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一朵毛毛      更新:2020-07-11 15:24      字數:4658
  第38章 此去經年(3)

  每個人都有暫時崩潰的權利,但生活不會允許他們做永遠的逃避。一旦發泄完,還是必須回到原有的生活軌跡上,直麵擺脫不掉的劇情。

  宋以嵐離家以後的經曆讓她比任何人都懂得這些道理。

  而徐忠的話像一汪清泉,向她自我折磨的死路中注入新生,那些深埋在她心裏多年的執念,也終究會隨著李蘭珍的離開,成為一個無能為力的遺憾。

  可人生總歸還要繼續,任何人都不能永遠被遺憾支配著情緒。

  按照禦城的習俗,李蘭珍的葬禮定在正月初七。

  自從他們的父親去世以後,李蘭珍的交際圈子越發有限,除了幾個至親以外,與多數親朋好友都斷了聯係。

  宋以峰忙於在外工作,不怎麽參與家裏的走動,能聯係到的家人不多。但親戚們都知道他混的不錯,不少人準備借這個機會重新聯絡起來。於是葬禮的消息一傳出去,來的人竟也不少。

  這天也算是宋以嵐成年後第一次出現在家族麵前。

  關於她家這個女兒的故事,親戚們聽說的都是李蘭珍這些年添油加醋描述的版本,自然對宋以嵐沒什麽好感。等到大家聚在一起,又聊起李蘭珍因為這個女兒惹上禍端而被綁架的事情,關於她的議論更加不可收拾。

  宋以嵐為這些爭議做足了心理準備,她堅持正麵出現在這個場合。一方麵作為女兒需要為母親送好最後一程,另一方麵也算作重新回到這個家的開始。

  到下午的時候,她家的小院子裏來了幾個看起來就目的不純的人。宋以嵐辨認了一會兒,從童年的記憶中找出了吻合的身影,那是李蘭珍的哥哥,她的三位舅舅。

  這三位的加入使得院子裏原本零星的議論聲逐漸聚集起來,關於李蘭珍的死因、綁架案的始末、宋以嵐這些年的消失,他們想要一個交代。

  “警方的結案報告……”

  “誰要聽那些文縐縐的結案報告?”大舅向來脾氣暴躁。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站在宋以嵐麵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我能看到的真相就是你惹上那群喪心病狂的人,還把他們引到家裏。十五年前害死了你爸還不夠,還要回來再害死你媽!”

  他聲音很大,擺明了不肯善罷甘休。而他的這聲質疑也像某種號角,使得原本還礙於麵子不敢大聲議論的人群放下了顧慮,院子裏瞬間吵吵鬧鬧的,頗有一呼百應的效果。

  “爸的死完全與我無關,是媽這些年走不出來,為了釋懷才推到我身上。至於當年離開的原因,有我的錯,但也不全怪我。”宋以嵐至始至終直視著舅舅的眼神,聲音卻足以讓院子裏的每一個人聽見。“我這些年一直在彌補對媽的虧欠。”

  “你這是仗著他們已經走了,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麽,我這個親舅舅可看的一清二楚。”

  “這麽多年杳無音訊,一回來就出這種事,現在還想好端端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告訴你,沒門兒!!”

  ……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起來對她指指點點,竟然裏裏外外把宋以嵐圍了起來。

  “以嵐做過的彌補我可以作證,當年的事也絕不是各位聽說的那個片麵的版本。”宋以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擠到她身邊,不卑不亢地說著來自哥哥的辯護。“以嵐之所以不願說出當年的細節,也是考慮到今天這個時間和場合。死者為大,別再鬧了。”

  徐忠也跟著到了宋以嵐身後,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側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別怕,我在。”

  “兄妹組團詐騙?”

  大舅還想接著說什麽,人群中卻突然有人衝進來推到了他。這一動手仿佛施令,人群更加躁動,動手的人越來越多,目標都是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宋以嵐。

  徐忠一看形勢不對,條件反射地衝到宋以嵐前麵護住她,保護她往後撤。

  這些人的格鬥水平參差不齊,正經懂得發力規律的人幾乎沒有,大多都是普通的農民,想憑著蠻力想出一口氣。徐忠對付他們雖說算不上實力碾壓,但想要保護宋以嵐離開還是很輕鬆的。

  漸漸地,徐忠發現了變化。

  有專業的打手混入了人群裏,起先還隻在人群邊緣伸伸手,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宋以嵐,暴露出的實力也越來越強。

  “以嵐,”徐忠迅速反應過來,腦內已經開始推演幾種解決方案。“緊跟著我,集中注意力。其他方向很可能有突襲,記得往我身後躲。”

