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378
  年氏向四阿哥行了禮後,左右看了看,“怎麽沒見到蘇公公?王爺這一路奔波,沒見多少疲態,想又是蘇公公的功勞了。”

  四阿哥放下茶碗看了年氏一眼,又低下頭刮了刮茶末道,“一路趕著回來,蘇培盛受了點兒風,下去歇著了。”

  “原來是這樣,”年氏抿了抿唇,眼神若有若無地飄過內室裏頭緊閉的房門,“王爺不在這些日子,府裏還算安靜,隻有十四貝子來過一次。”

  “胤禵?”四阿哥揚起眉頭,“他來幹什麽?”

  “說是替德妃娘娘送些東西來的,”年氏捏著帕子掩了掩唇角,“福晉見了十四爺,隻說王爺因麵壁思過,不宜見客。十四爺倒也沒多留,跟福晉說了會家常話,就走了。”

  四阿哥緩緩吐出口氣,點了點頭,“辛苦你了,福晉那邊我回頭再過去。這次帶了不少上好的蘇繡回來,你挑一些中意的,多做幾套衣裳。”

  “謝王爺,”年氏俯身行禮,“妾身不打擾王爺休息了,妾身告退。”

  年氏走出東小院,侍女淩兮迎了上來。

  “打聽清楚了嗎?”年氏偏頭看了一眼東小院後頭的高大棗樹。

  “打聽清楚了,”淩兮低下頭,“今兒東小院隻給王爺提了一次膳,兩位張公公都照例在前頭吃的,蘇公公那兒倒真沒消息。”

  年氏兩手握在身前,修長的指甲摳的掌心一陣刺痛,“若蘇培盛在自己的屋裏養病,怎麽會不叫吃食呢?他身份特殊,不可能跟其他奴才們一起吃大鍋飯,連張保、張起麟都是另起小灶的,更何況是他?”

  “這——”淩兮抿緊唇角低下頭,“奴婢今兒去打聽時,膳房的廚子說,蘇公公很少單獨叫吃食的。”

  年氏停住了腳步,淩兮見狀低聲勸慰道,“小主,您也別總往那方麵去想。蘇公公一向受王爺看重,王爺用過膳,每日裏賞給他些也是有的。”

  年氏抿了抿唇,緩緩地吐出口氣,“這幾日,你勤打聽些,看丁芪會不會入府,看王爺……會不會吩咐膳房做些補身的湯飲。”

  “是,”淩兮俯下身。

  年氏強自鎮定了情緒,邁開腳步,身子卻又一踉蹌。

  “小主!”

  “我沒事,”年氏抓住淩兮的手臂,深深吸了兩口氣後往自己的院子緩步走去。

  東小院

  四阿哥推開臥房的門,躺在床上的蘇大公公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

  “怎麽沒睡呢?身上還熱不熱了?”四阿哥走到床邊,伸手摸摸蘇偉的額頭,“還是有些燙,一會兒還是叫丁芪來看看。”

  “就是有點兒傷風而已,別折騰人了,”蘇偉捧著枕頭坐起來,把被子掀到一邊。

  “你給我乖乖蓋好,”四阿哥又伸手把被子搶過來,“嫌悶熱,嫌折騰,就別給爺總生病。趕了幾天路,半夜就燒個滾燙,你想嚇死我是不是?”

  “是你太大驚小怪了,得些小病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蘇偉抽了抽鼻子,任四阿哥把自己圍得像個粽子,“密折應該送到萬歲爺手裏了吧?怎麽這兩天都沒什麽消息呢?我就說那個武拜死的太突兀了,皇上一貫多疑,會相信是亂黨動的手嗎?”

  “放心吧,”四阿哥彎了彎嘴角,“武拜被刺客亂箭射死,是那麽人親眼看到的,就算有所懷疑,誰又敢把矛頭指到爺的身上呢?武拜口口聲聲說身上有太子口諭、九門提督手書,任誰也不會相信太子沒有參與其中。李煦和梁鼐都不是傻子,誰也不會放著明晃晃的證詞不說,偏去猜測些虛妄之事。更何況,是眼下這個時節……”

  蘇偉垂著腦袋想了半天,輕輕點了點頭。

  四阿哥看著眼前有些落寞的人兒,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怎麽了?覺得爺落井下石,沒有兄弟之情了?”

