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844
  “噯,學生告退。”

  蘭沁禾退了出去,走出門之後,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看得出來,她的淩姨要走了。

  第69章

  二月二十六,這是皇帝剛剛過了壽辰的下午,離三月初五反民鬧事、王瑞被廢還有七日,此時京師一片歌舞升平,不遠處曾經的皇城江蘇卻陷入了死寂。

  “沁禾,沁禾。”

  蘭沁禾聽到有人在叫她,她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嘴裏就被灌進了一口苦汁。

  不止是有人在叫她,好像還有小姑娘哭泣的聲音。

  “殷大人,主子的病還能好麽?”

  “別擔心,她是隆冬伏暑裏練出來的身子,哪那麽容易垮。去熬點粥,一會兒她醒來就餓了。”

  這聲音聽著耳熟,蘭沁禾每次病中都能聽見。

  源源不斷的苦汁灌下來,口中苦澀,胃裏卻暖洋洋的,她有了點力氣,睜開了眼,果然見坐在自己床頭的是殷姮。

  “殷姐姐……”

  蘭沁禾有些茫然,她不是在江蘇麽,怎麽見到殷姮了,自己又生病了?

  殷姮放下了碗,拿了帕子給她擦沾在唇上的藥汁。

  “沁禾呀沁禾,你才離了我幾日,就又病了。”她笑著,又沾了水給蘭沁禾滿是冷汗的鬢角擦拭。

  “我病了?”蘭沁禾細細回想了一下,“什麽時候?”

  “在你不自量力給人家看雞瘟的時候。”殷姮俯身,用額頭試了試蘭沁禾的熱度,兩人在一刹那貼得極近,蘭沁禾腦袋暈乎乎的,一時忘記了躲。

  殷姮眼眸微暗,也隻有生了病的蘭沁禾是這樣軟軟糯糯的,平日裏不是給她耍滑頭就是裝乖巧,油鹽不進得很。

  兩人一觸及分,殷姮試完了溫度自然而然地回正了身子,她無奈道,“滿城的大夫都不敢去,你倒是敢在那裏待上半日,真是無知無畏了。”

  “我得了……雞瘟?”蘭沁禾一怔,連忙側過身子將口鼻背對了殷姮,避免染給她。女子原本渙散的瞳孔縮緊,接連咳嗽了兩聲。

  “轉過來。”殷姮按著她的肩膀,“這會兒知道怕了?你冒然前去的時候想必已經布置好了身後事了,家中的老父老母和年輕的弟弟妹妹是不是都有著落了?”

  蘭沁禾說不出話來。

  殷姮見她這副模樣,隻好壓下了心中的惱怒先安慰道,“好了,我到底不至於讓你死在我眼前,安心吧,再吃幾副藥就無礙了。”

  “這可是雞瘟。”蘭沁禾回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殷姮。

  “別說雞瘟,鳳瘟臣也得給娘娘治啊。”殷氏勾唇,眉眼柔和了下來,“從小到大,你的身體在我手上可出現過一點差錯?就是這會兒你去了陰曹地府我也必把你拉回來,安心吧。”

  蘭沁禾張了張嘴,接著猛地起身,被子也不顧了,抓著殷姮的手問,“姐姐既有治雞瘟的法子,還請快告訴我,我好發給下麵各縣,讓他們趕緊分藥治病。”

  “早就吩咐下去了,你當我是為什麽來的?還不是見了你的信。”殷姮扶著她躺下,“來的路上我就派人去縣衙發藥方督促他們分藥了,這會兒百姓們都在領藥,你別擔心。”

  蘭沁禾徹底放下心來,殷姮雖然沒有到過常州,但是她的命令比自己好使的多,全天下都知道殷姮是王閣老的高足,常州人自然也會優待她的。

  “對了,殷姐姐怎麽會在這裏?”她這時候想起來這件事了。

  “昨晚皇上壽辰,給百官放了三日的假,我又請了一日假,去掉來回路上能來這裏待一天。看見你的信我就知道你保不準要同病人接觸,十有**要染上這病。我心中放不下,索性就來看看你。”殷姮幫她把被子掖好。

  她湊近了蘭沁禾耳畔小聲道,“你在這裏的委屈,王閣老都知道了,他讓我過來替你在鄉紳中間打點一番,讓他們不再為難你。”

  蘭沁禾歎了口氣,“閣老體恤,我卻辜負了他老人家的心意,現在常州這副樣子,都是我無能。”

  “傻丫頭。”殷姮伸手撫上了她的臉,“我早勸你不要出來做官,就待在京師裏快快樂樂的多好,你非要淌這趟渾水。你現在吃穿用度一律不比從前,又要百般受累、受委屈,日後我若是不在你身邊,你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她蹙著眉,憂心道,“跟姐姐回去吧,還做你的國子監司業,每日彈琴吟詩,閑時賞花品茶,世間再難有這般逍遙的樂事了。我也能時常見著你,多少心安呐。”

  蘭沁禾咬牙,喊了一聲,“殷姐姐!”

  她心中失望無比,殷姮是同她一道長大的,知道她年少時的日子如何,她從不是貪圖安逸的人,更不是不能吃苦的金娃娃。

  殷姮沉默了下來,她微微偏首,眼中藏了兩分哀傷。

  “罷,你是從不聽勸的,我早該知道。”

  蘭沁禾猛然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了,殷姮一路趕來看她,恐怕連覺都沒有睡一個,自己這樣實在使人寒心。

  她連忙去拉殷姮的袖子,同她道歉,“殷姐姐你別生氣,是我錯了,我這幾日焦頭爛額的,你別惱我。”

  實在是太亂了。

  自打她來江蘇,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這讓在京城順風順水了近十年的西寧郡主有些措不及防。她還需要點時間來調整自己的狀態。

  殷姮回頭看她,搖了搖頭,“我怎麽會惱你,隻是心疼你的境遇罷了。”

  “我倒是不要緊。”蘭沁禾坐正了身子,“昨日我從巡撫衙門回來時,撫台大人身體有恙。”她攥住了殷姮的衣袖,期翼地望著她,“你能不能去給她瞧瞧?”

