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還是個女人
作者:
煉爺 更新:2020-07-14 17:17 字數:4850
馮曉麗擔心我又在車裏睡,所以給我發信息說今天晚上陪著我父親,讓我安心回家就好。
看到信息,我也沒有回複,關上手機便上了樓。
回到家,已經晚上十點半了。看到家裏熟悉的一切,內心之中慢慢生出一股懷舊感。倘若她馮曉麗還是曾經那個單純的她,我們之間又怎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走到沙發前坐下,看著對麵牆上的全家福,那是琪琪小學二年級時照的,至今十年沒有換,也沒再拍新的。
這十年,馮曉麗太忙。
這十年,我也總算是熬過來了。
並不是因為十年前那場同學聚會上見到徐靜後,才覺得日子難熬的。那時候我知道徐靜結婚了,任何別樣的心思都沒有。隻當她是一個“曾經”。
但是,十年前我就有了那種想要離婚的衝動,而且那種衝動,隨著馮曉麗越來越強烈地轉變而愈發強烈。考慮到那時琪琪太小,硬是熬到了現在。
現在離婚了,可一切卻並不像我之前想得那麽美好和順心。因為扶貧的事情,我非但沒有跟馮曉麗脫開距離,反而因為扶貧的事情,不得不向她妥協——與父親和她一起商量工作上的事情。
同時,更讓我難受的是,她竟然不允許我跟徐靜交往?
她那麽聰明的人,非常清楚我是多麽強硬地想要離婚。
可她給我設置如此多的障礙,又是談工作,又是阻礙我與別的女人交往,顯然她是非常想跟我複婚的。
那麽聰明的人,有如此愚蠢的想法,真不知道她的高位是怎麽爬上去的。
控製欲簡直太強了……
……
第二天,去往青龍鎮的路上,局長直接給我打來了電話。
一般情況下,關於扶貧工作的事情,分管局長給個電話就可以了,他親自打電話來,我就知道八成跟馮曉麗有關。
果不其然,電話裏局長說的跟馮曉麗一樣,掛職青龍鎮副書記。
而後,說的那些話跟馮曉麗說的差不多,說什麽昨天開會兩人碰麵,交流了扶貧工作。讓我不要把“掛職”看得太簡單,一定要重視,並作出成績。
我聽後,隻是單純地應聲,對於這種安排,心裏很不爽。但是,肯定不可能告訴局長說,我跟馮曉麗已經離婚了。所以,隻能把鬱悶壓在心裏,聽從安排去青龍鎮對接。
讓我沒想到的是,青龍鎮鎮黨高官竟然是個女的。
看到吳冰書記的第一感覺——就像是看到了另一個馮曉麗。
同樣的幹淨利落,同樣略顯黝黑的膚色,同樣幹練的模樣,就連走起路來都比一般男人快得多。
接待室裏,彼此簡單介紹之後,吳冰笑著說:“我還以為來了一個年輕小夥子,沒想到是個成熟的、能幹事兒的市領導!看樣兒,您這是要大展身手啊!哈哈!”
“我對鄉鎮工作不了解,不拖你們後腿就行。”我說。
在機關工作了二十年,鄉鎮工作經驗沒有,但是,人情世故也懂。跟他們這些領導交談,還是能做到遊刃有餘的。
吳冰說:“今年市裏派過來的第一書記,都爭得了上級的資金扶持,這對我們青龍鎮來說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我們在扶貧領域雖然有上級的定點定向、精準扶貧資金的撥發,但是,再大的米粒,分派到各個村莊後,也跟胡椒麵差不多了。您所包靠的黃沙村,16年的時候整體進行了搬遷,雖然村容村貌煥然一新,但是,本質上,從村民的收入方麵來看,並沒有太大的提高。所以,希望侯書記能多想想辦法,帶領著黃沙村的村民們走上致富的康莊大道,徹底摘掉黃沙村省定貧困村的帽子!”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腦海裏想到的卻是馮曉麗。
感覺,她這個狀態跟馮曉麗簡直如出一轍。
沒有一絲女人的優柔。
有的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幹脆利落。
“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我打著官話,保守地說。
而後,又聊起工作上的一些內容,我也向他們取了取經。
從他們口中我知道真正的脫貧攻堅力量,還是他們鄉鎮上這些主抓扶貧工作的人員。很多扶貧工作人員,忙的幾個月都回不去一趟家。包括吳冰她自己,也已經一周沒回去了。
