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作者:一朵毛毛      更新:2020-07-11 15:24      字數:5374
  他動了動,低頭往下看,看到趴在床邊的宋以嵐,側著臉朝著他的方向,像是擔心他再出現什麽變化,即使是休息也想要醒來最先看到他,卻因為實在累極,在床邊睡著了。

  意識逐漸恢複了一些,徐忠握了握拳頭,在黑暗中吸了一口氣,緩慢地朝遠離宋以嵐的一側挪了挪身體。

  他做足了心裏準備,還是被瞬間突跳放大的劇痛逼得停下了動作。

  疼痛刺激著神經,讓他身體不受控製地發顫,可真正抱起懷裏柔軟的身體,他又覺得手臂充滿了天然的力量。

  他小心地把宋以嵐放在床上,撐著一邊的護欄喘了口氣,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坐在宋以嵐原本的凳子上,整個人脫力倚上身後的牆,再一次失去意識前恍然明白了……

  精神信仰麽?

  他自認沒有多麽偉大,不過搖擺間再幹脆一點,意識模糊的時候再堅定一些,瀕臨絕境的邊緣再堅持一下。

  為著身後國土上的現世安穩,為著半米外臥倒狙擊的兄弟一切順利,為著手邊的愛人能平靜睡著、一夜好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梗其實是在一部紀錄片裏看到的,女人擔心男人病痛,男人心疼女人守夜睡不好,深夜醒來把她抱到病床上去。QAQ

  第29章 命運若成風(1)

  宋以嵐醒來,立即意識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再偏頭看過去,是歪坐在椅子上的徐忠,她一懵,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下意識去按床頭的呼叫器。

  “忠哥?”

  徐忠看起來並不好,正低頭凝眉地喘著氣,像是一呼一吸都有所限製,聽到她翻身的動靜,眉頭微微皺在一起,在她走近前醒了。

  明明傷的是他,他卻還把床讓給她,自己坐在椅子上不知睡了多久。

  “忠哥……”她又叫了一聲,無數情緒洶湧著堆在她心頭,她強忍著全部壓了下去,啞著嗓子開口,“你醒了。”

  “嗯,”徐忠掩下了身上重新醒來的各種不適,衝她笑了笑,反過來問她,“這兩天,累嗎?”

  他的聲音比往常還要低一些,又因為這句刻意放柔的話語氣更輕。

  他提起胳膊,從她牽著的手上借了些力氣,撐著身體站起來,躺回他的病床。

  “家裏的事,你想開一些。看阿姨的態度,你們之間還有餘地。”

  人是救出來了,可是還有太多的事沒有解決,讓徐忠無法心安。他撐著精神,卻不想給宋以嵐帶來什麽壓力,隻點到為止地寬慰她。

  “嗯,你放心。”宋以嵐試了試他的體溫,高燒沒有退下,他的額頭依然滾燙。

  她穩住情緒,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你還記得分開前答應過我的話嗎?”

  “……”徐忠想起答應過她不會再受傷,而眼下的情況,顯然沒有做到。

  宋以嵐坐回椅子上,替他說,“你答應我的事,除了救人,一樣也沒做到。”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當初說的什麽‘孤獨終老’自然不會算數,但你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隻管好好養傷,家裏的事交給我自己解決。”

  她的眼睛直直看著他,那裏麵曾經有星辰大海、有碧水藍天,如今堆滿了千絲萬縷的凡塵瑣事,卻因為瞳孔裏閃爍著的光,不曾暗淡。

  明明頂著多年來堆積起來的心理壓力,卻還能彎著嘴角說她會自己解決。

  “好。”徐忠終於不忍再拒絕什麽,“但是有什麽事別自己堆在心裏,有些必須麵對的,我不會讓你獨擋。”

