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975
  “難為他為宮裏宮外操勞了一輩子,”蘭沁禾歎了口氣,“明天沐休,我該進宮給太後請安了,到時候也順道去看看林公公。”

  “老師有這番心,相信林公公知道了,一定會病情好轉。”楊士冼笑著,那雙眼睛裏卻隱約有些擔憂,“隻是不知道等他老人家百年以後,這司禮監還有誰能夠接他老人家的班。”

  蘭沁禾微微垂眸,撣了撣衣袍上的浮塵,唇邊掛著淺笑,“二十四衙門那麽多太監,雖說是各司其職,可說白了就是一條,為皇上辦事。”

  她重新看向青年,“林公公一向是最念著先皇的,先皇便也念著他,將才這掌印的位置給了他老人家。”

  楊士冼撫著茶盞的手指在杯蓋上敲了敲,思忖道,“老師這麽想?”

  “這隻是我妄自揣度罷了,該提拔誰那是聖上的事,我們做臣子的哪裏需要操這份心思。”蘭沁禾揮了揮手,旁邊有丫鬟端著茶盞上前,放在了楊士冼麵前。

  “喝茶吧,今年的禦前龍井,特地給你留了半斤。”

  說到這裏楊士冼便明白了。

  蘭沁禾十八歲便被特招進國子監教琴,西寧郡主一手七弦琴彈得天下聞名,加之又是欽封的郡主,在滿是老頭子老婦人的國子監裏,頗受歡迎。

  楊士冼就是她教的第一批學生,當時他已然二十六歲,比蘭沁禾還要大八歲。

  雖然後來科考的成績一般,但他為人踏實細致,如今不過三十五,也做到了五品郎中的位置。

  這其中少不了蘭家在背後的提拔,九年來他同蘭沁禾感情頗深,遇事都先同她商量,今天也是如此。

  司禮監掌印太監林公公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隻怕這個位子很快就要換人了。

  楊士冼過來,就是想問問自己的老師還有萬閣老會站在哪個候選人那邊,免得他不小心站錯了隊。

  從方才蘭沁禾的言辭中,他已然明白了蘭家的選擇。

  心裏最念著皇上的……便是指的那位了——司禮監首席稟筆、提督太監慕良,慕公公。

  “勞煩老師惦記,學生實在受之有愧。”他喝完茶,頗有些靦腆地看了眼蘭沁禾。

  一個五品官一年的俸祿四十二兩,一斤新摘的禦前龍井恐怕就要他兩年的俸祿。

  “什麽有愧不有愧的,”蘭沁禾擺手,“私底下稱我老師,是你為人忠厚孝順,可真要走到了外麵,我一個六品司業,可得叫你一聲楊大人。”

  “學生不敢。”

  說到這裏不免讓人有些惋惜,倒退十年,蘭沁禾的名字享譽整個京師。

  十七歲的少女坐下提筆能寫文,上馬挽弓能穿楊,禮樂射禦書數無一不精,十二歲會元,十五歲解元,十九歲摘下狀元,那時候哪有什麽光祿寺卿蘭沁酥,整個京師提起蘭家女兒隻知道蘭沁禾。

  無奈,萬般種原因下,老師不得不被困在了國子監足足九年。

  從十八歲進入國子監後,蘭沁禾就再沒有出來過,她的境遇和當年困在了翰林院的萬清,一模一樣。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在策論裏揮斥方遒的少女蘭沁禾,也在日複一日的死水生活中,漸漸磨平了性子。

  ……

  “三小姐,這些都是郡主的衣服了。”銀耳領著蘭沁酥進了隔間。蘭沁禾經常來綺水樓,這裏備了她的兩三套衣服,銀耳拿出來,擺在了蘭沁酥麵前。

  蘭沁酥不在姐姐麵前,麵上便沒什麽興致。她粗粗掃了眼麵前的衣物,問道,“這些都是姐姐穿過的?”