  這話蘭沁禾說得忐忑,她心裏已經做好了被回絕的打算。

  果然,殷姮輕輕拂下了她的手,“她那邊有跟著的大夫,不缺我一個。我從你這兒再趕去南直隸,路上來回的時間恐怕就來不及了。”

  殷姮來看蘭沁禾為她打點常州,是因為兩人的情分,可她背後還牽著王閣老,這是局勢。

  淩翕在江蘇就像一把鎖,不鬆不緊卻實實在在地鎖在了王瑞喉上。

  她的故去會成為王瑞掙脫鎖鏈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他已經等了十年了。

  殷姮說罷起身,“好了,我這會兒也累了,去客房歇一會兒,晚點再來看看你,接著就得趕回去了。”

  “京師很忙嗎?”蘭沁禾問。

  “確實有點事。”殷姮沒有說出口,此時的京城平靜之下已經是一鍋沸水。

  常州金蟒銜玉,上刻了天佑祥瑞四字;接著欽天監又說江蘇上方有龍氣。

  萬清已經開始出手了,這兩件在殷姮看來不過是鋪墊,她料定過幾日必然會有更大的動靜。

  但這些她現在不打算和蘭沁禾說,說了也不過是徒添愁緒罷了,畢竟兩人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們是水火不容的政敵。

  “好,你去吧。”蘭沁禾縮在被子裏點了點頭,露出的一雙杏眸圓圓地睜著,殷姮見了覺得可愛,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眼睛。

  “閉起來,乖乖睡覺。”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的沁禾能有點小姑娘的模樣。

  ……

  殷姮很快就走了,回去的路上攬月問她,“主子,江蘇各處都有雞瘟,您為什麽不把藥方送去省裏,隻單單留給了常州?”

  “我自然是有道理的。”

  殷姮望著遠處的京師,鳳眸沉沉。

  她這次來直接將藥方給了各縣縣令,沒有留給沁禾,就是知道一旦給了沁禾,她立馬會送去省裏。

  到時候江蘇各處都病著,唯有常州安寧祥和,常州知府的政績就出來了。

  但光是這樣還太過小家子氣,不免惹得別的知府生怨。

  於是等沁禾緩過了神,一定會去問那些知縣要藥方,晚上幾日送去各府,也還能說是“先在本府試過了藥效”,聽起來更讓人覺得蘭沁禾穩妥。

  這是一點小聰明,可殷姮知道蘭沁禾不會往那邊想。

  正如從前的她一樣,從書生變成天子之臣,實在是太累了。

  殷姮回了京師,她在常州逗留得久了,趕的夜路,回府後換了套衣服就直接去戶部當值,兩天一宿得沒有歇息。

  停了四天,該處理的事情堆積了起來,殷姮撿著重要的先擬好奏疏,抱著去了內閣同幾位大人商議,等她從內閣公署出來時,恍然已是下午。

  殷姮將打回的賬目抱在懷裏,沿著朱紅的宮牆慢慢走回去。她眼前有點暈黑,不僅是三餐不律,也是長時間沒合眼的緣故。

  “殷大人。”

  前方走來一抹人影,殷姮打起精神抬頭,微訝地招呼,“慕公公?”

  來人正是司禮監掌印慕良,他先是看了看殷姮的臉色,繼而關心道,“大人身體不適?”

  殷姮笑著點了點頭,“去了趟常州看望舊友,路途有些勞累,不打緊。”

  慕良是特意等在這的,就為了等殷姮出來。

  “聽說常州出了雞瘟,大人小心些才是。”

  “那些地方官盡喜歡把芝麻小事說成西瓜大,我親自去瞧過了,沒有奏報上說得那麽嚴重,開了方子在各處衙門口分藥,過兩天也就好了。”

  慕良鬆了口氣,如此就好,否則娘娘剛去就鬧出大災,未免不好看。

  他知道了想要的情報,遂對著殷姮低頭致意,“既是如此,我回去轉呈萬歲爺,也好叫他老人家放心。”

  “好,公公去吧。”殷姮笑著同他告辭,目光卻瞥到了抹紅意,她下意識喊了出聲,“公公手上的這塊扳指是……”

  慕良一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修長白皙的手指上套了一抹血紅色的玉扳指,使得那隻手看起來更加白得驚人。

  “年前下麵得來的,怎麽,殷大人見過?”

  他敢將這東西戴出來,一早就查過底細,雖然是塊名貴的紅玉,倒也沒有獨一無二,看不出是娘娘送的。

  殷姮意識到自己失了態,立即改變顏色,“這樣的好玉難得一見,一時癡了,公公莫怪。”

  她垂了眸,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沁禾啊,你可真是……膽大包天了。

  第70章

  每一塊玉都有各自獨特的玉理,慕良手上的那塊也不例外。

  這本是極細微的小事,那塊玉也並不是蘭沁禾從殷姮那裏得的。

  十五年前的一次遊戲,京師中的富家少年們坐在一塊賭詩,每人出點小玩意兒,首揆可得全部。

  當時蘭沁禾出的是一塊未打磨的紅玉,殷姮坐在她旁邊,拿過來把玩了一會兒。

  “好難得的顏色,你從何處得的?”她玩了這一句話的功夫,不久後就放下了。

  隻是隨著日月增長,人們隻看到了朝廷上如魚得水的殷姮,忘卻了她曾經的名號——過目不忘的殷家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