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裏堵得難受
作者:煉爺      更新:2020-07-13 18:18      字數:3154
  我一直以為人上吊自殺之後,手是夠不到脖子的。

  但是,我見了那個上吊的老女人時,才發現人上吊自殺的時候,手是可以扯到繩子,但是卻是無法扯下來的。女人就是那麽一種手扯脖下繩子的姿勢死去的。隻是,我不知道她在臨死的邊緣,是否有過後悔。

  “放下來!”

  老韓喊過旁邊幾個人,將老婦從吊帶上抬了下來。

  不一會,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眾多看熱鬧的人,神色呆滯地看著眾人忙活。沒有驚訝,隱約竟還有些習以為常。

  “走走走……晦氣。”老韓拉著我往外走。

  “什麽事兒?為什麽自殺?”我踏出院子便問。

  在老韓的敘述中,我知道那老婦姓趙,是貧困戶。但是,因為有兒子,所以,隻能拿低保,報不上五保。得了癌症,受了好幾年折磨,花了很多的錢。兒子為了給她治病,背了一身的債,接下來再治,就要把兒子的房子賣掉了。老人舍不得。

  “這年頭因病致貧的太多,國家政策再好,在大病麵前也不可能全部給報銷的啊……”老韓說:“這個病後期太受罪了,疼得死去活來的。”

  “怎麽…怎麽不買點兒止痛藥吃?”我問。

  “你……”老韓聽後,微微一楞,那眼神就跟內行看外行似的,“……你知道那一針下去多少錢啊?那娘們知道自己活不成,也不想讓自己兒子欠下一屁股債沒法還,死了也好。走走走,我們回去吧。”

  那天晚上,我坐在二樓宿舍裏麵,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從床上坐起來,拉開窗簾,看著外麵漆黑的夜晚。

  初夏的風吹在臉上,清爽中透著清醒……

  腦海中總是懸著那個老婦。枯瘦的身子,吊在一個外表光鮮內子裏卻破敗不堪的房子裏。是什麽逼死那老婦的?是疾病嗎?不是,真正逼死老婦的,是貧窮。沒有人願意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在貧窮麵前,她還是選擇用自殺來結束這種痛苦。

  那刻,我從內心裏,真正地意識到了貧窮竟是如此厲害的“對手”。

  通過一下午的了解,以及村支書老韓的講述,我對這個村子裏的情況都有了表麵性的了解。也意識到,這個華麗的村莊,隻不過是新瓶裝舊酒而已。真是等待我去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甚至說,這裏的扶貧難度,比別的貧困村更大。

  好在李局比較支持扶貧工作,爭取了不少資金。想做出點兒成績,應該不難。

  第二天。

  上午九點我組織召開了來村後的第一次村委會議。加老韓一共九個黨員參加。

  踏進會議室的時候,他們都淡漠得很。顯然,對於我這個第一書記並不在意。

  老韓介紹了一下我的情況之後,眾人該抽煙的抽煙,該聊天的聊天,絲毫不予理會。仿佛我們開會隻是一個走過場的事情。

  “大家都靜靜!讓侯書記給大家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老韓帶頭鼓掌,但是,沒人附和。現場安靜異常,幾個老黨員手中的煙悠悠直直地往上飄,整個房間都氤氳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安靜。最後,老韓臉上的笑都僵住,極其尷尬地慢慢放下了手。

  “咳……”我皺了皺眉頭,看著大家那淡漠的樣子,想要說點兒什麽,卻又覺得跟他們說什麽都像是對著一堵牆自說自話。

  老韓四十多的人,自然能瞧出我的尷尬,清了清嗓子說:“咱們侯書記可是帶著資金來的啊!”

  一說資金,這些人的眼裏當即放出光來。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多少錢啊?”一個年級最大的黨員問。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便見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寫滿了期待,但是,那種盯著我的目光,讓我有些不舒服。那裏麵有貪婪的味道。

  “幾十萬。”我說。

  他們一眾人聽後,眼睛當即瞪大,仿佛那幾十萬在我說出口的時候,已經歸他們所有了似的。腦海中,或許都已經想好怎麽瓜分了。

  “大家安靜一下,”我打斷他們的議論,說:“咱們村的情況我已經大體了解過了。咱們村的地不行,很多農作物都種不了。年輕的村民大多都出去打工了,整體上又沒有什麽先進的農業設施和技術,仍舊沿襲著老套路過活。可以說,我們麵臨著沒人、沒產業的兩大問題。我這次來咱們村幹第一書記,目的就是要帶著大家改變當前這種局麵的,我要帶領著大家上新產業,帶領著大家走上致富路。”

