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作者:一朵毛毛      更新:2020-07-11 15:24      字數:4396
  如果李蘭珍真的出事,關係變成死局,再堅強理智的人,也難免會被困住。

  “好。不過你要相信,沒有人會怪你的。”徐忠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高速上的車流湧動,大多都是在趕家裏的年夜飯,徐忠在把車開平穩的前提下,小心地超過幾個車隊,盡可能給宋以嵐爭取時間。

  “你怎麽樣,要不到下個服務區換我開吧。”宋以嵐看著前麵的車流,想起徐忠原本也是個需要休息的病人,現在卻要開著車陪她去麵對更大的風浪。

  “吃過藥好多了。”徐忠趁著直線行駛的空檔,伸過去抓了抓宋以嵐的手,讓她放心,“你現在有心事,反而不能集中精力,我來開車比較安全。”

  這一次,宋以嵐卻沒有立刻答話,她轉過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徐忠,沒有掩飾心裏所有的不安。

  徐忠知道她在猶豫什麽,堅強了太久的人,要把心裏的柔軟展示出來,終究需要時間。

  良久,宋以嵐終於閉了閉眼睛,默不作聲地化掉那裏的濕潤,開了口,“小時候我總跟我爸抱怨,媽從來都偏向宋以峰而忽視我。我爸總是一臉輕鬆地跟我說,再等一等,他就會勸好的。”

  她咬著下唇,努力忍了一會兒,說,“我總以為,留給我解決問題的時間還多,就像我爸當初以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勸她想通一樣。”

  “一切都還沒到那一步。”徐忠聽著她的聲音心疼不已,卻因為自己正開著車,能做的動作不多。

  他降了降車速,跟前麵的車保持距離。

  “可是我還沒有等到她鬆口,認我這個女兒,或是我還清所有的養育之恩,跟她徹底互相兩清。”宋以嵐聲音一輕,“這兩種結果都還沒達到,怎麽可能無愧於心。”

  在道德和情感的無數遍拷問下,唯有這兩種結局,才能讓宋以嵐從無盡的自我折磨中徹底解脫出來。

  徐忠也一直在考慮自己在這場暴風雨中能做的是什麽。

  他深知宋以嵐不願意讓他在這件事裏插手太多,宋以嵐是個堅硬又果敢的女人,雖然這個問題看起來有些棘手,也總是包裹著堅硬的外殼,給人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

  小時候的經曆讓她很難完全依賴於別人,即便麵對徐忠這樣她甘願交出真心的男人,也會習慣性選擇用逞強掩蓋住自己的遺留問題。

  於是過去的徐忠給她最大的尊重,選擇盡量不去幹涉這個家庭的內部矛盾,隻把有關危險的因素替她擋下,放給她保留自尊的權力。

  然而這一次,徐忠覺得,自己已經有必要在她心裏建一座港架一座橋,為她遮風擋雨,也告訴她,在他的這個港口,宋以嵐不需要強裝堅強。

  第37章 此去經年(2)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萬家團圓的燈火映照得整條街都明晃晃的。

  徐忠按了電梯,聽見宋以嵐低聲說了一句,“會沒事的。”

  “嗯,會沒事的。”

  她的手涼得像冰一樣,徐忠用了兩隻手去暖,卻怎麽也熱不起來。

  電梯緩緩到了一樓,徐忠半擁著她進了電梯,宋以嵐的手機叮地響了一下。

  她像是忽然驚醒,從包裏拿出手機。

  一條隻有幾個字的短信,她來回讀了很多遍,讀到眼前開始幹澀模糊,也沒敢眨一下眼。

  徐忠也看到了短信的內容,是宋以峰發來的。

  【咱媽走了。】

  電梯還在上升,良久,宋以嵐才終於動了一下,卻是極度的冷靜。

  她把手機放回包裏,默不作聲地壓下所有的情緒,有些機械地張了張嘴,“對她來說…這或許是種解脫吧……”

  她的聲音平靜,卻是用壓抑得渾身輕顫換來的。

  徐忠把她擁進懷裏,這一刻,所有安慰的話都過於蒼白,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發頂,“不管麵對什麽,都有我陪著你。”

  徐忠把她送到門外,留給她和母親最後獨處的時間。

  “事發突然,毀了你們的團圓飯。”宋以峰已經整理好情緒走了出來,和徐忠並排站著。

  “這邊重要。”徐忠看著宋以峰,“節哀順變。”