那時候,我特想問問她婚姻情感上的事情。但是,也僅僅是想想,根本不可能問。這事兒哪怕關係熟了都不好問,更不用說跟人家第一次見麵了。
“侯書記,我怎麽感覺你像是有心事啊?”吳冰書記問。
“沒什麽心事,就是聽你聊了這麽多扶貧工作,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啊!嗬嗬,”我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想讓您幫著介紹幾個黨建工作做得比較好的村子,我們過去轉轉。畢竟下周就是軟弱渙散村的考核了,當前黃沙村的情況,還是挺危險的。亟需提高啊。”
吳冰聽後,眼前一亮,“這個好說,馬上安排。看樣,你是真要下功夫幫我們青龍鎮幹點兒事兒了!再次歡迎您的到來!”她伸出手說。
我握住她略顯粗糙的手,回憶片刻,卻記不得上次碰馮曉麗的手是什麽時候了。
隻記得,她的手比吳冰還要粗糙。
……
當天上午喊了老韓,一起去轉了幾個比較好的基層黨建工作示範點。
那些地方的黨建工作,做得確實很漂亮。粉刷一新的村支部大院,黨建活動室、學習圖書室、檔案資料等等一應俱全。接待我們的黨支部書記帶著幾名黨員,很是得意地向我們展示工作成果。
老韓全程卻沒有一絲笑容,板著個臉,不以為意。
回去的路上,我開車載著他。
他忍了半天,終是憋不住地說:“侯書記,你,你不會是想搞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吧?咱們村的情況不允許啊……你看看這些村都什麽條件?都是些富足的村兒啊!咱們村要有那些錢,真不如幹點兒別的。”
別人排斥我倒是能理解,但是,老韓排斥做黨建工作,我就覺得不妥了。
“你是村黨支部書記,你一定要重視基層的黨建問題。”我嚴肅提醒說:“咱們村軟弱渙散的問題,你作為書記是有很大責任的。下一周,就進行軟弱渙散村考核了,如果你這關過不了,我臉上好看嗎?如果我這邊做不好工作,那後期我怎麽再向上級爭取資金?”
一句話說的老韓臉都黑了。
那刻,我知道老韓雖然幹了多年的支部書記,但是在意識層麵的引導上,能力和認識都有不足。
雖然我沒有聽馮曉麗的“教導”,但是,父親那句“黨建,要建在黨員心上”對我的作用還是比較大的。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黨建工作隻是一種走過場、走形式的工作。可是,來到基層才發現,對於基層的農民黨員來說,他們對自我身份的認知明顯不足。
畢竟,城市跟鄉鎮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在城裏工作,很多事情不需要你去督促,很多事情都是搶著幹、爭著幹,一大幫子人努力的拚搶那個最幾個主要的位置,為此不辭辛勞,積極爭取。
但是,農村,物質貧乏雖是一個主要的客觀原因,但是,更深層次的原因便是這個層次的人不懂學習,不懂武裝頭腦,不懂進步的方式方法。也沒人帶著他們去做這些工作。
我要做好黨建工作,就要從這些方麵入手,真正引領他們進入“黨支部就是主心骨”的角色上來。
而後一周的時間,我們將村委黨支部搬到了我所在的那個大的二層樓。組織著黨員重新粉刷,找廣告商隻做了各種黨建標誌牌、黨章、入黨宣誓詞等等內容。讓人一進來之後,便從心裏激發出一種“我是黨員”的情緒。
建成之後,我再次召開黨支部會議。
這次開會,大家看到各種關於黨性修養的標語之後,態度雖然沒有明顯改善,但是,因為看到我是有錢做工作的,對我的態度倒是緩和了不少。
會議開始之後,我便開始談計劃。告訴他們,我準備出資金辦產業。
兩個選擇,一個是種植業、另一個是養殖業。
“養殖業吧……俺們這些人年紀都大了。再讓俺們下地幹活,俺們這身子骨也不行了……”一個老黨員說:“侯書記,您就一人給俺們買幾隻羊,俺們放羊什麽的都沒問題,也不累。”
“要幹就是幹成產業化,單打獨鬥的事情,我們不能做。”我否定說。
他們一陣熙熙攘攘之後,都投票說同意幹養殖業,但是,不幹種植業。
第二天,我準備好資金,就到鎮上去商量養殖業的事情。
結果,吳冰書記給我當頭一棒——水源地養殖業的環保問題,上級非常重視。
這情況,隻能回去再想辦法。
與老韓去了幾趟外縣市區尋找經驗,考察了好幾種果木之類的,都不適合黃沙村的土壤環境。最後,隻能寄希望於蔬菜。
再次召開黨支部會議,我忽然發現他們較之以前,都有了精神。