  “沒有,”蘇偉打掉四阿哥的手,“我又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小太監了。八阿哥不是東西,太子也沒好哪兒去,你們兄弟都一個德行!”

  “你個膽大包天的,說誰呢?”四阿哥驀地瞪圓眼睛。

  “愛誰誰!我要睡覺了,”蘇公公就地一個打滾,躲開四阿哥伸過來的手,把自己裹成了一隻繭,團在了床帳的最裏頭。

  四阿哥看著那個鼓起的小山包運了半天氣,最後憋憋屈屈地自己脫了靴子,換了衣服,跟人家並肩躺在了枕頭上。

  床裏的人呼吸減緩,一隻手伸過去,幫他理好被子,輕輕拍撫胸口,不消片刻,自己也慢慢闔上了眼睛。

  傍晚,九門提督府

  在書房坐了一個下午的托合齊在一陣心悸中猛然清醒,外頭已是月色當空,院子裏清寂的好像無人的山野。

  “來人啊,”一陣不安湧上心頭,托合齊在昏暗中打破了桌上的硯台,卻沒有一個仆人跑進來,“來人啊,人都哪兒去了?快去叫皂保過來!”

  托合齊踉踉蹌蹌地跑出書房,偌大的正堂中隻點燃了一隻燭台。

  “提督大人,皂保來不了了!”

  燭台下的陰影裏坐了一個人,藏青色的蟒袍,影影綽綽的麵孔,托合齊瞪了半天眼睛,都沒有看清這人是誰。

  來人一聲輕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托合齊,“看來,提督大人真是老了。因著您在書房午睡,卑職特意等到了現在……”

  托合齊圓睜的眼睛越來越大,緊攥的右手開始不自主地顫抖,直到那人走到自己跟前,才哆嗦著幹涸的雙唇道,“是你?是你?隆科多!”

  第312章 行將就木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二日,八爺府

  嘉怡帶著兩個奶娘,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小格格、小阿哥進了八阿哥書房。

  “妾身給爺請安,”嘉怡福了福身,示意兩個奶娘將孩子抱上前給八阿哥看,“貝勒爺最近總是往暢春園跑,也沒多少時間陪陪孩子們。今兒妾身聽說貝勒爺早回來一會兒,就趕緊讓奶娘把孩子們抱了過來。爺別以為他們人小不知事兒,離開阿瑪久了,也知道惦記想念呢。”

  八阿哥聞言一笑,伸手捏捏小格格的臉蛋,又從奶娘手裏接過含著手指的小阿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爺看著兩個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長著,心裏很是安慰。福晉那頭大病小病不斷,你這邊就多少包容著些吧。”

  “爺這說的哪裏話,伺候福晉也是妾身的本分,”嘉怡上前捏著帕子給小格格擦了擦嘴,“對了,妾身還有件事兒得問問貝勒爺。咱們小阿哥已經得聖上賜名弘旺,可小格格還沒個正經兒閨名呢。福晉那頭病著,貝勒爺看是不是進宮一趟,請太後、貴妃或者良妃娘娘給格格賜個名兒?”

  “這個,倒是爺的疏忽了,”八阿哥看了一眼臉蛋紅紅的大女兒,“正好太後在暢春園養著呢,明兒爺就去求見太後。”

  “貝勒爺,何焯大人求見,”奴才在門外稟報道。

  嘉怡聞言連忙讓奶娘抱過弘旺,衝八阿哥一俯身道,“不好耽誤貝勒爺辦正事兒,妾身先行告退。”

  八阿哥彎起嘴角點了點頭,揚手吩咐太監道,“小榮子,送側福晉回去。再把爺新得的那兩盒珠子,一並給側福晉送過去。”

  何焯邁進書房時,烏喇那拉氏已出了角門,小榮子正捧著兩隻錦盒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卑職參見貝勒爺,”何焯進到內室向八阿哥一禮。

