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320
  “原本是有的,但是前任常州知府走的時候將他們聘去自家府裏了,現在常州醫官的缺還空著。”銀耳道,“奴婢同他們說診費好商量,他們還是不願意來。”

  蘭沁禾抓著藥的手指緊了緊,好啊,她下午剛剛拒絕了李家,這會兒就立竿見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當即就想去醫館和人理論,但是望著身後病氣沉沉的村子,終是道,“咱們先把藥煎了分發,等明日我親自去看看。”

  真是虎落平陽,未免太囂張了一些。

  她偕同村民在村子裏架起了鍋,家裏可以煎藥的便領藥包回去,不方便的就由蘭沁禾發熬好的藥汁。

  好在此時天冷,熬這樣大的鍋也不太難受。蘭沁禾脫了外袍,這是她第一回做這種事情,往常就算給妹妹煎藥,要不是底下的奴仆已經熬好了端上來,要不是隻需她站在精致的紫砂壺邊上等半刻就行了。

  她端著木盆往大鍋裏麵加水,被滾滾的藥霧嗆了幾口,扭過頭咳嗽了兩聲。

  邊上的村民看了,知道這是個沒做過事的大家小姐,忍不住道,“大夫,我們來做好了,您看了一天的病了,坐一旁歇歇吧。”

  “不必咳……”蘭沁禾揮開麵前的霧氣,“你們回家各自照顧去吧。”除了家中的病人要照顧,牲畜也需處理,哪家也耽擱不起。

  藥霧之中,她露出笑容來安撫眾人,“回去吧。”

  村民們麵麵相覷,還是留了兩個青年在蘭沁禾身邊,遞個碗擦個汗。

  一一發了藥已經過了子時,蘭沁禾沒有停歇,回去查了常州各處醫館藥鋪的情況,又讓人把招醫官的告示貼出去,忙了一夜她沒有心思合眼,天還未亮全,便換上了官袍帶著人敲響了王家大宅的木門。

  蘭沁禾心裏早已明白這些豪強的意思,如果她不出兵鎮壓著百姓把地租交全,像是昨日的事情還會接連上演,她這個常州知府別想安生一天。

  可若是蘭沁禾真順著他們的意思,那朝中很快就有禦史上奏,參她欺壓百姓,勾結地方豪強。

  太後給蘭沁禾出了難題,她若是真有手段能將王瑞的常州擺平,那就等王瑞氣短之後再慢慢收拾萬黨;若是蘭沁禾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那想要打壓蘭家也有了把柄。

  皇權官場的製衡之中,陪伴了三代帝王的老太後無疑是最頂端上的人物,她不會算漏一個錯處,比尋常的帝王更諳製衡之道。

  不論是王黨還是萬黨、不論是宮裏宮外,她處在深宮也一樣能夠控製。不管黑子白子孰贏孰敗,最後棋盤還是原來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雞瘟:禽流感

  感謝追連載的老爺,這是特別福利,慕良番外·上藥,限時一周,在微博@江楓愁眠

  每天追連載真是太難了,但是任何一本沒有日追的讀者都是進行不下去的——編輯不會給榜單、我也得不到回應,所以真的很感謝日追的大家!

  (考慮到有些中學黨隻有周末能碰手機,以後應該都是一周這樣子)

  第68章

  蘭沁禾所料不錯,以王家為首的常州豪強們需要她把地租崔上來,否則常州之內,不會有任何一位大夫給蘭沁禾好臉色。

  知府兩三年一換,可這些都是百年的家族,常州的大夫們不傻,他們知道自己要在常州生活一輩子。

  蘭沁禾深深吸了口氣,今天是二月二十,早晨的天氣還冷得很,可雞瘟已經蔓延得熱火朝天。

  她回到公署裏收到了死人的消息,是下麵的兩個知縣報上來的,請州裏派人醫治。

  不止醫館,如今下麵的地方官也開始向她施威。

  雞瘟這種病極難醫治,死亡率極高,又會傳染。

  蘭沁禾坐在了椅子上閉目想了一會兒,接著提筆修了兩封信,朝外喚道,“來人!”

  跑進來的是衙門的書辦,“大人有什麽吩咐?”

