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230
  他忐忑不安地起身又坐下,將地毯到床帳上係著的穗子通通檢查了一遍,想了想最後又把護手膏拿了出來,撚著一點塗抹雙手。

  塗好之後他伸出了手,對著燈光仔細翻看。

  和娘娘一別三年,他老了,這雙手必然也不比從前了。慕良眯著黑眸,去年開始他的眼睛就有點壞了,看小物看不大清。

  他將靉靆戴上,又去看自己的手,覺得指甲的形狀不是好看,急忙找出了指刀修磨。

  放指刀的抽屜裏還放著另外兩個木盒,慕良一見到那兩個盒子就竄起一股躁動,讓慕良心悸到尾椎酥麻。

  他來回撫摸盒子上的紋路,咬著唇蜷縮起了腳趾。

  如今自己的殘軀,還能讓娘娘提起興致麽……

  想到這裏,慕良又有些寞落了。

  不,娘娘好不容易從江蘇回來,他不該露出這樣掃興的臉來。慕良搖搖頭,連忙對著燈火把指甲修了。

  將一切可做的都做完,已經過了子時,蘭沁禾依舊沒有來。

  慕良剛遲疑是不是今日該作罷了,就聽見窗戶被人敲響。

  他起身開窗,赫然看見窗外立著的女子,她穿著黑色的長袍,隱在了夜色之中,頭上也沒有珠翠,單單橫著一根木簪,唯有那張臉上的神色是明亮的。

  “我能進來嗎?”她輕聲地詢問,在得到慕良的首肯後,單手撐著窗沿,縱身翻進了屋子。

  慕良將窗關好,他熱著臉轉身,這樣夜裏的私會實在讓人羞澀。

  “娘娘……”他局促不安地請安,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忽然被女子攬住了後肩。

  夢中的香氣湧入鼻尖,那張柔美的臉在眼前放大。慕良瞳孔微縮,在蘭沁禾吻住他的第一刹便僵在了原地。

  她閉著眼,用無邊的思念帶著慕良隨自己一起沉迷其中。

  第91章

  慕良喘息著,他呼吸不暢,眼中彌漫起了水霧。分別三年,他再未經曆情.事,蘭沁禾這綿長的一吻讓他忘記了呼吸,腰腿也軟了下去。

  蘭沁禾抹去了他嘴角的水光,眼裏的情愫濃得化不開,“家裏耽擱了一會兒,抱歉來晚了。”

  三年時間,最讓她思念的不是母親和妹妹,而是慕良。

  她望著男子染了紅暈的臉和水光瀲灩的唇,眸色漸暗,想要做點什麽,又覺得剛一見麵自己不該那麽孟浪,怕嚇到了他。

  慕良此時什麽都說不出口,隻能低著頭輕輕搖頭,他露出的一對耳朵通紅,一點沒有外麵冷硬的模樣。

  他確實沒有想到娘娘一來就做這種事……

  桌上放著酒菜,蘭沁禾嗅到了慕良身上沐浴後的香氣。

  所謂家中賢良大抵如此。

  然而在這種溫馨美滿的氣氛之中,她不免想到今日母親同自己說的婚事,於是見到慕良的喜悅就淡了些。

  她不能總這樣,讓慕良像個樓中嬌娥似的,巴巴地盼著恩客。

  得想個妥善的法子。

  這個問題蘭沁禾想了不止一日,和慕良相處的四年來她常常想著,可到現在也沒有兩全的方法。

  這些憂愁暫且不提,她今日來不是給慕良添堵的,於是拉著他坐下,“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過得如何?”慕良給她的信上都是好話,真實情況她一蓋看不出來。

  “臣一切都好。”果然這會兒他也並不說實話。蘭沁禾無奈地笑了,“真的一切都好?”

  慕良低頭,“一切都好。”

  “我不在你身邊,就一切都好?”