  “先生請起,”八阿哥著人上茶,招呼何焯坐到茶桌旁。

  “貝勒爺,江南有消息傳來,”何焯把袖中的信封遞給八阿哥,“這次江南科考案,太子那兒果然又想插一杠子。信上說,奉命前往調查的兩江總督噶禮處處與江蘇巡撫張伯行作對,張伯行又是塊不會虛與委蛇的硬石頭,兩人互揭短處,越鬧越大。噶禮是太子那邊的人毋庸置疑,而這個張伯行,一向與方苞交好,又曾是前任兵部尚書王鴻緒的門生。”

  “他是王大人的門生?”八阿哥眉頭一緊,“我還真沒料到二哥會去鑽這麽偏門的一個窟窿。當初,我得群臣保奏協理朝政,引得皇阿瑪忌諱,王大人也因此被牽連罷官。這幾年,王大人一直在幕後為我遊走,他門生廣布,在朝中多多少少有些影響力,沒想到竟然又引起二哥的注意了。如今看來,他是想借著那層牽絲攀藤的聯係,把我卷進科場貪汙和南山一案的漩渦中去。”

  “貝勒爺,這件事咱們不能不防啊,”何焯沉下嗓音道,“張伯行與王大人的關係不一般,很容易牽扯到貝勒爺身上。而且,據卑職所知,這個張伯行雖然一貫清廉,但性子執拗,常有苛刻富民之舉,在地方得罪了不少人。另外,當初南山集在蘇州刊印時,風名最盛,隻怕有心人會以此大做文章。卑職與戴名世的關係還未理清,皇上也一直沒有徹底了結南山集的案子,卑職還真怕太子又會故技重施,將這兩起案子扣到貝勒爺的頭上。”

  “先生的擔憂我明白,請先生放心,胤禩不會坐以待斃的,”八阿哥抿緊嘴唇,將信紙翻到最後一張,蹙緊的眉頭驀地一僵,抬起頭看向何焯道,“四哥去了鬆江府?他不是在府中閉門思過嗎?”

  “卑職看到這條消息也十分詫異,”何焯低下頭道,“本以為這次恩科出了紕漏,可以殺殺雍親王的底氣,沒想到皇上對他竟是另有旨意。至於雍親王到底是去幹什麽的,咱們還不得而知。但據探子來報,蘇州織造李煦和閩浙總督梁鼐一直陪著雍親王在太倉州和鬆江府一帶行動。”

  “太倉州,鬆江府……”八阿哥站起身在屋中緩緩踱步,“江南除了科場受賄一案,剩下的就是——來人啊!請鎮國公過府!”

  “貝勒爺這是?”何焯驚訝地站起身。

  八阿哥嘴角蕩起一抹冷笑,“先生忘了齊世武幾個在江南的屢次行動了?什麽戴南山、張伯行、王鴻緒!現在除非九天神佛下凡,否則誰也救不了這位東宮之主了。”

  清晨,雍親王府

  飯桌邊坐著好整以暇的四阿哥和昏昏欲睡的蘇大公公。小英子給四阿哥盛了粥後,貼心異常地替自家師父圍了個兜兜在胸前,省得他迷迷糊糊地把剛穿好的衣服又給弄髒了。

  四阿哥一口粥沒咽下去,笑著嗆了半天,“至於嗎?跟爺起這麽一天早就困成這樣?”

  “起早?”蘇偉眯著眼睛使勁兒地瞪向四阿哥,“我明明是一晚沒睡,剛剛闔眼沒一會兒就被你叫起來了,你看看外頭天都沒亮呢!”

  “爺也沒辦法啊,咱們得早點趕到暢春園,”四阿哥好笑地看著蘇偉把圍嘴兒拽下來撇在小英子身上,“畢竟爺現在是戴罪之身,皇阿瑪免了爺的閉門思過,爺總得早點兒去請安才能顯出誠意啊。”

  “請安就請安唄,幹嘛拽上我?”蘇公公帶著滿肚子的起床氣,把一碗雞蛋羹攪得亂七八糟,“我不管,我要睡回籠覺,你自己去!”

