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842
  眾人這才坐下,小心翼翼去看傳說中的新巡撫到底長什麽樣。

  就見案牘後麵的女子柳眉妖眸,上了正妝的臉上嬌趫明豔,朱唇似笑非笑地勾著,將一身大氣的緋袍穿出了淩厲之感。

  所言不虛,果然是副狐媚凶相,叫人不敢多看。

  “承蒙聖上錯愛,將這整個江蘇的事物都交給了我蘭沁酥。”女子坐在上座,一雙狐狸眼衝下麵笑了一圈,並不和善,反倒愈顯潑辣,出口的話也是抑揚頓挫的,溢滿了上位者的傲氣。

  “聖上如此過蒙拔擢,我不敢辜負皇恩,乞望各位大人能同我齊心協力風雨同舟,好好的把江蘇料理好了,讓聖上安心。”蘭沁酥在簡單地開場後駛入了正題,“在公言公,我這個人最討厭拖泥帶水,那些互相推諉或是含糊不清的,不管是王閣老舉薦的,還是萬閣老舉薦的,我手裏的王命旗牌都可以先斬後奏。”

  她掃視了一圈眾人的表情,笑了一聲,“各位大人也不必緊張,我蘭沁酥向來是按規矩辦事,隻要大家都按著規矩來,那該上疏請賞的我也不會吝嗇。都是同僚,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也不想和各位大人鬧得不愉快,這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眾人賠笑,“撫台大人說的是。”

  “好了,閑話少敘,各位將要呈報的事情都呈報上來,也好早點散了各去歇息。”她訓完了話,才做似漫不經心地將目光飄到了那個空著的位置,“那個空位是誰?”

  “稟撫台大人,那是蘭參議的位置。她已經失蹤兩日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她。”

  蘭沁酥一怔,繼而猛地皺眉,“失蹤了?”她去過一次姐姐的住處,蓮兒跟她說姐姐出城辦事了,可從沒有聽過失蹤這件事!

  坐在她下方的按察使半是焦急半是鬆了口氣,最好蘭沁禾永遠別出現了,他現在隻希望蘭沁禾是真的出城剿匪然後被匪寇殺死,否則要死的就是他了。

  “荒謬!”上麵的蘭沁酥可不是這種想法,她一拍桌子站起來,怒斥道,“堂堂南直隸應天府,連自己的官員都能弄失蹤,指揮所和臬司衙門的兵是幹什麽的!還不快去找!”

  “是、是。”按察使巴不得去找,他馬上轉身出去,可剛走了兩步,赫然看見門口走來一抹靛藍的倩影。

  蘭沁禾。

  他麵色一白,待看見蘭沁禾手上的奏函後渾身都發起了顫,宛如看見了來索命的厲鬼。

  蘭沁禾來了……她帶著那些證據來了!

  女子麵色如水,淡然之中帶著點滴沉重。她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一步步走到了廳中,不緊不慢,不徐不急。

  “下官江蘇布政使右參議蘭沁禾,見過撫台大人。”女子彎腰,背脊依舊平直。

  蘭沁禾這副作態,立即讓廳裏的一些官員緊張了起來。

  誰都明白,這副模樣,她即將要說的東西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蘭沁酥也愣了下,她同蘭沁禾一母同胎,能感覺的出來姐姐此時壓抑著怒氣。

  在京師,蘭沁禾是鮮少發怒的。

  她不安地發問,“蘭參議怎麽來得這麽晚?”

  女子抬眸,“稟撫台大人,因為要案纏身,耽擱了時辰。”

  那靛青色的官服勾勒出了一身凜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低沉鏗鏘。

  一如號角,吹出了一聲綿長厚重的戰聲,展開了廝殺。

  第81章

  蘭沁酥正襟危坐,也正了顏色,“什麽要案,你說。”

  “那下官就鬥膽呈報了。”

  蘭沁禾直起了身子,目光耿然,不閃不避、不卑不亢,徐徐地開始講述,“稟撫台,六月初九午時初,我在所屬兵備道內巡視,遇上了一夥山匪,統共十八人。”

  打第一句話,就讓人有些坐不住了,特別是剛回到座位上的江蘇按察使。

  蘭沁禾的上任也就是如今的布政使左參議扶住了扶手,勾結匪寇他並非主謀,可六月初九那塊地方還是他治理的,出了山匪,撞到了蘭沁禾頭上,這件事勢必難了。

  就聽女子接著道“幸有錦衣衛的諸位上差協助,下官當即將其捕獲,送去了臬司衙門。”

  她目光微沉,拔高了聲音,“可下午未時三刻下官再去的時候,臬司衙門的人告訴下官,那些山匪已經全部處死了。”

  臬司衙門由按察使主管,坐在蘭沁酥下麵的按察使咽了口唾沫,立即站出來,對著蘭沁酥一拜,“稟撫台大人,按照西朝律令,賊匪理當執以死刑。”處死是應該的。

  蘭沁酥一聽就明白了,她哦了一聲,“我倒不知道江蘇的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一個時辰之內就能完成十八人的審理、行刑,這是鎮撫司都望塵莫及的速度啊。”

