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黃沙村那一刻，我第一反應是——這麽漂亮的地方竟然是省定貧困村？

  整個村子規劃得非常漂亮。

  後麵兩排是二層樓，前麵幾排是單層，整體布局錯落有致，灰瓦白牆的建築風格跟進了旅遊區似的。

  “老韓！這邊兒！！”

  聽到聲音，轉過頭去，看到鎮上一同前來的許副書記正衝著不遠處的一個人招手。

  那人約莫四十幾歲，膚色黝黑，身子圓滾滾的，聽見喊他，墊著個大肚子就小跑過來。

  “許書記！”老韓那黑乎乎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口黃牙特別接地氣兒。

  “介紹一下，這是市裏來的第一書記侯亮。”許書記轉身又給我介紹老韓說：“侯書記，這是咱們黃沙村的支部書記韓玉德，二十年的老支書了，黃沙村有幾隻黃鼠狼他都知道，有什麽問題，你問他就行！”

  “你好……”我主動伸出手。

  他趕忙握住我手，笑著說：“侯書記好！”

  “老韓，你帶著侯書記在咱們村好好轉轉，了解了解情況。侯書記是市裏來的領導，帶著扶貧資金來的，你好好照顧好了！鎮上還有事兒，我先回去了！”許書記安排好後，便跟我們告別走了。

  “走走走，我先帶你去住下，地方都給你準備好了。”老韓說著，趕忙帶路。

  安頓好一切，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簡單吃了個飯之後，老韓讓我先睡一覺，下午再陪我轉轉。

  宿舍在二樓，站在二樓的窗台前，可以看到村子的大體風貌。這麽漂亮的村子，道路整潔也都硬化。之前還想著來了之後給村民們修修路、補補房子之類的扶貧手段，現在看來明顯是自己想多了。

  “嗡嗡嗡……”手機忽然響了。

  拿起來一看，是父親。

  “喂，爸。”我接起電話。

  “到了嗎？”他問。

  “到了，挺好的。”

  “挺好的？”他口氣十分懷疑。

  “嗯……這裏房子蓋的跟個度假區似的。你是沒到這裏看看，你要是過來看看，你都不敢想象農村竟然有這麽好的規劃。整個村子特別幹淨，特別漂亮。是不是省裏搞錯了？一點兒不像貧困村。”我說。

  父親在那頭聽了之後，並沒有什麽反應，半晌說了句：“你是真的嫩。”

  “什麽啊？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要是過來看看，絕對會改變看法。”

  “省定貧困村是隨便定的？你當省裏的領導辦事兒都是胡來的啊？真是的……農村的事兒沒你想的那麽簡單！瞪大眼睛瞧瞧吧！”

  話畢，很是粗魯地掛斷了電話。

  我也沒好氣兒的將手機扔到一邊後，躺到床上休息。

  下午兩點多，老韓便來找我出去轉轉。

  “咱們村子是省定貧困村嗎？”我很是狐疑地看了老韓一眼。

  老韓眼睛滴溜一轉後，瞬間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訕笑著點頭說：“是貧困村。來過咱們村的，都說咱村裏的房子漂亮得不像是貧困村。但是……嗬嗬，我，我不說了，你轉轉就知道了。”

  我聽後皺了皺眉頭，看到遠處山下一片狼藉，便停下腳步問：“那是什麽地方啊？”

  “哦，那是老村。咱們村是16年的時候，從下麵搬到了上麵來的。咱們這兒是丘陵地帶，黃沙溝黃沙溝，地裏都是黃沙，土壤不行，很多農作物都種不了。後來鎮上領導幫著規劃，想著大力發展鄉村旅遊產業，就設計了這種灰頂白瓦的房子。看著挺俊哈！”老韓笑著說。

  “嗯，很漂亮。”

  我明白這裏為什麽這麽漂亮了，原來是統一規劃後，從下麵搬遷上來的。

  “來，咱們進這戶裏看看。咱們村一共十一家貧困戶，十八個人。”老韓說著，便跟門口那老大爺打了聲招呼後，帶著我走了進去。

  “這老兩口算壯實的，沒有病。兩個孩子，也都挺出息，不過不在村裏，都出去打工去了。”他說。

  我看到院子裏收拾得很差，跟外麵相比，裏麵真是差很多。好在老人比較喜歡養花，院裏那些花兒倒是挺招人喜歡。進了客廳，便看到房子雖大，但裏麵的家具並不多，空空蕩蕩的像是博物館裏的擺設。

  “二樓就別上去了，二樓上麵就是些破窗。走吧。”老韓說著，便轉身帶我往外走。

  “誒？”走出院門，我忽然想起低保戶的檔案，便問：“剛才這一戶怎麽沒看到扶貧的那些標誌牌什麽的？”

  “啊？哦！這家不是低保戶！”

  “……”我聽了，心頭微微一震。

  “這家兩個孩子，每月都給老倆打錢，家裏雖然窮點兒，但無病無災的，不是貧困戶。”老韓一臉無奈笑著說。

  等轉了幾家真正的貧困戶之後，便覺得父親說我太嫩是真的嫩了。我也總算是明白了貧困村的現狀了。

  貧困戶裏麵，因病因殘致貧的是大多數，其中還不乏智力殘疾與精神殘疾。再有就是光棍多。十一家貧困戶，十八個貧困人口裏光棍就有八個。

  我轉了七八戶之後，就喊著老韓去一邊坐坐歇歇，感覺精神打擊有點兒大，實在是轉不下去了。

  “咱們轉的這幾戶都是身體殘疾和有病的，另外那幾個奇葩光棍你還沒見識見識呢！看見最西邊那家了嗎？裏麵住這個瘋子，這會兒我還不敢帶你過去，你要過去絕對會打你。上次市裏扶貧辦來人檢查，我不讓他們進去，那些人不聽，都被打出來了！哈哈！”

  聽到老韓的笑聲，我跟著幹笑了兩聲。

  “還有更好玩的！你看著前麵屋頂上放著破木頭的房子了嗎？那家男人死了，留下老婆帶這個精神殘疾的兒子過日子。她那兒子今年都二十多了。前一陣旱廁改造，給他們裝上了新式馬桶。你猜怎麽著？那兒子坐著拉不出屎來！憋了三天憋壞了！拿著榔頭就把那馬桶咋啦……然後才拉出屎來的！你說喜人不喜人，咱們這農村啊！是啥蹊蹺事兒都有啊！哈哈！”

  聽到老韓誇誇其談，我卻覺得身上這擔子越來越重。樂觀是好事，但是，盲目的樂觀並不能帶來什麽好處，相反，會形成一種軟弱渙散的局麵。

  “鈴鈴鈴……”

  老韓電話忽然響了。

  他笑著接起電話：“喂？順子啊？咋啦……啥！？自…自殺了！？”

  我聽到“自殺”二字，頓時就繃勁了神經。

  “我馬上過去！”老韓掛斷電話，就往前跑。

  我馬上跟在後麵。

  跑了二百來米，跑到一戶平房門口，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都讓開！瞎湊什麽熱鬧！都閃開！”老韓吆喝著就衝了進去。

  我也在眾人陌生目光的注視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