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921
  殷姮五歲便能背誦數十本醫書,七歲便能識得百草,是殷家給予厚望的下代家主。那一句話的功夫她將玉塊看了個遍,其中的玉理也記在了腦中。

  這樣十五年前的事,別說是慕良,就連蘭沁禾都忘了。

  殷姮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慕良越行越遠的身影,女子身形一個恍惚。她急忙伸手扶住了宮牆,手裏的賬本卻有兩本掉了下來。

  沁禾……

  殷姮閉著眼苦笑不止,難怪、難怪她遲遲不肯娶親,蘭沁酥尚且隻是和皇帝有染指,她竟然是和司禮監……

  腦中的眩暈愈加嚴重,殷姮從衣襟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了兩粒藥丸吞了下去。

  她在宮牆上靠了一會兒,等待那股眩暈過去,才蹲下了身子撿起了賬本,緩緩朝外走去。

  ……

  暫且不提南直隸,北直隸這邊過了沒幾日便如慕良所想,發生了反民暴動。

  他放出了天佑祥瑞的口號,立即有伺機的反民集團借題發揮。皇帝大怒,準了王瑞告老,接著封萬清為首輔,殷姮次之,楊士冼入內閣。

  這一次由金蟒銜玉開啟的博弈,萬清暫且贏下了城池,而王瑞又將如何反擊,還是一場未知的變數。

  帝王發怒,慕良陪了兩日,第三日才敢從內宮回千歲府。

  他躺在床上,看見了帳子一角掛的銀色鏤空球狀香囊,那是去年蘭沁禾在司禮監喝過的茶葉製的,他原本放在身上,後來覺得不保險,便掛在了床頭。

  那日蘭沁禾突然過來,他沒來得及收掉,被她瞧見了。

  “這是什麽香?”蘭沁禾撚著那枚精致的香囊,湊近了嗅,“好淡的味道,是茶樹花?”

  慕良心立即懸了起來,他原本的羞怯都僵住了,隻得幹幹地回應,“是……”他無法想象如果娘娘知道自己私藏她吃剩的茶葉會是什麽後果。

  “可你身上不是這個味兒呀。”蘭沁禾轉身低頭,覆在了慕良肩頭仔細嗅聞。

  “公公用的是什麽香。”她扒著慕良的肩頭,得寸進尺地貼近了他的脖頸,那裏的皮膚細膩,稍稍一摩挲就露出淡粉。

  慕良屏著呼吸,腦子一半是漿糊一半又清晰地想起了敬事房太監教過他的話——

  伺候主子千萬不能把外麵的規矩端著,能常被萬歲爺臨幸的娘娘們外麵看著端莊賢淑,可內裏誰都有討巧的法寶。

  慕良是見過那些嬪妃同萬歲爺相處的,就單說蘭沁酥,她在皇上麵前很會拿捏火候,什麽時候是人臣、什麽時候是貼心的姐姐、什麽時候又是嬌媚的尤物,她都變換自如。

  他也該做出些改變來,好歹讓娘娘覺得新奇。

  這麽想著,慕良橫了心,側身攬上了蘭沁禾的肩膀。

  蘭沁禾訝然,抬眸去看慕良,他還從沒那麽主動過。她一動不動,像是害驚嚇了剛到新環境的貓崽子,耐心地給慕良時間,讓他自己動作。

  這確實給了慕良醞釀勇氣的環境。

  他咽了咽唾沫,想學著尋常宦寵的法子,看著蘭沁禾深情地說點什麽。

  但他很快就想了起來,這幾日熬夜,他的眼睛難看得很,於是連忙又別過臉去,說出來的話也十足不自信。

  他說,“臣更喜歡……娘娘用的香。”

  哈。

  蘭沁禾忍不住笑了。她摸摸慕良散下來的頭發,表揚他敢伸出小爪子的勇氣,“那是府裏特有的貢品,我不好送給你,你要是喜歡,就趁現在多聞聞。”