  按察使背上滲出了冷汗,他一早想好了說辭,對著蘭沁酥賠笑,“原本是沒有那麽快的,可那是西寧郡主同錦衣衛們送來的山匪,下官誠惶誠恐,自然得優先處理。”

  這個理由得體而自然,挑不出錯處。

  蘭沁酥也沒辦法,總歸人都死了,好話歹話都由活人說去。

  蘭沁禾卻並沒有作罷,“許大人這話不假,下官當時也是這麽想的,於是離開了臬司衙門。可回去的路上,下官越想越心驚膽戰:下官第一次出城就能遇上匪徒,那江蘇百姓長年累月地留在這裏,豈不是日日都要遇上!”

  布政使左參議也馬上站了出來,“蘭參議言重了,不過是前段時間倭寇肆虐,上任撫台又忽然去世,所以我有些疏忽,平日裏是絕不可能鬧出匪患的。”

  他說罷對著蘭沁酥一拱手,“撫台大人,您可以去查臬司衙門的記錄,自明宣三年、下官上任以來,三年時間一共才出過一次匪患,所耗時常也不過一個時辰就鎮壓了。”

  蘭沁酥不悅,“大人急什麽,且聽蘭參議後話如何。”

  “下官放心不下,請了應天府指揮衛在遇到山匪的地界加緊排查。”蘭沁禾頓了頓,“果然查到了匪窩。”

  “你!”按察使猛地扭頭去看她,臉上一片蒼白。

  他可是王閣老親自舉薦的,蘭沁禾竟然真的敢!

  他很快調整了麵色,笑著道,“既然人都抓來了,那就請蘭參議盡快將人犯送進臬司衙門,好讓我們審問。”

  聽到這話蘭沁禾輕輕一笑,眉眼清厲,“忘了告訴大人,這一次不僅是納蘭指揮衛的功勞,慕公公帶來的幾個錦衣衛上差也有參與。所以那些山匪就留由鎮撫司的人審問了。”

  已經審了?按察使倒吸一口涼氣,怎麽會這麽快!他可是讓人把納蘭玨攔到昨日晚上才放進城的!怎麽會這麽快!

  就見蘭沁禾對著蘭沁酥一拱手,揚聲疾語,“稟撫台大人,錦衣衛的幾位上差連夜審訊,已經得到了那窩山匪的口供,請您過目。”

  她說著走上前遞交上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且慢!”他再也坐不住,拂袖上前,“蘭沁禾!你一個小小的布政使右參議根本沒有資格過問省裏的要案。我是江蘇按察使,但凡涉及刑名,一切都該我來呈報巡撫。這件事暫且不提。”他轉身對著蘭沁酥拱手,“撫台大人,下官有另請稟報。”

  蘭沁酥挑了挑眉,按察使便道,“六月初九晚,蘭沁禾私召江蘇指揮衛帶兵入應天府,她手裏並無省裏的調令,卻敢如此囂張地私自調兵,此罪視同謀逆,蘭參議要是非要論案,這件事就得頭一個論論!”

  蘭沁酥剛想說話,就見蘭沁禾先一步開口,“許大人要是同我論這件事,不錯,我是沒有省裏的調令,可那兵到底是誰調的,您不如去問問慕公公其中的巨細?”

  “蘭沁禾,你休要往慕公公身上掰扯。”按察使胸口起伏著,“納蘭玨去應天府指揮所調兵,的確是拿了慕公公的親筆信,可是她從常州私入應天府,根本沒有慕公公的傳喚,全都是你一人指使而已!”

  他冷笑一聲,“沒有省裏的調令,一個指揮衛就能憑借你的一紙書信連夜帶兵進入南直隸。蘭沁禾,你想勾結納蘭玨造反嗎!”

  “放肆!”蘭沁酥一拍醒堂木,“蘭參議身上有郡主王牌,休說一個江蘇的指揮衛,就是調鎮撫司的指揮衛過來也無不可!”

  “那站在這裏的到底是郡主娘娘還是江蘇布政使右參議?”按察使高呼,“還請撫台大人示下。”

  這句話看似垂死掙紮,卻給蘭沁禾在江蘇埋下了一顆極為麻煩的種子。

  若是右參議,那為何頂撞上級,不按章程辦事;若是郡主娘娘,日後就別想融入江蘇官府,他們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蘭沁禾是不能說自己是右參議的,江蘇巡撫前一句剛說她是郡主,後一句她就駁了巡撫的話,那就更坐實了目無長官的跋扈。

  按察使這句話接得好,讓人進退維穀啞口無言。

  蘭沁禾唇邊泛起了冷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站著這裏的莫說是食君祿的蘭沁禾,今日我就是一介白丁,也要站上來問一問,在座的諸位到底拿了百姓的稅錢去幹什麽了!”