  “你幫我去送兩封信。”蘭沁禾將封了口的兩份信推了過去,“一份寄給戶部尚書殷姮,一份寄給萬閣老,用六百裏加急。”

  她自己還要再上一份奏疏,向朝廷奏明常州的雞瘟。

  “六百裏加急……”書辦猶豫道,“大人,隻有軍國大事才能用六百裏加急啊。”

  “我說的就是大事!”蘭沁禾熬了一夜,嚴厲了聲辭,“你盡管去送,有什麽事我擔著。”

  “是、是。”那人後退著往外走,又被蘭沁禾叫住。

  “你等等,”蘭沁禾道,“送完信之後再去擬一道通函,通知常州各縣將得了雞瘟的人畜分離,不要再讓病情擴散了。”

  這個倒是好辦,書辦應了,轉身出去辦事。

  江蘇離北京並不遠,估計幾天殷姐姐那裏就有回應,可是這幾天的功夫蘭沁禾也耽擱不起。

  她起身踱步,思量片刻後決定在各縣的衙門裏發藥。

  這時候她無疑是感激殷姮的,若不是天天跟著殷姮一起看書學習,這會兒她還得再去翻看醫書、踟躕不定地找人試藥,那一趟下來,不知道還要花費多少時間、死多少人。

  話雖如此,她也隻能開些保守的藥方,憑她的醫術隻能推緩不能治愈。這種病一旦患上就再難活命,若是殷姐姐在這兒,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蘭沁禾這邊舉步維艱,在她將藥方分發各縣後,還未等來北京的消息,就被省裏叫了過去。

  江蘇·巡撫衙門

  坐在案牘後麵的女子年近花甲,她穿著一身錦雞紋緋袍,端坐在首。

  議事廳中兩邊坐著各處的知府知府以及按察使和各參政參議,這副陣容,除非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否則是不會有的。

  “今日叫諸位來,是有重要的事情。”果然淩翕開口了,她正襟危坐,麵色嚴肅,“接到了呈報,南方的倭寇自十一月被納蘭將軍大敗後,又有了動作。現如今在淮海、揚州兩處皆發現了倭寇的蹤跡。”

  這話一出,眾人嘩然。

  南直隸應天府,這是西朝極為重要的中心、曾經的皇都,軍事力量並不薄弱,倭寇竟膽敢從江蘇進犯,這要不是他們瘋了,要不是打算開啟什麽大的動作。

  “淮安、揚州、蘇州以及鬆江臨海,這件事各位務必重視。”

  幾位當地的知府應了,“是。”

  淩翕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為聖上在南京修園的工程已經下來了,照例該由各府出人,但是今年誠如我方才所說,淮安揚州蘇州和鬆江就不出人了,攤到後麵的幾個府裏,大家勻一勻。國土要守住,修園也不可馬虎。”

  蘭沁禾一怔,這樣的安排讓她有點不安。

  江蘇的地形來看,確實常州並不是第一臨海州,但常州內一條長江通往外海,也算是危險地帶。再有她前兩日剛剛上報省裏有雞瘟這件事,這時候再讓她出勞役哪裏承受的起。

  等各人散去之後,她立馬去找了淩翕,將自己的顧慮說了。

  淩翕聽罷,笑著看她,“這兩日初到任上,不太習慣吧?”

  蘭沁禾被戳中了心思,麵露赫色,“是我之前想得淺薄了。”

  她之前想過常州是塊硬骨頭,卻沒想到連她一個知府去求大夫給人治病都不成,這是京城裏西寧郡主絕遇不上的事。

  “我知道你難,”淩翕拉著她坐下,“前任留下的爛事、需要學習的新學問、那麽大的府裏的人情世故還有各式各樣的俗事堆起來,誰都會亂了陣腳。連你這樣素來圓滑周到的,都開始浮躁戾氣了。”

  她眨了眨眼,沒明白淩翕的意思。

  “你上報病情的時候,難道就沒去臨府打聽打聽?”淩翕反問。

  蘭沁禾恍然大悟,“老師是說,不止常州一處得了雞瘟?”