  慕良感覺自己出了糗,紅著臉支吾著不肯動作了。

  ……

  想起曾經的事情,慕良忽然有些難受。

  才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娘娘,他就澀然得被挖了心一般。那最後一點陽光遠去,四周又隻剩下了無窮無盡的枯燥公務。

  司禮監——皇宮,永遠都在這兩個地方打轉,重複著讓人心力交瘁的瑣事。

  這樣的日子熟悉而陌生,才和娘娘相處了半年,慕良竟無法想象自己之前的二十年是如何捱過來的。

  由奢入儉難,曾經的他被娘娘偶爾掃過一眼都會歡喜一個月,現在卻是越來越不知足了。這樣下去,若是哪日娘娘厭棄他,慕良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如何。

  這個問題慕良不是第一次想,蘭沁禾下個月就要二十八了,三十而立,蘭家再不能縱容她拖延婚事。

  蘭沁禾的娶夫一般會是兩種結果,要不是娶官場中的新起之秀用以壯大家族,要不是娶她合心意的尋常男子。

  萬清和蘭國騎並不是太注重門第的人,他們心裏又覺得虧欠蘭沁禾頗多,所以隻要是家裏幹淨的,蘭沁禾喜歡就行。

  娘娘喜歡什麽樣的呢,慕良睜著眼思忖。他要提前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衝撞了人家,惹得娘娘起疑自己是不是在嫉恨。

  娘娘對自己都這樣的好,換成是明媒正娶的丈夫,一定更是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疼愛的。

  這麽一想慕良心裏忍不住泛酸,娘娘日後會娶什麽樣的人呢?

  或許是能聽懂她琴音詩意的鍾子期,或許是武功高強又風雅的公孫子都,或許是知趣謙遜可以持家之類的男子。

  總歸不可能會是一個太監。

  那些歡好時的話慕良心裏清楚,大半都是假的。蘭沁禾不可能去跟父母說她要娶司禮監掌印,慕良也不可能請皇上放他出宮。

  蘭沁禾可以仗著父母的歉疚拖一會兒婚事,可過了三十就不一樣了,就算萬清和蘭國騎不管,蘭老太太和太後皇後也是要管的。

  她是西朝的郡主,這是榮耀也是枷鎖。

  當年封王爵的旨意流到了蘭家,照理是該由嫡長子領旨的。

  蘭國騎知道大兒子一直待在浙江,大女兒受的委屈多,於是把這份榮耀給了她作為彌補,長子蘭賀櫟知道後大鬧了一場質問父親,被蘭國騎拿著棍子揍。

  “這個爵位你知道是怎麽得來的!”他紅著眼睛指著被打得亂竄的兒子,“是十八萬將士的骨頭堆起來的!混賬東西,你有什麽資格擔得起!”

  蘭賀櫟擔不起,蘭沁禾同樣擔不起。

  十八萬血骨的王爵實在是太重了,不僅得丟下誌氣,還會陷入泥沼。

  “你就是西寧郡主?”那些真正的龍子鳳雛找上了她,“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客氣,過來一起玩呀。”

  蘭沁禾懵懂地被拉過去,那些奢華的屋子裏的東西她一件都沒見過,更別提知道怎麽玩。

  但她隻是個外封的郡主,這四周的人沒有一個是她可以不給臉的。

  “哎呀這點酒算什麽,喝嘛喝嘛,大家都喝,郡主是瞧不起我們?”

  在那之前,蘭沁禾跟著萬清,她隻喝清茶修清身。

  “這麽大的郡主府每次來還得請外麵的戲班子,幹脆養幾個,又花不了多少錢。”

  在那之前,她的琴房裏掛的是:忌雜音以亂心,使玉琴以拂塵。蘭沁禾在郡主府、綺水樓養戲班子,但她心裏並不喜歡嘈雜聒耳的熱鬧。

  榮耀背後十八萬白骨的重量,再剛強的人都會被壓彎脊梁。

  太後年初的那一道旨,雖然暫時將蘭沁禾從泥沼裏拔了出來,卻又使她陷入了荊棘險地。

  慕良實在擔心,萬清這一次扳倒王瑞後,王黨會不會拿蘭沁禾開刀。

  常州處處都是王瑞的勢力,掐死一個新任的知府實在太容易不過了。

  這會兒他還沒有來得及擔心夠蘭沁禾,兩個月後皇帝的一次忽然召見,使得情形又發生了巨變。

  “慕良,朕有件事問你。”小皇帝盤腿坐在炕上,談天似地隨口問道,“你願不願意去南直隸督建修園?”