  宋以嵐還想再說下去,聽見醫生已經推門進來了,她讓出床邊的位置,站在旁邊等著醫生的結論。

  “什麽時候醒的?”醫生看到徐忠提前醒了,頗有些驚訝,一邊做著常規的檢查,一邊問道。

  “昨天夜裏,後來又睡了一會兒,剛醒不久。”徐忠精神不高,和宋以嵐聊了幾句已經有些累了。

  他身上依舊發冷,呼出的氣又像火烤一般,燒的他喉嚨幹啞,幾處劇烈的鈍痛雖然還在忍耐範圍內,但也實在有些難受。

  “高燒沒有緩解,意味著炎症還在活躍。”醫生把體溫計消毒收好,手上飛快地寫著記錄,“傷得不輕,又在水裏泡了這麽久,有感染是難免的,一會兒安排做一下菌培,盡快把體溫降下來。”

  高燒了整整兩天,這樣下去任誰的身體都受不住。

  宋以嵐心裏擰在一起,忽然想起昨天做了很多檢查都還沒取結果,“張醫生,昨天的檢查報告都出了嗎?”

  “出了。”張醫生回身看了看她,表情有些疑惑,“昨天有家屬開具了證明文件,取走了所有的檢查報告,說是涉及舊傷需要發給之前治療過的軍總醫院。”他看出宋以嵐好像對此並不知情,又說道,“那邊出了保密協議,具體的細節暫時不能透露。我們目前的給藥方案也都是軍總在提供,這一點可以放心。”

  宋以嵐心頭一凜,倒不是因為被歸到不許透露的一方,而是因為“舊傷”那兩個字。

  究竟嚴重到什麽程度的舊傷,隔了這麽久都還沒有根除,連傷病內容都需要保密……

  徐忠看出她的心事,撐著手臂又坐了起來。關於兩年前的傷,他已經想好了如何向宋以嵐交底,隻是一切都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這一次入院打亂了節奏。

  “張醫生,譚老還在您那邊的話,麻煩您請他過來一趟。”身體一動,牽扯到傷口有更加劇烈的痛感,他眼神一顫,卻再沒有其他難受的表現。

  醫生看出他的勉強,也心知他和譚宗南的談話不會太短,出於做醫生的職業道德提醒了一句,卻隻得到一聲真誠的謝謝,歎著氣出了病房。

  “以嵐,”徐忠放鬆了一些,閉了閉眼睛,往床邊靠了幾分,聲音裏帶著歉疚。

  “你別亂想。”他斟酌著語言,想讓她放心,“不嚴重,更不會致命,隻是因為當年的任務性質,要走的程序比較多,譚老那邊也比較慎重。”

  他能做解釋的到此為止,卻覺得不夠有說服力似的,又添了幾句,“再等一等,過不了太久,我會爭取一個讓你知情的機會。”

  宋以嵐點點頭,幾乎立刻明白了這個知情權背後的心思。

  他的過去對她而言將是最大的遺憾,他隻能盡力給她一個完整的現在,連同一個完整的未來。

  相握的手默契地改成了十指相扣,她湊得更近了一些,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就在耳邊。

  “如果說,遇見你之後我再沒有其他的好運氣,我也覺得值。”她抬起頭,心裏想的全都寫在眼睛裏。

  徐忠低下頭,有燙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他的眼神久久沒動,把她的心事讀的明明白白。

  “忠哥。”宋以嵐反複念著,好像這兩個字就能叫她心安。念著念著,胸口處有什麽破開了裂縫,這些天裏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出口。

  “有句話我從來沒說過,”她低聲,想說的話在喉頭滾了千百遍,“開始不敢承認,以為自己受不住這樣的感情。”

  “我知道。”滾燙的吻打斷了她的聲音,駭人的溫度給他們濃鬱的感情賦予了其他更難得的東西。

  徐忠燒的整個人昏昏沉沉,卻像對待什麽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吻著她,一下是心疼,一下是欣賞,一下是永久的陪伴。

  “宋以嵐,”喘息間,他叫出她的名字,替她把那句話說了出來,“我愛你。”

  .