  他看準了一個目標,在那人衝過來的瞬間往後退了一下,上半身卻前傾扣住他的手腕往外一帶,腿部的力量同時跟上,膝蓋撞在那人腹部,重重甩了出去。

  “啊——”

  有人被高舉著甩在地上,嘴角甚至掛著鮮紅的血跡,這讓原本隻是小打小鬧的場麵突然升級。圍觀的人被嚇懵了多半,叫喊著退出去好幾米,那些混在人群中的打手見這形勢也不再隱藏身份,直逼真正的目標。

  不過轉眼間,院子裏的氣氛已經全變了。

  “原本這種場合,無論照誰的規矩都不該動手。”徐忠眼神冷冰冰的,“但既然你們先動了害人的心,我們也一定奉陪到底。”

  對方帶了匕首,徐忠隻能迎著刀鋒而上,製住一個人的手臂往身側一帶,擋住側麵幾個進攻的同時用手肘去撞他的手腕。那人手腕猛地受力,條件反射地鬆了手。徐忠用腳踩住刀柄,下一個瞬間,匕首已經到了他手裏。

  依然是以一敵多,徐忠正麵迎敵的同時,還要護著身後的宋以嵐,況且他大病初愈,狀態並沒有好到哪去。

  特種部隊格鬥術永遠的主題是一擊必殺,製敵要害,傷敵必死。然而此時的情形卻要求徐忠必須留有餘地,大多數出招都隻在於防守,這也意味著對方永遠都可以卷土再來。

  最初交手的時候,徐忠遠占上風,嚴絲合縫化解對方所有攻勢的同時還能有所反擊。等到對方第三次重新進攻時,徐忠的體力已經有些勉強了。

  對方首先出拳,徐忠看出他的假招式,伸手去捏他握著匕首的手腕,那人反應也不慢,迅速換了個方向,用頭去撞徐忠的胸口。

  他咬著牙把手裏的人翻在地上,接著感受到左邊高速出拳帶來的氣流,他憑本能側身一躲,另一隻手閃電般的推了上去。

  整個大臂的力量把那人壓住,他的眼前終於慢慢恢複清明,他一邊努力控製呼吸,一邊抬腳跺在那人膝蓋上,使他徹底失去戰鬥能力。

  然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剩下的三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同時向徐忠衝過來。徐忠觀察著他們的動向,幾乎是立刻看出他們另有所圖。

  其中一個人突然變了方向往宋以嵐那邊跑過去,徐忠下意識跟上,總算在他接近宋以嵐之前踹在他腿上。

  身後兩個人的攻擊同時到達,徐忠隻來得及處理掉一個匕首,本能反應去躲另外一個鐵棍。然而意識的底線上還刻著一個名字,如果他選擇躲掉,鐵棍自然會落到宋以嵐身上。

  於是他把剩下的時間全都用來回身撲倒宋以嵐,自己的後背結結實實迎下了這一棍。

  “忠哥!!”

  “沒事…”

  徐忠有瞬間意識的渙散,卻依稀記得懷裏的人最見不得他受傷,下意識忍住了嘴邊將要溢出的悶哼。

  這一棍力道很重,旁觀者都以為將要出人命,一時間叫喊聲更甚。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連貫的警笛聲。

  那些人拿錢辦事,此次的目的也不至於真的殺人,眼看著給足了教訓任務完成,又有警察將要到達,迅速趁亂溜了出去。

  徐忠抱著宋以嵐緩了一會兒,終於攢夠了能站起來的力氣,輕輕把她放開了。

  宋以嵐眼睜睜看著鐵棍落下來的時候,突然被他抱在懷裏遮住了視線,看不到他究竟傷的如何,隻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輕輕顫抖。她心裏焦灼地像有幾萬隻螞蟻再爬,卻不敢輕舉妄動,隻怕她稍有動作,更加牽動他的傷勢。

  等到徐忠把她放開,她看見他身上滲出毛衣的大片鮮血,又輪到她顫抖了。

  “沒事,是上次肩膀的傷口……”

  她所有的情緒全部在瞳孔中放大,徐忠隻覺得心疼,又想不出什麽有說服力的話哄她。他試著往前傾了傾,牽住她的手,低聲道,“別怕。對我來說,你現在的眼神,比傷口疼多了。”

  宋以嵐眨了眨眼,看見有鮮血順著徐忠的指尖滴下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我不怕,剛才報警的時候也叫了救護車,應該馬上就到了。”