  “是,穿過一兩次。”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她揮了揮手,趕人走。

  “那奴婢就在外等候,您有吩咐隨時叫奴婢。”

  “不用,我讓你回去。”

  銀耳抬眸,赫然撞上蘭沁酥的眼睛。那雙狐狸眼眼角上挑,在昏暗的隔間裏,露出點點冷光,乍一對上,後背一陣發涼。

  和姐姐蘭沁禾不同,蘭沁酥長了一張凶相,笑起來的時候美豔似妖,沉下臉來讓人不敢對視。

  “那奴婢就先回去了。”銀耳欠了欠身,退出了隔間。

  她是西寧郡主身邊的貼身丫鬟,並沒有那麽懼怕蘭沁酥,蘭沁酥也不會對她怎麽樣。

  隔間的門關上,蘭沁酥這才慢悠悠地上前兩步。

  她褪去了身上的官服,脫掉了腳上的官靴,赤身.裸.體地站在榻前,靜靜地俯視著榻上的三套衣服。

  半晌,她彎腰勾起了其中的一件,將它拎至空中,細細打量著。

  鬆紋的開襟,內襯青灰色的裏衫,是前兩天姐姐剛穿過的。

  望著望著,女子的兩頰漸漸泛紅,眼中也彌漫起了一層水霧。

  姐姐、姐姐的衣服……

  她倏地將整件衣服抱入懷中,整個人坐到了榻上,抽出另隻手來回撫摸榻上的另外兩套衣服。

  女子鼻前的氣息有些急促,她將臉埋進了榻上的衣物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香,都是姐姐的味道……

  念著外麵的茶宴還在繼續,蘭沁酥戀戀不舍地將臉從另外兩套衣服上抬起,雙手顫抖著將手裏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她一定要每套都試穿過去。

  她們是孿生姐妹,雖然長相不相同,但是身形相似,蘭沁禾的衣服穿在蘭沁酥身上,十分妥帖,就連鞋子也大小剛好。

  待蘭沁酥穿戴整齊之後,她站在水銀鏡前打量著自己。

  兩姐妹的穿衣風格截然相反,蘭沁禾大抵是隨了母親,喜歡清淺淡雅一些的顏色,妹妹卻隻穿明豔的華服。

  如今穿上了這身青色的衣裳,她往鏡中粗粗一望,竟有種自己就是蘭沁禾的感覺。

  衣服上染著郡主府常用熏香的味道,柔滑的絲綢貼裹在身上,蘭沁酥咬著唇,每走一步都覺得骨頭發癢,呼吸難耐。

  隻要一想到兩天前姐姐才剛剛穿過這套衣服,她便渾身軟得站不住。

  女子撐著梳妝鏡,蹣跚著朝前走了兩步,伸出了手描摹著鏡中的自己。

  蘭沁禾……她是蘭沁禾……

  ……

  外麵蘭沁禾同楊士冼又聊了一會兒,有些奇怪地問向身後的銀耳,“去看看,三小姐怎麽還沒過來。”

  “是。”銀耳剛一點頭,就望見對麵走出了熟悉的身影。

  “回主子,三小姐過來了。”

  楊士冼也望見了走來的蘭沁酥,他遂起身,對著蘭沁禾拱手拜辭,“今日多謝老師指點,學生先走一步了。”

  “你去吧,”蘭沁禾頷首,“回去路上小心些。”

  她話音剛落,身邊就一暖,半個身子都陷入了女子馥鬱的懷抱裏。

  “姐姐剛才同他說了什麽?”正是換完衣服出來的蘭沁酥。

  她也不坐在旁邊的空位上,非要同蘭沁禾擠在一起,膩膩歪歪地將姐姐的胳膊抱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

  “說了林公公生病的事情。”蘭沁禾一邊回答她,一邊朝另一側坐了坐,給她騰出些位置來。

  “他是不是來套姐姐的話了?”