  南直隸——江蘇,蘭沁禾的所在之地。

  第71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微博發了,這邊再說一下

  因為種種原因,gl的部分必須改動。

  酥酥的戲份要盡量刪減,感情變成單純的社會主義姐妹情。

  殷姮的感情戲同理。

  隻能在番外裏開心一下。

  王瑞辭官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但他的日子和從前並未有太大的改變,照例下麵各處的事情都有堂官跑來請他的意思,這其中也包括殷姮。

  她如今胸口繡的是仙鶴,這身宰輔的官袍從西朝開朝至今還從未有過這樣年輕的主人,以至於有些王黨的官員開始替殷姮散布消息,稱她是天下第一宰輔。這樣的言論一時充滿了京城。

  殷姮本人不為所動,她更關心眼前的實事,“慕公公同聖上一起長大,對聖上難免溺愛。從去年開始,見聖上年輕,便處處勾他玩耍,全然不顧政務。”

  她麵色凝重,沉吟著問王瑞,“偏生您又不在朝中理事了,這樣的關口,學生想……是不是該讓慕公公同聖上分開一段時日?”

  王瑞深諳自己這一次的敗局有大半是慕良的讒言,比起眼光短淺的蘭沁酥,慕良對皇帝的影響更加可怕。

  這個人不能留,一定要讓他走,起碼走一段時間,給他重返內閣的時間。

  王瑞嗯了一聲,他閉著眼睛像是昏昏欲睡,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殷姮勾唇,她這位老師從來都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凡事裝聾作啞,讓下麵的人憋不住了率先開口,他再半推半就勉為其難地應下來。

  陳寶國案是,此時也是,他是半點責任也不願意擔。

  但他不著急,殷姮卻不得不著急。王瑞離開了內閣,萬清擔當首輔,又有楊士冼進了來,她在內閣的處境一下子變得無比艱難。

  這時候她必須將萬清的最大助力——慕良除去。

  “學生打算過兩日進獻仙丹時,請聖上派慕公公去南京督建。”

  修建皇家園林,有太監去督建不奇怪,可讓司禮監掌印去就很奇怪了。

  王瑞搖了搖頭,“不妥。”

  “這麽說自然不妥,”殷姮恭敬地低頭,“學生想了個周全的法子,不過還得請老師示下。”

  “你說。”

  “二月底學生去了常州,西寧郡主剛到任上,難免被當地的鄉紳們為難,處境頗艱。老師久不回江蘇,那邊的人多有打著您的名號行亂事,從前還好些,可西寧郡主背後直接牽著萬閣老,學生怕她心裏一憋屈就將那些事情告訴萬閣老,到時候內閣問責起來,恐怕平白汙了老師的名聲。”

  就如王瑞老家敢跑去福建河道拿錢一樣,王家在地方上猶如長滿青苔的磐石,又重又滑,王瑞也是鞭長莫及。

  這個問題確實讓王瑞頭疼,他頷首,“你接著說。”

  “學生打算將這其中的實情呈報聖上,讓他明麵上派慕公公督建,暗裏帶上鎮撫司的人,去鎮一鎮南直隸的公公和地方官們,也使那邊的豪強有所顧忌,收斂一些。”

  宦官、官員們誠惶誠恐,那麽那些同官員勾結的鄉紳們也得偃旗息鼓。

  皇上對王瑞不喜,殷姮請他派人去收拾江蘇這灘臭石頭,他心裏必然是願意的。

  皇上心裏一旦動搖,隻要慕良也鬆口,這件事八成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