  “謝謝。”宋以峰避開他的目光,轉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裏點綴著絢麗的煙花,他們隻隔著一道玻璃窗,卻因為身處在醫院冰冷的走廊裏,隔開了千萬種心境。

  “後麵的幾天,我可能顧不上以嵐,還得麻煩你。”宋以峰把窗戶打開,有冰冷的風瞬間吹進來,“以嵐的心結不小,發生這樣的事不代表就能釋懷,你多勸勸她。”

  他不想談母親的離開,主動把話題引到宋以嵐身上。可是這種時候,越是表麵過於冷靜,越是代表著心裏更多無處釋放的情緒。在一點上,他們兄妹倒是很像。

  “以嵐有我陪著你放心,另外警方那邊的配合也可以交給我。”徐忠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些天人多眼雜,阿姨的後事我不方便參與太多,但有什麽需要你盡管說。”

  “不用,這些終究都是我的責任。”

  外麵的爆竹聲忽然翻了幾倍,隱隱聽得見大廳護士站正在播放的春晚傳來的聲聲祝福。

  辭舊迎新,辭的是怎樣的舊,迎來的又將是怎樣的新,每個人心裏都有了最期望的答案。

  宋以峰果然如他所說擔起了主要的責任,他到底也是公司裏的管理層,有能力把一切安排的有條不紊。

  到第三天的時候,警方有了正式的調查報告。

  李蘭珍被綁架的那次經曆太過驚險,翻滾的江水碼頭給她留下巨大的心理創傷,事後因為她的固執沒有接受全麵正規的心理檢查,又因為之後很久都沒有接近江邊,掩蓋了這種潛在風險。這一次到江邊祭奠亡夫,強烈的心理反應直接導致了失足落水。

  事情順利結案,真相卻是這樣簡單而慘烈。

  宋以嵐自那天起就很少說話,總是沉默地把收拾好宋以峰身後的一些瑣事,表現出一副不需要安慰的樣子,像是把真正的自己封閉起來,扮演著一個獨立堅強的宋以嵐。

  這一日,宋以嵐的房間竟然還亮著燈,偶爾從裏麵傳出清脆的聲響。

  徐忠沒有猶豫,走過去敲了敲門,“以嵐?”

  裏麵沒有應答,清脆的聲響還在繼續,似乎是玻璃撞在一起。

  徐忠忍不住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的人坐在地上,身邊圍了一圈空掉的酒瓶,抬起醉意朦朧的臉看著門口的徐忠。半晌,像是忽然認出了他,“忠哥……”

  她一開口,聲音又開始哽咽了。

  徐忠這才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

  他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看著她令人心疼的眼神,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心裏難受?怎麽不叫我。”他從她手裏拿走了酒瓶,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裏,輕輕哄她,“不能再喝了,難受就哭吧,在我懷裏不需要堅強。”

  宋以嵐竟也沒有再去要那酒瓶,就這麽安靜地靠在他胸口,沒過一會兒,那裏的衣服濕了一片。

  “創傷後心理障礙……”她哭得累了,開始小聲地說著心事,“是因為那次綁架,因為何子楊,因為我。”

  “她就這麽走了,連報恩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

  “她從來就沒把我當成親生女兒,我到底那裏做錯了?哪裏比不上宋以峰?”

  “我爸走了以後,她一個人生活不容易,宋以峰打拚事業不容易,那我呢?”

  像是一切開了頭便不可收拾,她多年來積壓的委屈借著酒精和眼淚全數倒了出來,也是第一次,向著這個認定的男人展示了自己沒有任何偽裝的內心,傷痕累累但努力堅強的內心。

  ……

  哭到最後,她抬起頭,眼裏全是水光,直盯著徐忠,停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忠哥,我再也沒有幻想了,不可能再得到母愛了。”

  她伸手去拿沒喝完的酒瓶,沒等徐忠攔住就喝了一大口,仿佛下一句話需要要借著酒勁才能說得出,“我等了這麽多年,多希望她能再叫我一聲女兒。”

  “這一次,連期待也沒有了。家、父母,都沒有了,是真的孤立無援……”

