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這個當兒子的，眼見了父皇被母妃下了麵子，麵上著實有點訕訕尷尬，隻能故作無事地對安景帝道，“父皇，這外頭寒風淩冽的，您又吐血了，咱們趕緊進殿讓母妃身邊的醫女給瞧瞧吧！”

  “好。”安景帝現在就缺個台階，秦貴妃給了，雖然這個台階有點紮腳，但介於實在來之不易，他也顧不得那麽多，趕緊就順著滾下去了。

  進了殿，安景帝發現，還真就隻有一個醫女在這兒候著。

  他坐到主位上，那醫女立馬過來，福了身，上前診了診。

  其實安景帝沒什麽大事，就是急火攻心，憋著容易中風，吐出來反而沒事了。

  醫女給安景帝紮了針，上了安神的茶，便打算退下了。

  安景帝瞅見了，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他也很清楚，這宮女敢這般怠慢，肯定是秦貴妃吩咐的，否則一個宮女哪裏有那麽大的膽子，就這麽晾著他一個皇帝在這兒待著。

  但是今日安景帝總是沒來由地覺得底氣不足，原本往日該沉聲厲喝，發火暴怒的，今日卻連發個火都覺得訕訕發不出，隻黑著臉坐著。

  一直到那宮女退出殿去了，安景帝忽然開口問道，“你家娘娘和……老七呢？”

  “老七”這兩個字，安景帝說出來帶了幾分生疏別扭，他好似從來沒說過這兩個字，以前提起清王時，好像從來沒喚過他“老七”，而隻有“清王”兩字。

  可今日，安景帝的那句“清王”到了嘴邊，卻下意識地選了一個他從沒用過的稱呼。

  那宮女明顯也不適應這個稱呼，抑或是沒想到她馬上就退出去了，安景帝卻忽然開口了。

  她愣了一下，而後忙垂首屈膝，恭敬回道，“回陛下，娘娘跟七殿下正在內室。方才七殿下曾吩咐，若您問起，讓奴才回您，援軍已近，天明亂必平，陛下若是勞累便在偏殿稍歇，靜待黎明便是。今日過後，兩不相欠。”

  說到最後，那宮女明顯頓了頓

  ，心知清王這話，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但是現在的清王有這個底氣說這話，畢竟救駕之功，非同小可。

  而且今夜過後，禁軍已經折損大半，而所謂的援軍，不管是魏清墨的人還是清王的人，其實都是清王這邊的，說得勢利些，如今安景帝的命可以說說握在清王手裏，若他不同意，清王完全可以威脅他。

  尤其是過了今晚之後，清王對安景帝的情緒已經忍耐到了一個極限。

  安景帝是個睿智帝王，不是個糊塗蛋，雖然今天確實做了些糊塗蛋的事，但這種朝政大事上他十分清醒。

  所以聽到清王這話，他沒有嗬斥，也不覺得是清王的氣話，他知道，清王說到就能做到，所以臉色十分難看。

  魏長風作為一個外臣，如今這情況，他也隻能裝聾作啞，坐在一邊默不吭聲。

  那宮女見安景帝黑臉坐著，卻沒再吭聲，也不再停留，福身就出去了。

  一時間，這偌大的正殿就隻剩下了安景帝、魏長風和秦王三個大男人。

  屋子中間燒著的熱碳，還有三人手邊分別有一杯熱茶，可這情景，怎麽看怎麽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安景帝從沒這麽真切地感受到過一個人，不，是一夥人對自己的不待見。

  以往他無論進哪宮，去哪個地方，不是前呼後擁，熱情恭迎的？

  這會兒，秦貴妃還真就直接把他晾在這。

  秦家倒了，人家兒子關鍵時刻出手了，馬上人家有本事的兒子就要把人家接過去享福了，也難怪人家一點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

  被冷落的安景帝在這一刻忽然就想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冷豔驕傲的秦貴妃，而之前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可能不是身為秦家女不把他放在眼裏，而隻是討厭他，不想時時見到他罷了。

  而清王，隻怕也是她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另一個兒子被夾在他和秦家中間，注定成為一個犧牲品和棄子，所以才在一出生就送的遠

  遠的。

  她是假裝當一個壞娘親，而他是真實地在做一個壞父親。

  現在好了，兒子隻知有母，不知有父。

  安景帝越想越氣悶，然後，他猛然意識到，清王不止是秦貴妃的兒子，還是他的兒子！

  恍惚間，安景帝竟突然就不氣了，反而湧上一股激動，不知從何而來。

  他起了身，見魏長風和秦王都朝他看了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又是一副沉穩帝王的模樣，淡淡吩咐道，“魏卿今日也累了，且現在這兒休息一番吧，老五，你也留在這修養一番吧，朕去看看。”

  去哪兒看看安景帝並沒有明說，不過誰會不知道呢？

  聯想到剛剛秦貴妃母子對安景帝的態度，魏長風和秦王兩人十分默契地看透不說透，順從地應了，而後目送安景帝往內室走去。

  內室裏，秦貴妃剛剛從小廚房裏端了碗麵回來，拉了清王坐下，把麵推到了他麵前，“忙活了一晚上，餓了吧？這是娘剛剛親自給你做的，快趁熱吃點。”

  清王雖然自小長大沒見過秦貴妃幾次，但是秦貴妃絕對說得上是以為合格的母親了。

  自小，每旬一信，風雨無阻，從不間斷。每季外袍裏衣、靴襪汗巾帕，秦貴妃也從未落下過，都是她提前數個月親自縫了，定趕在變天之前想辦法將親自縫製的新衣送去清州給兒子。

  可以說，秦貴妃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清王這個兒子，故而清王雖然與秦貴妃見得少，卻毫不耽誤他們母子親近，尤其清王長大之後明白了秦貴妃的用心良苦，小時候沒有娘親相伴的那點疙瘩也都沒了。

  所以麵對秦貴妃，清王沒有半分冷臉，笑得溫和，還隱隱帶著幾分當兒子的乖巧，他也卻是餓了，嘴上道了謝，立馬吃了起來。

  秦貴妃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吃，一邊在嘴上念叨著“慢點吃”，一邊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他，抬手摸了摸他也不知是被汗還是被雪水打濕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