  譚宗南先回軍區開具了各項證明文件,包括當年任務加封的保密評級書,一起帶到了禦城市人民醫院。

  他拿著證件取走了徐忠的檢查報告,向院方解釋說明了具體情況,順利地得到了院方的支持,很快把檢查報告發給軍區總醫院,並且和禦城的院方簽訂了保密協議。

  這些都做完以後,他才真正空下心思來關心徐忠的情況。

  徐忠的傷比他想象中要嚴重,即便他和齊皓兩個人赤手空拳地去救人,他也不認為有什麽人讓徐忠如此棘手。

  從徐忠初入特種大隊開始算起,有七年的時間,他看著徐忠從隻知道服從命令到學著下達命令,從機械地使用武器到靈活地判斷形勢,即使是在早年間的摸索期,也少見他把自己傷成這樣。

  他拿著手上成疊的文件,一邊想著軍總醫院剛剛發來的診斷報告,一邊推開了徐忠病房的門。

  病房裏隻有徐忠一個人,正閉著眼靠坐在微微搖起的病床上,看起來精神疲憊,因為等著接下來的談話,才沒有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譚宗南輕輕關上門,看見徐忠已經醒了,正從床上撐起身子,習慣性挺直後背,目光對上譚宗南的眼睛,“譚老,又添麻煩了。”

  譚宗南大半輩子都在軍營裏度過,後來調轉建設特種大隊,也一直活躍在一線。

  有些東西隨著經曆深刻進骨髓裏,他即便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也有立於天地的氣質在,雖然年過半百卻步履穩健,像是時光吹的動他的年紀卻吹不動堅硬的內心。

  “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不差這一兩次。”譚宗南在凳子上坐下,深知徐忠的性格在這種情況下隻會更悶,“能讓我這麽跟著到處折騰的,也就你了。”

  徐忠低低笑了一下,過去他的確因為固執給譚宗南惹上不少麻煩。

  彼時他一心一意撲在中隊建設上,不管是軍區間的人情世故,還是體製內的明文暗矩,他一概放在次要位置,選拔以能力為重、萬事以任務為先,最初接任隊長職務時沒少得罪人,更沒少挨了對付。

  那時候他的能力隻有譚宗南認可,出了事也常常是譚宗南護著,直到他堂堂正正站上成就塔的那一刻,人們才漸漸包容這個軍事奇才的不近人間煙火。

  “小宋呢?怎麽你一個人在這裏?”

  “出去買點東西,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你不好好休息,著急叫我來是為了什麽事?”譚宗南把各種文件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看出徐忠有意提前支走宋以嵐。

  “這一次交手的人,看起來像是主業涉黑的團夥,為首的人叫鹿爺,背後應該還有其他人。”徐忠停頓了一下,把這幾日因為高燒而破碎的記憶重新拚在一起,“問題就在於,他們裝配了軍事武|器,鹿爺手裏有一把G18C。”

  “他開槍了?”譚宗南神色頓時凝重起來,以現在的打擊力度,已知的軍火商寥寥無幾,這時候軍事武器出現在城市生活區,無論如何都不是小事。

  “他們帶的是空包彈,我主動被俘,試著引誘他開槍。內部聲音很幹淨,全自動模式射速很快,換彈非常流暢……”徐忠回憶著空包彈打出的情形,交疊的畫麵在眼前閃現,頭腦的昏沉卻愈演愈烈。他喘了口氣,身上的感官被精神的疲倦無限放大,清創過的傷口疼得他很難集中精力。“咳,國際特種大賽的時候,我見過瑞士EKO部隊,和真正的G18C交過手,能聽得出來,槍應該是真的……”

