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579
  皇帝一愣,將鳥籠丟給了邊上的太監,坐到了蘭沁酥身邊,彎著腰去看她的臉色。

  “酥姐姐,你這兩日怎麽悶悶不樂的?”他問,“是不是中暑了?我摸摸。”

  蘭沁酥拂開了他的手,“又不是發熱,您摸什麽。”

  “那你是怎麽了。”小皇帝搭著她的肩膀,擔憂非常,“是不是朝裏又有人給你擺臉色了?誰欺負了你,我現在就把他叫過來,你別難過。”

  蘭沁酥哼笑一聲,“臣的萬歲爺,有您在臣的身後,誰還敢欺負了臣去。”

  小皇帝摸著頭嘿嘿一笑,“說的也是,隻有你欺負人家的。”他樂完接著問,“那你到底怎麽了?”

  蘭沁酥扔了書,手肘撐在小幾上支著下巴,幽幽一歎。

  近了六月,她受不得熱,此時換了薄衫,輕薄的袖口順著手腕落下,露出了一截白玉似的小臂,瑩潤白皙。

  “我已經半年沒有見到姐姐了。”女子垂著眸,狐狸眼失去了往日的嬌媚活氣,神色都黯淡了許多。“自打我們出生,還從未分開那麽久過。”

  皇帝聽了,不甚在意,“我當是什麽事兒,這個好辦,一會兒我就下旨,請她回京述職,等你見了她解了相思之苦再讓她回去就是。”他摸了摸下巴,“說起來我也挺久沒見到西寧姐姐了,正好我們三個一起聚聚。”

  “別。”蘭沁酥伸手抵住男子的唇,又是一歎,“你將她遣回來,路途酷熱艱辛不說,就算見到了也不過相伴幾日她就又要走了,臣又得經一次離別之苦,不如不見的好。”

  “那怎麽辦?”

  他看著女子寂寥的神情,也跟著不好受起來,想了想他很快開口,“要不然我把西寧姐姐調去六部,還在北直隸當差,她之前在常州有了功績,提拔她回來也是合情合理的。”

  “萬歲爺,您莫不是忘了為何姐姐要在常州任職?”

  是了,這不是隨便找個空缺給蘭沁禾當的,這裏麵牽扯到的關係複雜萬分,起碼現在蘭沁禾還不能離開江蘇。

  蘭沁酥將頭轉向了另一邊,眼睛有些發紅,她吸了吸鼻子,黯然道,“罷了,臣也就是隨口一說,您不必往心裏去。總歸臣這樣的性子,沒有人能夠受住,就算是打小在一起的親姐姐恐怕也是不願意同臣再有來往的。”

  “酥姐姐別這麽說。”小皇帝拉著她的手,哀求道,“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又慌又空。”

  蘭沁酥將頭扭得更過去了,不讓皇帝看見自己的麵容,可那顫抖得愈來愈烈的肩膀分明是說,她哭得極為傷心。

  “這、這……”皇帝慌了神,從衣襟裏扯了帕子給蘭沁酥擦眼淚,“昨日內閣說江蘇布政使的缺空出來了,這麽著,我現在就派你去江蘇,再把西寧姐姐從常州知府提到省裏給你做參議,這樣你們倆就又能在一塊兒了,好不好?”

  蘭沁酥倏地回頭,驚喜地望著皇帝,“萬歲爺是說真的?”片刻她又搖了搖頭,咬著唇低泣,“不可能,西律有規定,親族之間在官場上要回避,臣怎麽能同姐姐都在江蘇呢。您又在哄騙臣。”

  “噯,這個容易。西寧姐姐頭上冠了王爵,皇奶奶又認她做了孫女兒,把她算成我們彥氏的族人,不就和你無關了嗎?”

  “真的?”蘭沁酥旋即起身,她一雙狐狸眼睜得極大,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眸子裏卻全然都是欣喜。

  “可是萬歲爺……”她又想到了什麽,落寞了下來,背過身去,“臣還是願意留在萬歲爺身邊。”

  小皇帝跟著站了起來,他蹙眉道,“酥姐姐你不必這樣,過不了一年半載你再回來就是了。再說淩翕去了,萬閣老正和王閣老爭江蘇呢,你去那裏對你母親也是好的。”

  他去牽蘭沁酥的手,“你現在就算留在我身邊,心裏還是會惦念西寧姐姐,你身子本來就不好,要是鬱結於心,指不定又要病了。”

  蘭沁酥肩膀一顫,猛地轉身撲進了皇帝懷裏,哭泣著道,“萬歲爺,您這樣體貼關懷,叫臣怎麽受得起……”

  女子瑟縮著,沒有往日的趾高氣昂,像是隻受了委屈似的垂耳兔。皇帝頓時心軟。他環住了女子纖細的腰肢,將下巴擱在她頭頂,柔聲道,“這有什麽,若不是有俗事纏身,我一定陪著你一起去江蘇。隻是你去了那裏要時常回信,不要再多收男寵了。”

  他說著說著,語氣裏夾了些蔫巴巴的委屈,“我再怎麽說也是個皇帝,酥姐姐你總是收人,我也會難過的。”

  還在哭的蘭沁酥被這句話逗得噗嗤一笑,“您是帝王,海乃百川的氣量怎麽連幾個男人都容不下?”