  徐忠一直抱著宋以嵐,耐心地聽她發泄。他一直期待著她不再繼續把一切悶在心裏,而是把他當作最信任的人說出心裏的傷疤。可她說著說著,竟然有越來越負麵的情緒直湧上來,他的心都像絞在一起,忍不住打斷了她。

  “你還有我,不管怎樣,身邊都有我。”徐忠又一次擦去她的淚,料到她哭了這麽久眼睛也會發疼,兩隻手輕輕蓋在她眼睛上。

  這些話,宋以嵐一直沒能說過,如今真的發泄出來,心裏的悶堵緩解了不少,又被蒙住眼睛,總算在徐忠的聲音裏找回一些理智。

  “還會有家,你信我,再等一等,我會給你一個家。”

  徐忠鬆開手,有燙熱的吻落在宋以嵐的額頭上。

  她哭得太多,夢裏總算沒再流淚。隻是反反複複的童年記憶,在灰白的色調裏揮之不去。

  直到太陽升的正高,透過玻璃窗把她照醒。

  她的酒量很好,即便醉酒後也很少會完全斷片失去記憶。她坐在床上開始回憶昨晚的經過。

  【永遠在一起……】

  【我會給你一個家……】

  徐忠的聲音依然清晰,隻不過清醒後的她才終於意識到這樣的承諾意味著什麽。

  正想著的時候,她看見徐忠推門進來了。

  “醒了?感覺怎麽樣?”徐忠把手裏的碗遞給她,“衝了葛根粉,解酒的。”

  宋以嵐順從地接過來,越來越多的記憶跳進大腦,她斟酌著,問,“我昨晚……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嗯,背著我喝酒,情節很嚴重。”徐忠等她喝完,又說,“我很欣慰你可以信任我,把那些心事說給我聽,但下一次不能再喝酒了。”

  “即使有些心情我不能感同身受,你說出來會好受一些,我也能想辦法幫你。”徐忠從手機裏調出一段視頻,“從警方那裏拿到的監控錄像,能看到阿姨的動作,你仔細看看。”

  宋以嵐接過手機,看到畫麵裏的李蘭珍把帶來的菜肴一一擺好,又擺上四個碗,各放上一雙筷子,開始對著滾滾江水說著什麽。

  “餐具是四套,意味著在她心裏,這個家的成員一直有你。最後沒能來得及互相坦誠,算是個遺憾,但不該成為你心裏的死結。”

  宋以嵐愣住,一遍一遍數著圍在李蘭珍身邊的碗筷,聽見徐忠還在說著。

  “還在住院的時候,我去拜訪過阿姨一次,你陪我到門口,還記得麽?”

  宋以嵐顫抖著嗯了一聲,仿佛預料到接下來的故事,“她說什麽了?”

  “她說會祝福我們,以長輩的身份。”徐忠婉轉地表達了那天的對話,“那一天,我已經向阿姨提了親,得到了首肯;昨晚也向你立下承諾,隻是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

  他從口袋裏摸出幾張紙,換了種語氣,鄭重地說著,“我這邊的手續已經辦好了,隻要你簽字,就可以進入政審,最多一個月,我就能給你一個家。”

  他把結婚申請書打開,上麵他的部分已經簽過字蓋好章,隻有宋以嵐簽字的地方還空著,“我把決定的權利留給你,宋以嵐,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宋以嵐的心在狂跳,跳的她有些恍惚自己是否還在醉著。

  一晃神,突然又全明白了,從告訴她母親的認可,到母親的祝福,再到他承諾過的家,徐忠在順著她昨晚傾訴的軌跡,一一清理她心路上所有的泥濘,拉著她走出來。

  他的話,從來沒有一句隻是單純為了哄她。

  她的雙眼再次濕潤,這一次卻沒有躲在他懷裏,而是仰著頭直視他,“我記得,我全都記得。”她張了張嘴,嗓子卻像被什麽堵住,忽然發不出聲音,又怕他等得久了,隻能從床頭摸出個筆來,就著眼前水汽飛快地簽了字。

  日光照的屋裏格外亮堂,徐忠的影子正映在她眼前。

  “願意就好。”那影子動了動,俯下來壓到她身上,用輕柔的吻封住了她的唇,沒過一會兒又停下。

  他歎了口氣,用手掌擦去她臉上的淚,“別哭了,以後再也不會孤立無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