  “叫護士過來上一針止疼吧?”譚宗南看出他的臉色越來越差,不由得更加擔心他的狀態。

  “不用。”徐忠搖了搖頭,稍稍緩過一陣劇痛,急於把埋在心底的猜測說出來,“兩年前……‘烈虎’的案子,我在別墅外麵,聽到過類似的槍聲,這種槍實在,太少見了,如果猜想沒錯的話,‘烈虎’還有同黨。”

  極度波動的情緒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那個案子,是他最深的夢魘。

  淩晨的激戰,槍聲火聲連成一片,燒的天邊都有些發紅,別墅嚴密的防守被鮮血撕開破洞,又有槍炮聲響起,對麵有人倒下,身邊也有人倒下。可是世界沒有給他選擇返回鍵的權利,他甚至連暫停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迎著槍聲隻身衝進去,拚了命地為戰友的犧牲換回一些意義……

  徐忠的呼吸越來越重,開始有尖銳的絞痛從胸腔溢出,他稍微調整了坐姿,極力的克製和忍耐使他身體輕顫,“潘宇,還有昊子他們,是為‘烈虎’走的。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允許,這世上還有它的同黨……”

  即便是看多了重大事件的譚宗南此時也有些情緒失控,他對於那個案子的心結並不比徐忠小,他發誓維護的祖國和平被再三擾亂,他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非死即傷,就連他認為最優秀的後繼者也因此負傷最終離開特種大隊。

  “你放心,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你一個。”譚宗南暗暗把這件事作為之後的頭等大事來辦,他拿起手機快速發了幾條短信,之後抬頭對徐忠說,“明天我回去調當年的檔案,另外我會安排一個人過來,你精神好一些的時候把詳細情況跟他說,等他整理成報告之後我親自去一趟北京。”

  徐忠點點頭,卻沒有感到任何輕鬆,事情才剛剛開始,所有的後續都還是未知,即便鹿爺和烈虎沒有關係,出現這種規格的軍事武器也並非兒戲。

  “還疼得厲害麽?”譚宗南看著徐忠按在胸口的手,心情更加複雜。

  “還行……”徐忠料到譚宗南也有話對他說,“軍總院那邊說什麽了?”

  譚宗南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理了理情緒,順手拿起上麵的醫學報告,“新傷倒是還好,主要是左胸和腹部的傷口,再這麽反複撕裂感染,問題會很麻煩,你心裏要有數。”

  他頓了頓,把報告翻到胸透的部分,長長歎了口氣,“胸透的結果不是太好,發給軍總院那邊分析過了,兩年前沒能取出的子|彈開始有移位的跡象,移位造成肺部感染發炎,這也是目前高燒降不下來的主要原因。”

  徐忠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對這樣的結果有所預料,輕輕嗯了一聲。

  “軍總院給出的意見是先解決感染,如果是應激性的移位,這個位置目前不算危險,如果後續複查發現移位還在進行,那邊會立刻安排手術。”

  這種可能性徐忠兩年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兩天的發作也讓他心裏有所準備。

  “暫時還不用擔心,你安心養著,年後再回軍總院複查。至於烈虎的事,你也別著急,先等調查。”譚宗南把醫學報告收起來,“我先把這個拿走了,留在這裏免不了被小宋看見,挺麻煩的。”

  “譚老,”徐忠喉結動了動,想起對宋以嵐的承諾,開了口,“還得麻煩您一件事,回軍區的時候,方便的話幫我簽一份手續出來。”

  譚宗南走出醫院,外麵是個大晴天,照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心情卻無法晴朗起來。

  醫院附近人來人往,路上車流湧動,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一方小家忙碌操勞著,一處有一處的規矩,一行有一行的準則。世界看起來和諧安定,可是在他們這些看過另一麵黑暗泥濘的人眼中,這種和平又是那麽脆弱。

  或許幾公裏外正有人持槍犯罪,又或許城市中心已經被安裝了炸|彈。

  他們這些人,頂著危險逆風而行,身體和心理都被逼到懸崖上行走,為的就是保住這種普遍卻珍貴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