  “又不是我自己想當帝王的。”小皇帝不滿地抗議,“他們有什麽好的,有我俊美嗎?有我了解酥姐姐嗎?”

  “臣不敢明言。”

  “好啊你,真是一點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兩人離了江蘇的話題,恢複了以往的說笑。

  內閣兩位宰輔絞盡腦汁的江蘇布政使之位,就在一個有名無實的光祿寺卿幾句話的功夫裏得了手。

  盡管這樣令百官和天下士子寒心的事情屢有發生,可不管是內閣還是司禮監,都會死死地幫帝王保住秘密。

  內裏如何漆黑一團,外麵始終純潔光明。

  蘭沁酥從乾清宮裏出來時,正遇上了來遞江蘇布政使候選名冊的萬清和吏部尚書。

  她站在白玉石階上,俯視著下方的老人,老人也抬著頭有些愣神地望著她。

  一上一下的視線對視了片刻,很快蘭沁酥收斂了目光,踏著石階下去,從萬清身旁擦肩而過,渾然如不相識一般。

  “沁酥……”萬清開口喊了一聲,句末又悻悻收聲,似乎有些局促。

  蘭沁酥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她,笑道,“萬閣老叫我?”

  “你……”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想要勸說卻又礙於場麵,最後半斂了眼瞼,“無事。”

  “聖上這會兒心情不錯,萬閣老要是有什麽棘手的事兒,可以現在去說。”蘭沁酥整了整官袍上肩處的褶皺,接著轉身朝著遠處走去,“下官就先失陪了。”

  她微抬著下巴,娉娉婷婷地踩在白玉道上,隻是一個背影就散發著強勢尊貴的意味。

  吏部尚書看向了萬清,萬清歉意地笑了笑,“耽擱了,我們進去吧。”

  自從蘭沁禾離開北京到常州任職,她同小女兒吵了無數次架。倒王的緊要關頭,蘭沁酥提出了許多方案全部被萬清否決,甚至還有幾次被她趕去了祠堂罰跪省過。

  “萬閣老,您看清楚了,我身上的這件孔雀袍是皇上賜的,要打要罰也該由皇上處置,斷沒有內閣閣員直接發落朝廷官員的道理。”

  可萬清麵前的這個不是十年前的蘭沁酥,她連夜出府去了外麵的房子,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回家了。

  “女孩兒大了,多少都會有脾氣的。”吏部尚書打著圓場,“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銳利著呢,等她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做母親的苦了。”

  萬清苦笑了下,“但願吧。”

  兩人進了乾清宮,將名冊遞交了皇帝過目。

  小皇帝沒有打開,直接道,“關於江蘇布政使兼巡撫的人選,朕已經有了。就派蘭沁酥去吧。”

  兩人錯愕,接著又聽皇帝說,“對了,常州知府政績不錯,趁這個功夫給她提一提位置,讓她進省裏擔任布政使右參議,你們擬了票就送去司禮監批紅吧。”

  “聖上!萬萬不可啊!”萬清伏地高呼,“蘭沁酥頑劣,江蘇重地,怎麽能派她前去!”

  “那你說,應該派誰去。”皇帝皺眉,嗬斥道,“好沒有道理,朕給你們蘭家這等賞賜你卻這般不情願。姐姐去得江蘇,妹妹卻去不得?都是你的孩子,身為母親怎麽能如此偏心?”

  “蘭沁酥膽識學識皆不如她姐姐,去了江蘇,是國之大難。”萬清顧不得天子不悅,疾聲道,“求聖上收回成命。”

  “一派胡言!”小皇帝惱了,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蘭沁酥去江蘇就是國之大難了,那她在朕身邊待了那麽多年西朝豈不是早該亡了?”

  萬清一顫,“臣不敢。”

  “為人母卻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如此不堪,我看蘭沁酥有你這樣的母親才是大難!”皇帝喝道,“朕意已決,萬閣老是準備抗旨嗎?”