  慕良愣怔,馬上慌張地改口,“臣不是這個意思,過得尚可而已,自然不比在娘娘身邊過得好。”

  蘭沁禾抿著唇悶聲發笑,而慕良也反應過來,娘娘又在逗他。

  他呐呐地閉起了嘴巴,無措地攥緊了膝上的衣服,下一瞬手背被女子的右手覆上。

  她輕聲呢喃,眸光似水,“我也隻過得尚可,比不了在公公身邊的日子。”

  那隻手五指用力,插進了慕良的手指中,同他緊緊相扣,“不管是皇城還是江蘇,沒有公公在身旁我總歸不大圓滿。”她牽起了慕良的手,俯身落吻,“這世間除了公公,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我這般……心神不寧。”

  她知道慕良一定得到了消息,但她並無娶他人的打算。婚姻的事情慕良不提,她也不想明明白白地拎出來說,以免傷及感情。

  這句話就是給慕良吃顆定心丸,自己隻對他心存愛慕,沒有什麽婚事,更沒有什麽別的男人。

  慕良眼睜睜看著女子對著自己低頭俯首,他咬著舌頭壓抑激動,心髒跳得快要蹦出來。

  想要說點什麽回應娘娘,可他一張嘴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蘭沁禾喟歎一聲,她將慕良的手攤開,仔細欣賞,“還是這樣的好看。”

  這句讚歎發自肺腑,慕良聽完僵硬著手指一動都不動,乖巧恭順地讓娘娘來回把玩。

  他實在難以承受這樣的誇讚,尤其是對方是名動京城的美人,而他隻是個又老又醜的太監。在娘娘麵前,他哪有能擔得起“好看”的地方呢。

  若不是蘭沁禾眼裏的心醉太過明顯,慕良甚至以為這是諷刺。

  兩人是在情到濃時分離的,三年未見,更是添柴加火,蘭沁禾甚至顧不得被家人發現,回來第一天就偷跑出來了。這樣的事情未免有失體統,也顯得輕浮,可她捱不了隔牆的相思之苦。

  蘭沁禾稍稍放下慕良的手,看向他,“你還記得我們相見第一天,你允了我什麽?”

  慕良當然記得,“娘娘說……要教臣彈琴。”

  “在裏麵喝酒吃菜怪沒有意思的,走,我們出去。”蘭沁禾牽著他起身,慕良還有些猶豫,“若是走漏風聲傳出……”

  “那又如何?”蘭沁禾一笑,“你我不承認,誰又能說什麽?”

  她麵上笑著,心中刺痛。

  就是在家裏,她也隻能和慕良縮在房內,連院子都不敢踏足。

  她愈加要帶著慕良出去。

  千歲府的占地不小,是按照親王府的規格造的,比蘭沁禾的郡主府要大氣很多,亭台樓閣樣樣具備,兩人在湖心亭坐下,四周放了輕紗帷幔防蟲,底下的湖水在月光下泛出粼粼波光。

  九月的晚上,夜風習習,花香蟲鳴。

  縱使慕良不會彈琴,但是這樣文雅的器物家中還是備下的。蘭沁禾調了調音,琴是好琴,隻是放久了,上麵的弦有些鬆垮,音色也走了調。

  在江蘇的日子裏她幾乎沒有碰過琴樂,會客的時候倒是會有琴女撫琴,但自己到底也是生疏了。

  慕良在蘭沁禾的示意下坐在了石凳上,他伸出了雙手搭在琴上,蘭沁禾眼裏一亮,她果然沒有看錯,慕良這雙手放在琴上簡直可以稱絕。

  她在國子監教了九年的琴,看過的琴無數,閱過的美人也無數,可從未有哪雙手能在琴弦上綻放出這樣的美感。

  慕良渾身都瘦,唯有這雙手骨肉均勻,他不似大多男子那樣骨節分明,相反,他十指勻稱,宛若削蔥,手背上可見隱隱突起的根骨,指尖尖細,上麵的指甲修剪得當,盡管沒有血色也十分漂亮。

  古樸的琴襯在下方,讓這雙手不再僅限於形態美,更賦予了文雅的韻味。

  蘭沁禾從後環住了慕良,將他的手腕往上拉,“手腕提起來,不要把整個手都搭在琴上,隻有指尖能接觸琴弦。”

  慕良後背一暖,他立馬挺背收腹。女子柔柔的話語就響在耳邊,他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

  這就直接導致了慕良手指僵死,完全不能達到蘭沁禾的要求。

  她忍不住笑了,不再執著於琴,而是貼緊了慕良的後背,低語,“公公,認真點。”