看向我的神態都比以前認真和嚴肅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這些人平時沒事兒就喜歡議論。當他們看到我整天忙活著跑項目,整天不停地跑來跑去,他們便知道我是個真要幫著他們致富的人。
老百姓的樸實,就在於此,誰是幹事兒的,誰是應付事兒的,在老百姓眼裏一目了然。
他們都尊重幫助他們的人。
“侯書記……”開完會之後,老韓湊到我耳邊說:“您這打扮以後再樸素一點兒就好了。”
“打扮?”我看看自己身上的打扮,就是一些簡單的運動服。整天跑來跑去的,我也不能西裝革履。而且,之前在單位的時候,也是穿的很休閑。
“咱們老百姓啊……有時候挺愚笨,但是,有時候也很聰明。有一個人說你穿名牌,後麵全村人就都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麽牌子了。有一個說你渾身上下幾千元,咱們村的人就都知道你有錢了。倒不是說你有錢不好,而是,跟老百姓打交道,得接地氣兒……你說話文縐縐的,穿得又這麽時尚,他們會有種距離感。”
老韓這些話應該是憋在肚子裏很長時間了。
因為,他這些話點醒了我。讓我解開了一直以來存在我心中的疑惑。
我的疑惑就是——這些老百姓看向我的眼神中——總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抵觸。
現在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貧富之間的“距離感”。
第二天,我便去當地的集市上,花了一百元買了衣服鞋子,後麵就要上蔬菜大棚項目,穿著這些衣服幹活也方便。
後麵幾天,我從其中一名黨員中打聽到,他的一個親戚在樂源縣蔬菜大鎮堯田鎮種大棚。於是,便帶著幾名黨員一起過去學習。
親戚之間是沒有什麽隱瞞的。從那親戚嘴裏知道種蔬菜能掙錢之後,一幫人的熱情更加高漲。前前後後,學習了兩天的時間,我們便回到村裏準備下手幹。
在這一切風風火火進行的時候,我的情感也沒落下。
當天晚上,剛躺到床上,徐靜便給我發來信息,埋怨說我都兩周沒回去了,是不是把她忘了。
說實話,我一點兒沒忘,反而整天都會想她幾次。
情感的力量很奇特,雖然我四十多歲的人,但是,再苦再累,一想到她,就莫名有了幹勁。
微信裏,她給我發來好幾張照片,照片上的她很唯美。要麽是在高檔餐廳裏吃飯,要麽就是在喝下午茶。
“你的生活太舒服了。”我說。
“你的生活太累了,回來吧……我養你。”她發了一個誇張大笑的表情說。
看到她大笑的表情,我忍不住地直接給她打過電話去,並從床上起來,倒杯水喝。
“想我了?”她接起電話便問。
簡單一句撒嬌的話,我腦海中便出現她撒嬌時那漂亮的臉蛋,上麵還有兩個可愛的酒窩。
“嗬,說不想,你也不信啊。”我情不自禁地笑著說。
“什麽時候回來啊……你不回來,是不是擔心回來之後還要組織馮曉麗跟我見麵,所以,就擔心害怕的不敢回來了?”她得意地笑著說。
講真的,馮曉麗想見徐靜,徐靜也想見馮曉麗。
三人見麵都有了客觀允許的條件,並不是什麽難事。
“我怎麽會害怕,遲早是要見一麵的,能講清楚的話最好。”我說。
“嗯,實在不行的話,我做出讓步,就等你女兒高考結束咱倆在從地下轉戰地上。怎麽樣,我是不是特寬宏大量一人。”
“哈哈……”我被她的話語瞬間逗笑,可,笑到一半的時候,我忽然笑不出來了。
因為,我看到了落地鏡中的自己變了。
我有段時間沒正兒八經照過鏡子了,此刻看到鏡子中自己的頭發有些淩亂;皮膚因為整天跑來跑去,跟蹲辦公室那會差別很大,粗糙了很多;身上的衣服更不用說,人靠衣服馬靠鞍,這會看上去我就跟一個鄉下人似的。
但是,真正讓我怔住的,是從鏡中自己的身上,看到了馮曉麗的影子。
當初,她去了鄉鎮之後,慢慢地也變了模樣。雖然不是我這般粗糙,卻也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她在鄉鎮工作了那麽多年,跟老百姓打了那麽多年的交道,她所感受和體會到的東西,一定比我深刻很多很多吧?
我一大男人來了一個月,就發生了如此多的轉變。
可是,她在鄉鎮幹了十幾年啊……
而且,她還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