢，麵帶慈祥溫和笑，走到清王和秦貴妃麵前，狀似才發現的驚訝，“朕剛剛在正殿裏就聞見了麵香撲鼻，原是愛妃給老七做的吃的，聞著倒是美味。”

  主要安景帝想暗示秦貴妃，他也想吃。

  但是，秦貴妃瞥了一眼臉皮厚到歎為觀止的安景帝，冷笑道，“皇上果真不愧是真龍天子，正殿裏那麽濃的檀香，皇上還能聞見從內室裏飄過暖閣，再飄過花廳，又飄到正殿裏的麵香，果真是能旁人所不能，皇上您不去求仙問道，都對不起您這仙人似的鼻子。旁人指著得道成仙，您憑著您這鼻子，估摸著也能直接位列仙班了。”

  清王低頭吃著麵，原本因安景帝的到來而冷的臉，被秦貴妃這一席話逗得差點沒繃住。

  偏生秦貴妃的語氣那邊慵懶高貴，宮燈搖曳下，那尤為明麗的紅唇襯得她整個人如一朵帶刺的玫瑰，清傲冷豔，未老風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