  “是、是。”慕良咬著嘴裏的軟肉,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越努力就越使勁,越使勁就越僵硬,到最後慕良自己都沒臉看了,隻想找個洞鑽進去。

  蘭沁禾將一切收入眼中,她從後執著慕良的手,側臉貼著他的耳,輕聲道,“剛一見麵,我不想嚇著你。”所以出來找些矜持的玩意兒,可慕良卻露出了現在這副樣子。

  慕良紅著臉搖頭,喉嚨動了動,出口的話打著顫,“是臣蠢笨。”連娘娘手把手教他都不會。

  蘭沁禾看他可憐成那樣,也就不逼他了。

  她倒了盅暖茶遞給慕良,讓他捧著暖手放鬆,自己也鬆開他,走到旁邊落座。

  “那你聽著,我來為公公撫琴。”蘭沁禾想到了別的有趣的法子,自己伸手搭上了琴弦。

  她確實是在國子監當了快十年的教琴師傅,當蘭沁禾坐下後,周遭的氣場都有了些變化。旖旎瞬間散去,亭中揚起了悠悠沉沉的古音。伴著水聲、伴著蟲鳴蛙叫、伴著風過樹梢,更伴著極致的相思愛戀。

  慕良不會彈不代表他不會聽,他捧著茶,從一開始的震撼驚豔到羞澀再到落寞。

  夜色孤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伺候娘娘多久。

  蘭沁禾注意到他眉間的黯淡,疑惑地停了手,“不好聽?”她生疏至此了?

  “怎麽會,娘娘彈的自然是天籟。”慕良答完後,斂眸囁語,“臣隻是在想,日後有哪位郎君能有幸伴在娘娘身邊聽琴。”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提了。

  蘭沁禾收了手,她轉過身正對著慕良,“我說了,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可是韃靼……”

  “軍國大事,何以至於要靠男女之情來平定。”蘭沁禾握住了慕良的手,那裏剛剛捧過熱茶,內裏溫暖熾熱。她開口,用鄭重的語氣跟慕良保證,“如果在抵禦外敵上要靠賣身才能求得安穩,那我這個兵部的堂官,未免太過無能。”

  “慕良。”她傾身向前,“有些事情我以為不必掛在嘴上,日久自見人心。我明白你受過太多的苦,我也沒想過隻言片語就取得你的信任。”

  “臣沒有…”慕良頓時慌了,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沒有想到娘娘原來一直心知肚明,“臣自然是相信娘娘的。”

  他慌亂地想要下跪,女子卻在下一刻起身,將他摟進了懷裏,讓他靠著自己的心口,“我知道的,我知道你過得不容易。說到底是我不好,沒能讓你安心。”

  她輕拍著慕良的後背,像是拍孩童入睡,“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想辦法周全。”

  慕良愣怔著,這話其實和薄情郎哄騙小姑娘時說的話一模一樣,對於慕良這樣的大太監來說,什麽甜言蜜語山盟海誓都是虛的,他該嗤之以鼻的,可他就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娘娘……”他的嗓音微啞,淚水也打濕了眼睫。

  蘭沁禾心裏歎了口氣,將人摟得更緊,她看向了遠處,玩笑似地開口,“我想想……對了,你還記得明宣六年,我讓你殺了匪寇用屍體冒充勞役嗎?”

  “臣記得。”慕良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提這個。

  “就是這個。”蘭沁禾低頭,她笑著對上了慕良的眼睛,“這可是欺君的大罪,可以株連九族的,現在你有我的把柄了。若是哪日我真的對不起你,你大可拿來威脅我,就算我不顧及自己,也得顧忌族人的性命。”

  慕良睜大了眼睛,“娘娘,臣如何敢做這樣忘恩負義的事?”

  拋卻情愫,蘭沁禾救過他兩次的命,他縱使偶爾對娘娘使一些小手段,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樣卑鄙陰險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蘭沁禾安撫他,“隻是這麽一提,你不要激動。”

  她正打算跟慕良好好解釋,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尖叫,“幹爹不好了!褚秀宮走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殷姮:我先說好,褚秀宮屬於後宮,如果房屋損壞人員傷亡那是都大內的事情,錢應該由大內出,國庫和戶部不該參與聖上的家事。

  皇帝:你說過你是朕的門生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親家裏著火死人了女兒不掏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