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841
  還未走出幾步,一隊侍衛迎麵而來,侍衛中間還綁了個黑衣人。

  “喲,原來是佟大人,”蘇偉退到路邊,衝隆科多俯了俯身。

  “蘇公公,”隆科多停下了腳步,饒有興味地前後看了看,“怎麽蘇公公沒在王爺身邊伺候著?”

  “哦,是王爺遣奴才出來辦點兒事,”說謊不打草稿的蘇大公公,臉不紅心不跳地垂頭道,身後的兩名小太監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了。

  “這麽晚了,沒想到會碰到佟大人,”蘇偉往那名黑衣人的身上瞄了瞄,“今兒剛聽說,大人頂替九門提督,暫涉步軍統領之職。能如此得聖上賞識,連我家王爺都替大人高興呢。”

  “卑職多謝王爺,還請公公代為轉達,”隆科多低頭拱了拱手,末了又頗帶自嘲意味地道,“這拿多少俸祿就得擔多大的擔子,步軍統領的位置可不好坐啊。要不是有十四爺在京中幫襯,我還真是分身乏術呢。”

  蘇偉神情一頓,隆科多這句話明顯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沒想到十四爺竟然這麽早就參合在裏麵了。蘇偉那顆原本被酒澆地滾燙的心,唰地涼了下來。

  與隆科多作別後,蘇偉就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有兩個小太監領著,一會兒就拐到池子裏去了。

  “蘇公公,您當心腳下,”一個小太監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道,“這幾日夜裏下霜,路上滑的很,您小心別摔著。”

  蘇偉糊裏糊塗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酒勁兒上來了,還是心緒太煩亂,小太監們的提醒像是圍著餐桌打轉的蒼蠅,亂糟糟的惹人心煩。

  “蘇公公,蘇公公——”

  “幹什麽?”蘇偉不耐煩地抬起頭,瞪大的眼睛透著點點血絲。

  打頭的小太監有點兒委屈,抿了抿唇後,讓開前麵的路,“蘇公公,王爺來了!”

  看起來半醉半醒的蘇大公公被雍親王親自帶回了無逸齋。送人的兩名小太監著實為這位傳說中的公公捏了把冷汗。

  臥房裏,四阿哥給癱在床上的人脫了靴子。蘇偉一手擋著眼睛,枕在被子上,一動不想動。

  四阿哥坐在床邊看了他半晌,放輕聲音開口道,“你怎麽就對爺和胤禵的關係,存了那麽大的執念?”

  蘇偉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放下手臂,霧蒙蒙的眼睛看了四阿哥半晌,“你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的,好不容易有個嫡親的六阿哥跟你親近,最後卻早早病逝了。我知道,咱們指望不上德妃娘娘,就隻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十四爺身上。人來人往、時移世易,我總是想怎麽著也得給你留下個親弟弟。人活一輩子,親情、友情、愛情,哪個少了,都是個巨大的缺憾不是嗎?我不想讓你有缺憾,雖然因為我,你已經缺了不少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到老的時候,不會後悔,不會內疚——”

  蘇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俯下身子的四阿哥堵回了肚子裏。

  唇齒交融後,四阿哥抬起頭,看著那人微紅的臉蛋,壓低了嗓音道,“我這一輩子能夠擁有你,就已經是最大的圓滿了。你要是不想讓我有缺憾,就永永遠遠不要離開我。你在我身邊,我就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了靈魂,要親情、友情又有什麽用呢?”

  蘇偉努了努嘴,伸手把四阿哥推得遠了些,慢慢閉上了眼睛。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試探地叫了兩聲,“小偉?小偉……”

  一陣熟悉的呼嚕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耳膜,四阿哥伸手摸摸那人滾燙的臉蛋兒,這才咬牙切齒地確定,他們家蘇大公公是真的喝多了。

  翌日,清晨

  京城的街上漸漸傳來人聲,忙著開鋪子、擺攤子的小販們還未開始忙活,一隊隊護軍就匆匆而過。

  “這是出了什麽事兒啊?我這一路上過來碰見好幾隊衛軍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京城又開始鬧刺客了?”