  “什麽叫套話,”蘭沁禾望著朝外走的楊士冼背影,輕聲道,“他這是請我的意來了,士冼為人謹慎,他這麽做是對的。”

  蘭沁酥頓時不滿了起來,“不就是九年前的一個學生?姐姐你幹嘛那麽向著他。”

  她說話的時候,嘴唇似是不經意擦過了女子的耳垂,一觸及分。

  “他是我們蘭家的門人,我自然該向著他。”蘭沁禾收回視線,點了點蘭沁酥的鼻子,“你呀,別這麽小心眼,士冼家中貧困,在官場上不容易。”

  “我才沒有小心眼,是姐姐太偏心他了。”蘭沁酥嬌嗔著將臉埋在蘭沁禾頸窩,“而且他一直沒有娶妻,肯定是想對姐姐不軌。”

  蘭沁禾忍不住笑了出聲,強調道,“他稱我為老師。”

  蘭沁酥沒有說話,心裏卻不以為然,稱老師又如何,她不也稱蘭沁禾為姐姐麽。

  這些窮儒的心思她再了解不過,明麵上一口一個仁義道德,私心裏想得比誰都要齷齪,就想扒住棵大樹,好給自己蔭蔽。

  “明日沐休,我該進宮去看看太後,也順道去司禮監看望一下林公公,你要不要同我一同入宮?”

  “太後不喜歡我,”蘭沁酥搖頭,“司禮監那種地方,姐姐還是別去了,你畢竟是郡主,去看望一個太監算是怎麽回事?”

  “慎言。”蘭沁禾立刻掩住了蘭沁酥的唇,頗不讚同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怎麽能說出這麽大不敬的話來。林公公伺候了先皇一輩子,我去看看他有何不可。”

  蘭沁禾心中清楚,自己頭上這個西寧郡主的稱號不過是個虛名,和司禮監比起來,根本什麽都不是。

  “難得的沐休,姐姐要把時間花在別人身上,”蘭沁酥抓著蘭沁禾的手,不依地輕晃,“看望太後的機會多得是,林公公那裏送點東西過去就是了,姐姐就不想和酥酥在一起嗎。”

  “難道和你在一起的機會就少了?”

  “聽話,”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莫要任性。”

  蘭沁酥本想反駁,可女子那雙手放到自己頭上的一瞬,她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想點頭說好。

  “摸摸,姐姐再摸摸。”她黏黏糊糊地抱住女子的腰肢,像是隻順了毛似的貓,緊緊地不肯撒手。

  身後的銀耳看著這副場景,忍不住朝蘭沁酥的丫鬟倚沐遞了個眼神。

  怎麽每次三小姐同二小姐在一起,她都覺得哪裏怪怪的。

  倚沐衝銀耳咧了咧嘴,她才不管怪不怪,隻要主子不對著她發脾氣,幹什麽她都樂意,嘿嘿。

  第10章

  茶宴的後半段,陸陸續續有人給蘭沁禾遞文章,西寧郡主同在場的幾位老先生一一看過後,照例詩詞文章畫卷裏都選了佳作,給了賞銀。

  雖然獎金不菲,但是能拿到賞銀並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西寧郡主的茶宴,早就是出了名的救濟站,專門救濟生活艱難的學子,每月二十一辦,正好是大家缺錢的時候。

  辦完宴天色已暗,蘭沁禾將妹妹送上鸞轎,自己翻身上馬準備回郡主府。

  十八歲去國子監供職時,她便從蘭府搬了出來,住到離國子監較近的郡主府中,方便上值。

  月色方露,月光同女子身上的白底袍相交,絲綢的質地反射出瑩瑩水光,將蘭沁禾籠罩在一層光暈裏。

  她單手扯著韁繩,牽著駿馬在原地轉了一圈後穩定下來。蘭沁酥坐在馬車裏,掀開了車窗簾子,“姐姐真的不同我一起回去麽?”

  “明日準備進宮,今日就不回去了,待我向父母親請安,明日再回府裏用膳。”蘭沁禾拉著馬頭朝鸞轎近了些,彎腰伸出手背貼上了妹妹的麵頰,觸手一片冰涼。

  “秋夜裏涼,你身子弱,多披件衣服再走。”

  蘭沁酥透過那方小小的窗子,見自己姐姐高坐馬背上,月光都在她身後,她卻折了腰,眼裏隻印了自己。

  “姐姐……”她伸手撫上臉龐的那隻手,忍不住再次央求,“不進宮了好不好,酥酥今晚想和姐姐睡,我們好久都沒有一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