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越老越精，有些人越老越像小孩，也有人越老就越是灑脫，總而言之，千百人便有千百種的老法。

  但是教書先生顯然不夠特殊，什麽人老成精這種詞並不適合他，他普普通通，年紀大了，反應和思維都慢了很多。

  好半天，教書先生都沒想明白，探究著看向李航，“子美有話直言罷了，老朽年紀大了，想問題不是那麽清楚。”

  李航深吸口氣，“那子美直說了，其實你們在城外攔我，甚至打死了我十幾個兄弟，我並不恨你們，因為始作俑者並不是你們，而是那些氏族。”

  這件事和氏族有什麽關係麽？教書先生完全不明白。

  “子美在長安，別的沒做，光得罪人去了，無論是楊國忠還是那些氏族，即便是那些清流大家，全都被自己得罪了個幹淨，說句不怕先生笑話的，子美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脾氣卻是不小的。”

  “前陣子聖上的腳下，就在長安城內，子美被人刺殺，人是氏族叫的，但是這種事，子美也沒有辦法追究下去，想來想去，找了一個辦法，想要絕掉這些氏族的根子，無非就是兩點，普及教育與書籍！”

  李航說到這個，教書先生沉寂了多年的心猛然的跳躍了起來，他恨不得抓住李航的手讓李航好好說說。

  李航目光有些悠遠，“氏族之所以是氏族，便是因為他們有書，先生是讀書人，自然明白開了智的孩子比起那些普通孩子來，多少有些優勢，尤其是在朝堂上，智慧學識缺一不可，以致於，氏族掌握的話語權不低啊！”

  “所以自高祖以來，對於這股力量，皇室一直都是既抗拒又無可奈何，要想隔絕了這些氏族如同附著在百姓身上的吸血鬼的場麵，唯有普及教育與書籍，讓所有人能有書看，看所有人都懂道理！”

  教書先生的目光有些呆滯，李航所說的對他而言，讓他看見了一副天大的事業，不亞於秦始皇登基做第一個皇帝！

  李航也微微有些激動，“試想一下，若人人讀書識字懂理，那日的事情還會發生麽？雖說大多數的人不懂子美目的所在，但是隻要有一個人能明白，整個汝陰，還會有人會出來阻攔我甚至殺死我的親衛麽？”

  教書先生的手都開始顫抖了起來，他感覺他年邁的心髒開始有力的跳動，冰冷的血液有種灼燒的感覺。

  “我奉陛下旨意，以汝陰為一個試驗點，普及所謂的教育，而汝陰的氏族不容我，他們想方設法的阻撓我，所以才會讓先生這種白發老人都要勞累的出城數十裏，先生難道就不想做點什麽嗎？”

  “老朽還能做些什麽？隻要子美一句話，老朽赴死又何妨？”教書先生激動起來。

  李航笑了笑，“先生何必說赴死二字？晦氣！要真是讓先生赴死，老夫人都不會放過我了！”

  李航偷偷看了看門口，教書先生的媳婦立即收回了腦袋，她還在偷聽哩。

  教書先生哈哈大笑，“做飯去，再買點酒，今日我要和子美多說說話！”

  “相公還要教書哩！”婦人在門外喊了一句。

  “放他們假，讓他們自習便是，你去說一聲就好了！”

  老婦人這次才真的離開，倒是教書先生激動的抓著李航，“你說罷，我能做些什麽！”

  “氏族的壓力無非是分為兩個方麵，其一便是縣衙那邊，氏族的人全都撤走了，我李航就是本事滔天，也隻是無人可用的光杆司令，其次，便是地方上的宿老，他們說上兩句，怕是我也沒辦法將教育和書籍順利的安排下去！”

  李航歎了口氣，尤其是第一條，他現在已經成了光杆司令了，今日去縣衙，整個縣衙都可以跑馬了，所以他才有功夫出來溜達溜達。

  “第一條我還能想想辦法，縣衙的人不用，我還能讓我自己的人頂上，可是地方上的宿老，他們年紀大了不會懂事的，休說這些，還有老師，先生是幹這行的，自然知道這是一個讀書人最後的選擇，我也沒辦法強迫他們啊！”

  李航說得誠懇，教書先生也算是直麵了一番李航正在麵臨的難題，忍不住開口問道，“何不將此時放在朝堂上討論，朝堂上多少還是有些一心為公的人，再者了，朝中諸公的見識可是遠超我這個鄉野匹夫啊。”

  對此，李航果斷的搖了搖頭，“先生可知道而今大唐的局麵，內憂外患說起來一點都不為過，這種情況下，無論是清流還是奸佞，都不會答應我和氏族撕破臉，這些話當日我都和別人說過，但是有些話我還沒有說過。”

  李航看向了教書先生，“朝中食肉者，無論是忠是奸，都不敢嚐試，是因為那本書那句話啊！”

  老先生不解，哪本書，哪句話啊？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李航輕輕的敲打著桌麵，教書先生全身都僵硬了一下，他自然是明白這句話的出處和意思，

  語出論語，意思是民眾如果可以聽話那就算了，如果不可以，那就告訴他們讓他們聽話！

  這句話自古以來都被統治者采納用來治民，但是在李航看來，這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孔聖人一生都在教書育人，所作所為所提倡的，其中就有有教無類的思想，先生可想過，這樣一位偉人，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豈不是違背了聖人的教育觀念？”

  教書先生有些茫然的看著李航。

  李航同樣也看著教書先生，慢慢的說出了這句話的另外一種讀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教書先生陡然愣住了，換一下斷句，便是另一個意思了。

  但是很快，教書先生就反應過來，謹慎的看著李航，“子美切勿在他人麵前談及此事！”

  “自然，這也是先生敦厚長者，所以和先生說說，發發牢騷。”李航哈哈大笑。

  教書先生眼中浮現出一種嗔怪，“你倒是輕鬆了，倒是老夫我就得憋著！”

  自稱老朽和老夫，就好比是拒人千裏之外和視人如晚輩子侄，李航頓時知曉，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解下來都是具體要做的事情，李航開始仔細的講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