  “今兒早點收工吧,省得遭池魚之殃啊。”

  議論紛紛的街口旁,一家茶館蕩出了縷縷熱氣。

  “十四爺,”蕭永藻下了馬車,進到茶館衝十四阿哥拱了拱手,“耿鄂、齊世武幾人的府邸都圍上了,另外,微臣已經派遣驍騎營送眾位大人往暢春園去了。”

  “恩,辦得好,”十四阿哥把自己麵前的茶碗推到蕭永藻跟前,“你知道我不愛喝茶,可惜現在又不能喝酒。皇阿瑪急召眾位大臣議事,我職責在身,總得照顧好朝臣們的家眷才是啊。”

  蕭永藻彎了彎唇角,低下頭,捧起十四阿哥推來的茶碗一飲而盡。

  第313章 鳴鞭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四日,承露軒

  天色微亮,張起麟躬身走進四阿哥臥房,“王爺,早膳已經送來了。”

  “恩,”四阿哥係好腰帶,瞅了瞅床帳內的人影,轉頭吩咐張起麟道,“一會兒再管膳房要碗醒酒湯來。”

  “是,”張起麟低頭,捧起四阿哥的帽子,跟著走出房門。帳子裏的人影赤裸著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被子裏繼續會周公。

  四阿哥坐到內廳用早膳,張起麟一邊盛湯一邊小聲問道,“王爺,咱們今晚是繼續宿在暢春園,還是往圓明園去?那邊伺候的人不齊全,奴才們得早點過去準備。”

  四阿哥咬了口酥皮饃饃,腦子裏一直轉著這幾日的大事小情,沉吟了片刻剛要開口時,傅鼐腳步匆匆地由外而來。

  “王爺,今早京城護軍圍了六部尚書的府邸,皇上下旨召眾朝臣和諸宗親貴戚立刻入暢春園議事!”

  四阿哥麵色一頓,片刻後,放下筷子擦了擦手,“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無逸齋

  太子換好了朝服,緩步走到門廊下,隆科多帶著一隊侍衛不遠不近地等在石子路旁。

  “殿下,”胖小初子捧著狐皮鬥篷走到太子身後,“天氣涼,箭廳離咱們這兒遠,殿下還是披著點吧。”

  太子微微彎了彎嘴角,深沉的目色略過了垂首以待的隆科多等人,一直飄向了層層巒巒的山水之間,“這個時節,農人應該冬閑了吧?”

  胖小初子眨了眨眼,攏了攏懷裏的鬥篷接話道,“還沒到臘八呢,奴才在家時,這個時候都要跟著父母下地,收拾秸稈、撿麥穗、存冬貨。若是一年的收成好了,進了年關就能好好歇著了。”

  太子輕笑了一聲,溫言道,“原是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的日子也是不易。不過,苦雖苦了些,但總還是有盼頭的。比起呆在這沒有一絲活氣兒的碧瓦朱甍中,不知要快活多少倍?隻可惜,我這一輩子,是注定要困死在這四四方方的囚籠裏了……”

  “殿下——”小初子還想說什麽,卻被隆科多上前打斷。

  “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往箭廳去了。”

  “知道了,”太子斂去一臉悵惘,轉身對小初子道,“今兒你就不用去了,替本殿好好打掃打掃臥房,我這兒讓小魏子跟著伺候就行了。”

  “是,”胖小初子行了禮,站在廊下,目送著太子愈加瘦削的背影越走越遠。

  “鄭公公,”太監安懷小心翼翼地走到胖小初子背後,壓低聲音道,“這今天殿下上朝議事,萬歲爺怎麽還特意派人來接啊?是不是跟昨晚侍衛統領被抓的事兒有關?小的聽說,京中的大臣一大早就都趕來暢春園了。萬歲爺還特意下旨,今兒在大西門箭廳議事。”

  小初子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安懷的話,轉身往屋裏邊走邊吩咐道,“我要帶小武子出去一趟,你去把殿下的臥房好好收拾收拾。”

  安懷暗暗翻了個白眼,滿是敷衍地應了一聲“是”。

  辰時,大西門箭廳

  被急召至暢春園的諸位大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各種猜測甚囂塵上。而被護軍一路遣送到暢春園的六部尚書,此時更是坐立難安。

  耿鄂與齊世武幾人都眉頭緊蹙,額角滲出層層冷汗。

  “因病休沐”的托合齊今天依然沒有露麵,耿鄂狠狠地敲了兩下拳頭,壓低聲音道,“是咱們太大意了,昨天聽說托合齊大人突然告病,咱們就應該有所警覺!”

  “有警覺又有什麽用?”齊世武一臉陰沉,“皇上根本早就盯上了咱們,連托合齊都栽了跟頭,咱們就算反應過來,也逃不出去!眼下,府裏的家眷都被護軍圈禁,西北、江南都沒了消息,咱們除了束手就擒,還能怎樣?”