  “嗯。”徐忠還在調整著呼吸,失血量雖然還沒到危險的臨界值,但已經足夠讓大病初愈的他非常難受。他捏了捏宋以嵐的手指,提醒道,“醫生到來之前,你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等到宋以嵐轉過身,神色已經像換了個人。

  “家裏的事,我作為女兒,已經盡力做到問心無愧,至於你們關心的細節,有合適的機會我會詳談。”

  她頓了頓,眼神掃過整個院子,最終落在被眾人攙扶著的舅舅身上,“舅舅那邊,媽所有的動產不動產,包括保險補償款,我整理好以後送到您手上,這是我跟我哥商量後的結果。”

  她聲音提了幾分,“今天死者為大,鬧成這樣實屬不應該,剩下的時間就留給我們自家人,行麽?”

  徐忠閉著眼睛,身上冷的有些發麻,卻因為聽見宋以嵐冷靜條理的安排,嘴角笑起來。

  第39章 此去經年(4)

  從前宋以嵐總是對家人和親情充滿著期待,可真到了做足準備麵對所謂的親人的時候,又覺得非常幻滅。

  舅舅拿著她和宋以峰沒有好好盡孝的借口,明裏暗裏地覬覦李蘭珍最後那點遺產;幾個姑嬸大概是聽說她混的還算不錯,毫不掩飾地表達希望她能幫自家孩子一把;剩下還有些站在外圍遠遠議論的人,大概隻是覺得她家的故事是個不錯的飯後談資。

  人心向來複雜,她這麽多年不曾經營過的關係,也的確不該抱有什麽期望。

  從禦城飛桐市隻需要三個多小時,宋以嵐買了頭等艙,依然怕中途徐忠會有不舒服,各式各樣的藥準備了滿滿一包。

  舊傷未愈,又添了新傷。徐忠雖然表現的很輕鬆,但任誰也無法相信這種假象。

  “出院的時候醫生說年後要回軍總院複查,明天我陪你去,需不需要提前聯係一下?”宋以嵐把座椅調整好,要了個毯子,讓徐忠可以半躺下。

  “嗯,已經聯係好了。”徐忠順從地躺下,閉著眼養神。

  這些天連軸轉的不止宋以嵐一個,他也跟著忙前忙後,身體的不適全都硬抗下來,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差錯。直到這一刻上了飛機,才算真正緩口氣的機會。

  宋以嵐沒再說話,徐忠覺出她在看他,問,“想什麽呢?”

  “忠哥。”宋以嵐在猶豫。

  “怎麽了?”徐忠睜開眼,撐著手邊的扶手坐起來。

  “工作室我不要了,我們離開桐市,你覺得怎麽樣?”說出口的時候,宋以嵐的眼神又變得很堅定。

  徐忠讀出她的心事,心疼地搖了搖頭,“沒到那個程度,你相信我,何子楊傷不到你。”

  他眼裏的疲憊濃鬱得快要滴出來,卻依然淡淡地笑著哄她別擔心。

  “到了新的城市,我從頭再來就好,這不是難事。”宋以嵐下定了決心,“難的是留下來,看著沒完沒了的傷害。傷你和傷我是一樣的。”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徐忠身上大傷的位置,隔著衣服和紗布,像也能看到裏麵觸目驚心的傷口。“我想你能好好的,不再有下一次了。”

  徐忠偏了偏身體,想避開她的視線,一隻手輕輕牽住她,耐心地說,“我和譚老聊的事已經有眉目了,真正梳理開之後,會有一個無可爭辯的證據把何子楊和鹿爺都送進去。”

  “鹿爺?”宋以嵐覺得奇怪。

  “視頻裏那把槍被送去技術鑒定,雖然打出來的是空包彈,但槍是真的,意味著鹿爺和軍火商脫不了幹係。”徐忠捏了捏她的手指,“等這件事落定,一切都能結束了。”

  宋以嵐沒料到還能牽扯出這樣的案子,一時間有些懵了,“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安心等著。”徐忠笑。

  談話停了。

  徐忠說服宋以嵐,心裏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胳膊隨意地壓在額頭上。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宋以嵐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

  “沒事,”徐忠已經閉上了眼,“讓我睡一會兒。”

  他沒有否認身體的不適,隻說了“沒事”。

  以徐忠的性格,這種不否認意味著身體的不適已經到了某種程度。

  宋以嵐心裏著急,卻不敢輕舉妄動。他身上的傷太多,她甚至不敢輕易碰他。

  沒過多久,徐忠的呼吸聲漸沉,胳膊也慢慢落回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