  我這一席話說完,他們大眼瞪小眼,似是看著個二貨表演了一個讓人毫無興趣且枯燥乏味的節目一樣。無動於衷。

  “姓候對吧?”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黨員抽了抽屁股下的凳子,往前湊了湊,看著我說:“侯書記啊……咱們村是多少年的貧困村了。俺們這幫大老爺們又不是沒想過辦法,讓我說,咱們還是把錢分一分吧?你們下來不就是鍍金來的嗎?到時候上麵來人問,俺們這些人保證統一口徑,都說你的好話!”

  “對!俺們都說你好!”

  “是啊……分了吧?”

  眾人附和著說。

  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最老的黨員提議說:“不分也行,要不…要不就存銀行吧!有利息,吃利息好……還長遠……”

  “散會吧……”我丟下一句後,轉身就走了。

  心裏堵得難受。

  多少有點兒後悔那天晚上沒好好聽聽馮曉麗的話了。

  農村跟城裏的人真是不一個思想,尤其是這些貧困村的人。我帶著錢給他們上項目,他們竟然不求上進,光想著分錢?他們是不相信我,還是說他們已經對村子的發展感到無望了。

  “生氣了?”老韓不知什麽時候,攆到了我身後。

  “沒什麽……”我說著,回過頭繼續往宿舍走。

  “他們就是這樣,你別當事兒。記得剛搬上來的那一年,他們一個個還鬥誌滿滿地想要幹點兒大事兒。那時候,發動那些村民搬到這新地兒的時候,那些村民一聽要分攤一部分錢,說什麽都不上來。我們這些黨員們做了大量的工作才完成的整體搬遷。最後,村民搬上來之後,都說好!換了大房子都覺得以後的日子有奔頭了!你知道不?那年過年的時候,村民排著隊給俺們這些黨員拜年呢!但是……你也知道,新鮮感過去之後,又變成老樣兒了。”

  聽著老韓的話,我知道他們不僅僅是新鮮感過去那麽簡單。人住上了大房子,看著光鮮。可是,種的還是以前的地,掙的還是以前那些錢,窮的還是以前那些家當,他們都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還是以前的窮光蛋。不過是房子大了點兒而已。

  “你怎麽不說話了?”老韓擔心我生氣,小心翼翼問。

  “軟弱渙散……”我吐出一句。

  “這這這……”老韓急得站到我前麵,擋住去路說:“……這這這,你別生氣啊。他們這些人包裏沒錢,腰杆都撐不起來,怎麽硬得起來啊?確實是軟弱,但是,你可別生了氣不幫他們了。”

  “我沒說不幫,我是說咱們村是典型的軟弱渙散村!這種風氣得改!你回去告訴他們,他們都是黨員!咱們基層黨組織如果這麽個心態、這麽個風氣的話,以後甭想發展!我就是拿錢打水漂,也不給你們一分!”

  話畢,轉身就走了。

  “侯書記啊!”老韓在後麵追上來說:“我回去就給他們說,我回去就凶他們!不過,今天中午,有幾個第一書記喊著一塊兒吃個飯。你一塊兒去吧。”

  “我不去……”我心煩地說。

  “去吧!你也看看他們是怎麽幹第一書記的!別當做是吃飯喝酒,就當做一次交流嘛!”老韓笑臉盈盈地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老韓這熱情的樣子,倒是真不好拒絕了。

  那會也覺得老韓這口才和能力,如果離開村子去幹事業應該也能幹的不錯。

  可他自二十出頭幹上了這個貧困村的支書之後,一晃就是二十年,把自己最好的青春都給了這個村子。

  如今,村子仍舊還是曾經的貧困村,這笑臉上的雙目裏,仔細看,能看到他的不死心,也能看到對未來的迷茫。

  “侯書記……”

  “嗯?怎麽了?”

  “我感覺你跟那些第一書記不一樣。”他憨憨地笑著說。

  “怎麽不一樣?”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問。

  “哈哈!我也說不出來,感覺你這個人沒心,又有心!這個,這個你中午見了別的那些第一書記就知道了,感覺你跟他們真是不一樣。”他說。

  “嗬……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怎麽幹的了。走,去見見。”我說。心裏也是想著,能不找馮曉麗就不找她。兩人都離婚了,再找她幫忙的話,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