  萬清跪在地上,她沉痛地閉上了雙眼,叩首,“臣不敢。”

  ……

  聖旨傳到江蘇的時候,蘭沁禾剛處理完淩翕的喪事,還停留在南直隸。

  她和慕良待了幾天,這會兒正在他的屋子裏談天。

  “王瑞果然趁你不在的時候回了內閣,如今江蘇群龍無首,他勢必是要爭的。”蘭沁禾憂心忡忡,“若是新的布政使也是他的門人,可如何是好。”

  慕良捧了茶給蘭沁禾,“臣前昨晚接到了密報,似乎說新布政使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

  “是誰?”

  他沉默了片刻,接著才道,“蘭沁酥。”

  “胡鬧!”蘭沁禾皺眉,“我同她是嫡親的姐妹,我在江蘇,她也來江蘇,這像什麽話!”

  “萬歲爺發了話,您是皇族的郡主,吃住也不在蘭府,同蘭家無關,和蘭沁酥也用不著回避。”

  蘭沁禾馬上就明白酥酥是怎麽來的江蘇,她頭疼地扶額,單手撐在了桌上。

  “她越大越不聽勸了,眼下江蘇局勢撲朔迷離,她哪裏擔得起這個擔子。怎麽就來了呢,怎麽能讓她來呢!”

  她閉著眼心亂如麻,“都說九千歲治下有方,短短兩年時間就把東廠鎮撫司管得服帖,若酥酥是您的妹妹,您該如何?”

  慕良沉吟道,“娘娘,治下和治家是不同的。慕良沒有家人,不懂其中的奧妙。”

  若蘭沁酥是他的下屬,他可以留著以利驅之,以刑鎮之。她是個好懂的人,典型的不擇手段見縫就鑽。蘭沁酥和萬清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見不得母親死守什麽虛禮道義,她隻用最有效的方法做最利己的事。這一點倒是和慕良如出一轍。

  蘭沁禾眨了眨眼,“對了,你還從未同我說過你家裏的事,你是怎麽進宮的?”

  “……臣不記得了,打有記憶起就待在了宮裏。”這是慕良第二次對蘭沁禾撒謊,同第一次僅隔半個月而已。

  是了,他終究做不了君子,心裏再怎麽尊敬娘娘,依舊忍不住露出惡奴的嘴臉。

  “真可惜。”蘭沁禾笑道,“若是我能早點碰上公公,您這會兒就該在郡主府裏了。”

  “您怎麽不早點來見我?”她搭上了慕良的手,那隻手在夏天也冰涼似玉,摸起來格外舒服。

  慕良紅了臉,低頭不說話了。他默默把手往前移了移,方便娘娘把玩。

  他每日都有好好保養,塗著二十兩一盒的護手膏,隻希望娘娘能摸得舒心痛快。

  第77章

  慕良期翼地等待寵幸,但淩翕屍首未寒,蘭沁禾不可能有那份心思。

  她碰了碰慕良的手,很快就收了回來。

  慕良心裏一陣失落,可又覺得這樣才是對的。娘娘不是明宣帝,她是有抱負的國士,他應當支持娘娘,不該勾著她往壞處墮落。

  蘭沁禾是從沒想過在這個時候和慕良親熱的,她壓根就不覺得有人能剛剛參加完喪禮後還想著那種事,於是也沒注意慕良的小心思,開口道,“老師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明日一早就要趕回常州,你自己在南京要多保重。”

  慕良張了張嘴,他剛想說話外麵就傳來了宣蘭沁禾的聲音。

  蘭沁禾和慕良對視一眼,隨後起身對他道,“我去去就來。”

  “是。”

  慕良是知道傳喚蘭沁禾所為何事的,為褒獎蘭沁禾在常州解決了雞瘟,並且處理了李門逼迫百姓逃稅這兩件大事,朝廷升她為江蘇布政使右參議,日後她就該留在南直隸的省衙裏了。

  慕良打從心底裏高興,他日後再想見娘娘便容易得多,甚至可以和娘娘朝夕相伴,隨時伺候了。

  蘭沁禾出去接了旨,在聽到升她為布政使右參議後猛地抬頭。

  “恭喜蘭大人了,快接旨吧。”宣旨的官員笑眯眯地讓她起來,可蘭沁禾卻一動不動。

  她好不容易在常州有了起色,可以將從前積壓的冤情、府裏的歪風邪氣一件件著手處理了,現在竟然讓她做什麽參議,一切又得重新開始,而常州那邊好不容易積累的一層磚牆也必然要塌。

  雖然在旁人的眼裏升遷是好事,但蘭沁禾私心裏是極不情願的,她寧願就當一個縣令,好好的把一縣的百姓給安頓好,不要剛坐熱一個凳子又換一把椅子。

  但再不情願,聖旨已經下了,她無法抗旨不尊。

  於是慕良看見蘭沁禾回來時,便是一臉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