  淩翕點了點頭。

  蘭沁禾頓時麵露赧色,羞愧異常。她竟然連這點功夫都忘了做,還冒冒失失地衝到了撫台麵前。

  這樣一來,常州確實沒什麽特殊的,沿海的那四處才是真的為難,外有倭寇內有瘟情。

  “是學生輕率莽撞。”她低了頭,“日後再也不會了。”

  淩翕點點頭,“我也沒什麽好囑咐你的,有些事你總得慢慢經曆,第一次,都是這樣的。從前你總覺得抑鬱不得誌,巴望著能入仕為官,可你不知道,西寧娘娘的日子是多少人夢都夢不到的。”她失笑著歎氣,“這下好了,出也出不去了,且熬個三五年,看是能調進省裏還是能回北直隸。不過依我看來,不管哪邊都比不上你曾經的日子啊。”

  “老師說的是,可我並不覺得後悔。”

  蘭沁禾抬眸,目光炯炯明亮而熱烈,“正是因為時局艱難,才必須有人站出來。我不是楚狂接輿,我五歲入學十五入國子監學得都是王陽明的致良知。

  君子之士,行其義也,哪有貪享樂而廢道義的說法?這個官我能當一天,就為民謀一日,能當一年就謀一年,哪日大廈傾頹,也算死而無憾。”

  淩翕目光微閃,麵前的女子熟悉而陌生,她有著西寧娘娘的容貌和少年蘭沁禾的魂魄。

  這樣的蘭沁禾,已經至少十年沒有出現過了。

  可她心裏忍不住擔憂,官場永遠是和光同塵的地方,太純粹的性子是無法待下去的。譬如萬清,三十年了,她也有許多不得已求全的地方。

  那蘭沁禾呢?她是寧為玉碎還是同她母親一樣無奈折腰?

  蘭沁禾身上的書生氣太重了,她一輩子都在學堂裏,從前是學生,後來是博士,隻和書卷書生打交道,哪怕她模糊的知道官場險惡,可到底沒有親身經曆過。

  淩翕覆上了蘭沁禾的手,“這話說得好,日後每行一步都不要忘了。”

  “學生明白。”

  淩翕笑了笑,她起身打算送蘭沁禾出去,卻在剛一起身時,忽地眼前一黑跌倒在了地上。

  蘭沁禾一怔,接著急忙將人扶起來,“老師?老師?”

  她扭頭四顧,沒有找到可以求救的人,於是高聲朝外喊道,“來人!快請大夫!”

  門口的小廝跑了進來,一看這情況吃了一驚,接著同蘭沁禾一起將人扶去了床上,請了大夫過來診脈。

  蘭沁禾心裏起疑,拉著小廝站到了外間,“淩撫台病了多久了?”

  怎麽大夫來的這樣快,像是一直候在邊上似的。

  “病了兩年多了。”小廝如實答道,“說是心力交瘁,要好好休養,可大人愣是不聽,依舊是每日每夜地熬。”

  他歎了口氣,“過了年她發病的次數愈加多了,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這些話如當頭棒喝,淩翕每年都同蘭家有書信往來,他們從不知她竟然犯了這樣的病。

  難怪、難怪她來了江蘇後幾次見到淩翕,她都化著從前不用的妝容,是為了遮掩病氣罷了。

  花甲的年紀,就是死也是喜喪了。

  蘭沁禾在淩翕的床頭守了一夜,她卸掉了妝容,現在才得以窺探,老人的眼角眉間遍布皺紋,滿頭銀絲,唇色也泛著灰白,氣血極虧。

  可她印象中的淩翕還是二十年那個身姿綽約、談笑風生的美人,還是那個單手就能將她抱起來的淩姨。

  被打成了萬黨一派的淩翕,孤身在王瑞的江蘇,實在是太難了。

  全國兩京一十三省,哪裏出了天災**都要從江浙調糧,哪裏出了亂子都要江浙一帶加重賦稅。

  身在南直隸,她實在是太難了。

  蘭沁禾轉過身去拭淚,第二日天亮淩翕才緩緩睜眼。

  她看見床頭的蘭沁禾後恍惚了一下,似是不解又似是疑惑,半晌才反應過來,衝她笑了笑,“這幾日有點乏,讓你擔心了,現在睡了一覺元氣大好了,你也快回常州處理事務吧。”

  她的語氣外強中幹,努力維持著精神,內裏中氣依舊難掩不足。

  蘭沁禾剛準備好的笑臉又因為這句話朦朧了淚眼,她努力控製著不要落淚,笑著起身,“老師既然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多休養兩日,萬事還是身體重要啊。”

  “勞你擔心了,我知道的。”淩翕衝她點頭,“還有些困,我再眯一會兒,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