  她揚起了手上的口供怒吼,“官不為民何以為官!江蘇南直隸,你們就敢如此的為非作歹,勾結匪寇掠奪於民!”女子手臂直指東方,“西朝五位列祖的龍墓就在這裏,我不說舉頭三尺,你們在龍塚之上行這等奸佞大罪,就不怕君父之魂不得安息、就不怕西朝氣數敗在你們手裏!”

  她氣極反笑,將口供呈了上去,“我不管許大人要給我安什麽罪名,口供就在這裏,今日就是誅連九族、乃至十族!我也要將這份供紙呈到內閣司禮監,讓朝中眾臣看看!讓聖上看看!”

  這番話擲地有聲,震撼人心。大局已定,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蘭沁禾手伸出了片刻都不見蘭沁酥接過,她疑惑地抬頭,就見妹妹一副愣怔的模樣,好像呆住了似的。

  “撫台大人?”她輕聲提醒,不知道妹妹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神遊天際、發起了呆。

  蘭沁酥回神,看著麵前蘭沁禾擔憂的麵龐,忽地紅了臉。

  剛才的姐姐……好氣魄……

  她咳嗽了兩聲掩飾走神,將供紙接了過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

  “呦,”蘭沁酥勾唇嗤笑了一聲,“幾位大人,一起拿過去看看吧?”

  第一個接過供紙的是江蘇按察使,他心裏已經有了準備,可真的看見實打實的供紙後,冷汗涔涔,當即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完了,徹底完了……鎮撫司審出來的,王閣老都不會再保他……

  “誒!許大人!許大人!”

  廳裏亂成了一團,急著扶人的、急著喊大夫的,聲音和動作亂成一團。

  蘭沁禾站在廳中沉默不語,蘭沁酥看了這副烏煙瘴氣的亂象,便開口道,“得了,這件事就由我和蘭參議上疏朝廷,該怎麽定論就看內閣和司禮監的意思吧。”

  她從案後起身,那身紅袍下的妙曼身姿美若毒蛇,說出來的話也像毒蛇似的裹了要命的毒。

  “時間不早了,我看今兒就到這,諸位大人還有什麽要說的,明日再議。”說完她率先離開了巡撫衙門。

  蘭沁禾瞥了一眼廳中混亂的人影,垂了眼眸也跟著離開。

  此等喪心病狂的勾當,這些人竟也幹得出來。

  就算朝廷不收他們,自有上天收拾!

  她甩袖離開,剛出了巡撫衙門就見外麵停了一輛奢華的馬車,車前的緋袍女子看見她出來後眼睛一亮,三兩步就撲進了蘭沁禾懷裏。

  “姐姐。”她終於得以抒發思念,貪婪且癡迷地望著蘭沁禾的臉,緊緊地同她貼在一起,聲音戰栗,“酥酥好想你。”

  方才廳裏宛如雪中青鬆的蘭沁禾,實在是讓她心悸不已。

  蘭沁禾在妹妹衝進懷裏後,膝蓋一軟往後踉蹌了半步,但她很快穩住身形,抱住了妹妹,拍了拍她的後肩,“姐姐也想你。”

  她收斂了在廳裏的餘威,又回到了溫柔的姐姐的身份上。

  “那姐姐今晚和酥酥一起睡。”蘭沁酥沒有察覺方才的異樣,拉著蘭沁禾就坐上了回府的車,親親熱熱地和她挨在一起。

  她好不容易來了江蘇,一定要日日夜夜的和姐姐相伴,一刻也不能耽擱。

  回到府裏後蘭沁酥剛換完常服,又抱住姐姐的腰不肯撒手了,一邊嬌嗔道,“姐姐好過分,半年了才來了幾封信,一點都不在乎酥酥。”

  “實在是事忙。”蘭沁禾給她道歉,“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就是都思念姐姐。”她才不會告訴蘭沁禾,月初她和萬清大吵了一架搬出去住了。

  蘭沁禾又問,“母親在朝中本就孤立無援,你怎麽也跑來了江蘇?”

  蘭沁酥自然不會照實說,是因為她想姐姐了,而是道,“母親和王閣老爭江蘇巡撫爭得頭破血流,我怕江蘇落到了王瑞手裏,索性先下手了。”

  這話真真假假,蘭沁禾歎了口氣,“你真不該來,且不說我們是嫡親姐妹,理應回避的,再者現在江蘇又是鬧倭又是兩黨之爭的地方,你現在任了江蘇巡撫,這裏出一點點差錯都會歸到你的頭上。”

  “這不是有姐姐當我的參議嗎,能出什麽錯。”蘭沁酥睜著狐狸眼,抱著蘭沁禾的腰,仰頭討好地去蹭她的臉,拖長了聲音撒嬌,“姐姐,難得我們相見,你就不要再說這些政事了。”

  她才不關心什麽朝局政務,她隻知道姐姐在這裏,她要待在姐姐身邊。就算真的出了什麽岔子,總歸她有法子避禍,現在國泰民安的,瞎操什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