  “齊大人的話不要說絕了,”都統鄂善壓下嗓音道,“正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到了最差的關節,兩位大人別忘了,咱們還有太子呢。隻要太子一天還在,咱們就有死灰複燃的機會。所以,兩位大人切記,一會兒就算賠上一家老小,也千萬別把太子拉進溝裏。那是咱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都統大人說的沒錯,”耿鄂抿緊唇角,“咱們見機行事,一會兒不管怎樣,以保住太子為先。”

  齊世武緩緩地點了點頭,陰鷙的眼神隨著一夥朝臣的移動,狠狠地瞪向了台階旁的幾人,“就是那個老匹夫,借著咱們在安郡王喪期間飲宴的油頭上折彈劾。原本已經被大理寺壓下的折子,這幾天又被他翻了出來。若不是這廝咄咄逼人,皇上也不會這麽急著辦咱們。”

  “鎮國公身後是八貝勒,”鄂善歎了口氣,“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咱們到底成了人家的手下敗將。”

  “太子到——”外頭一聲唱喏,太子與隆科多一先一後地進了箭廳。

  朝臣有的彎腰行禮,有的交頭接耳,太子一路目不斜視地走到最前方,再往上就是觀武台的龍椅了。

  “皇阿瑪今天會怪責二哥嗎?”胤祥站在四阿哥身邊小聲道,“我聽說,鎮國公這幾日又接連上了好幾本奏折。”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輕歎了口氣,“大廈已呈傾頹之勢,正所謂樹倒猴猻散,落井下石的人也都該蹦出來了。你瞧著吧,有得熱鬧呢。”

  “辰正——”司禮太監走進箭廳,朝臣們立馬列隊站好。

  “鳴鞭,跪!”

  三聲鞭響,群臣俯首。

  “再跪!”

  眾呼萬歲,康熙爺一路走到觀武台上。

  “三跪!”

  最後一次叩首,康熙爺抬手叫起,“眾卿家平身!”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太子的背影,竟一時恍惚起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需要仰望才能碰觸的東宮之主竟變得如此單薄、瘦削。從背後看去,正黃色的盤龍腰帶幾乎纏了兩圈,垂在腦後的辮子透著銀灰色,遠遠望去,竟沒有一點光澤。

  “皇上,”鎮國公景熙跪地啟奏,“臣請聖上裁撤托合齊、鄂善、齊世武等朝臣宗親在安郡王喪期飲宴結黨之事。臣已搜集多方證據,還請聖上秉公直斷!”

  “此事,朕已明了,”康熙爺一手握在龍頭上,“今外患未平,內憂尚存,竟有國家大臣為皇太子而援結朋黨,朕心實痛!”

  胤礽垂首以跪,康熙爺直直望向殿外,沒有看太子一眼,“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如都統鄂善、尚書耿鄂、齊世武之人,意將何為也?”

  鄂善、耿鄂、齊世武皆慌張出列而跪,高喊冤枉。

  鄂善低頭道,“請皇上明鑒,臣等蒙皇上豢養擢用之厚恩,若果知此,豈敢隱諱?”

  耿鄂、齊世武紛紛附和,拒不承認私結朋黨之事。

  康熙爺一聲冷歎,“朕聞爾等之行久矣,因訪詢未得其實,故遣人追問都圖、張伯良等小人,今諸事已明,爾等切勿再行狡辯!來人啊,帶包衣張伯良上殿!”

  同一時辰,箭廳內黑雲壓城,承露軒中確是一陣手忙腳亂。

  被一碗醒酒湯徹底灌醒的蘇大公公分外不滿地蹬上靴子,叼起兩塊糕點就往外跑。

  小英子見狀,連忙拿上帽子追了出去,“師父,你慢點兒,都這個時辰了,王爺早就上朝了,您趕過去也沒用啊。”

  “你懂什麽?”蘇偉腳步不停地回頭瞪了小英子一眼,“今天是特殊情況,咱們得呆在箭廳外頭隨時打探消息,就張保一個怎麽跑得過來?千不怕萬不怕,就怕萬歲爺一個不高興——”

  “砰!”

  蘇偉一句話沒說完,跟迎麵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來人顯然比他壯實不少,一連退了好幾步,蘇偉才勉強站穩。

  “蘇公公,”胖小初子白著一張臉,身後還跟了個拎著食盒的小太監。

  “是毓慶宮的鄭公公啊,”蘇偉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他對這位新小初子還是挺有好感的。

  胖小初子往前挪了幾步,扶了扶自己被碰歪的帽子,“不好意思啊,蘇公公,我低著頭沒看清路。”

  “沒事兒,沒事兒,”蘇偉連連擺手,“我也淨顧著說話來著,沒看到前麵有人。誒?”蘇偉探頭往胖小初子身後看了看,“鄭公公這是給太子提膳?”

  胖小初子臉色一僵,無形地擋住了蘇偉的視線,“不是的,是我自己吃的。”

  “哦,原來是這樣,鄭公公真夠辛苦的……”蘇偉笑著打圓場,腦子裏卻亮起了問號,這個提食盒的太監一直垂著腦袋,大蓋帽把一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不耽誤蘇公公了,我們先走了,”胖小初子衝蘇偉低了低頭。

  蘇偉連忙回禮,腳步緩慢地退到了路邊,目光還若有若無地瞄向那個神秘的太監。

  胖小初子往前走了兩步,一個念頭突然在腦中閃過,“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