  “上車就讓你睡,”四阿哥喝完一碗粥,就著蘇公公的雞蛋羹拌飯,又吃了半碟筍片,“正好圓明園整飭的也差不多了,爺尋思著帶你在那兒住幾天,等臘八節咱們再回來。”

  蘇偉癟了癟嘴,正說話間,張保邁進房門,衝四阿哥俯身一禮道,“王爺,年大人來信了。”

  書房裏,蘇偉抻著脖子,看四阿哥手上的信。年羹堯一貫自傲,隻言片句間都有一股子傲慢透出來。但不得不說,人家的差事辦的實在是漂亮。

  四阿哥看完了年羹堯的手書,把信遞給了揉脖子的蘇大公公。

  蘇偉毫不客氣地接過信紙,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這個年羹堯膽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鄂海一時衝動,把他砍了了事。”

  四阿哥一聲輕笑,轉身坐到書桌後,“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年羹堯在四川時日不短了,鄂海和齊世武的性格估計都被他摸得透透的。他既然敢獨闖總督府,就勢必帶了十成十的把握。”

  “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事兒啊,”蘇偉把信紙放到一邊,“年羹堯就是太自滿了,眼高於頂的,把誰都不放在眼裏。這夜路走得多了,總會遇到鬼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得到教訓。”

  四阿哥眉眼一揚,慢慢靠到椅背上,“爺倒是寧肯他永遠得不到教訓……”

  九經三事殿

  台階前,四阿哥留下四處跟人寒暄的蘇大公公,自往殿內走去。沒走幾步,三阿哥誠親王趕了上來。

  “四弟這幾日倒是瘦了不少啊,”誠親王裹著裘襖上下看了四阿哥幾眼,“其實四弟也不必心有不甘,不過就是一次文人鬧事罷了,這科場裏的彎彎繞哪年沒有啊。”

  四阿哥回看了三阿哥一眼,神情淡然,“讓三哥費心了,既然三哥如此熟悉科場內情,當初就該多伸伸手才是,說不定今日皇阿瑪就不用這般操心了。”

  誠親王一時冷下麵龐,還未開口,十三阿哥胤祥迎麵而來,“三哥,四哥。”

  誠親王點了點頭,自往殿門口走去,胤祥靠到四阿哥身側,壓低聲音道,“弟弟剛剛聽說,托合齊重病告假,皇阿瑪下旨,由一等侍衛隆科多暫涉步軍統領之職。”

  四阿哥動作微微一頓,輕輕點了點頭,“這幾日少往二哥那兒去,也別跟朝中大臣來往。”

  “是,”胤祥未再多問,陪著四阿哥進了九經三事殿。

  傍晚,無逸齋

  “殿下,”一身夜行衣的得麟跪伏在太子腳旁,“殿下,事情緊急,您快跟奴才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雖然托合齊大人生死不知,但是還有其他大人在呢。殿下再這樣耽誤下去,隻怕羊入虎口啊。”

  “走?”胤礽望著窗外林影重重,“你以為現在還能走到哪兒去?這外麵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本殿的無逸齋呢。別看這暢春園裏一片安逸祥和,其實與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紫禁城沒什麽兩樣。”

  “殿下——”

  得麟還想再勸,卻被門外一連串的腳步聲打斷。

  “卑職隆科多給太子殿下請安。”

  “起來吧,”太子回身坐到太師椅上,端起一碗茶來輕笑一聲道,“本殿還未恭喜小舅舅呢,這九門提督的位置可是舉足輕重啊。”

  “卑職惶恐,”隆科多垂下頭道,“托合齊大人突發急症,卑職也是臨時受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已。”

  “哦?”太子揚起眉梢,低頭抿了口茶,“那,你今日的來意是?”

  “回稟殿下,”隆科多斂去麵上的神情,沉下嗓音道,“毓慶宮侍衛統領得麟涉嫌結黨謀逆,勾結叛賊,卑職是奉旨前來捉拿的。”

  月上欄杆,兩名小太監打著燈籠送蘇偉回承露軒。

  因許久未露麵,幾位掌事公公特地請蘇偉到小院用飯,在敬事房任管事的劉保卿也在被邀請之列,蘇偉就沒有拒絕。

  暢春園到底不是皇宮,下人間的規矩鬆散了不少,幾個人都沒差事在身,偷著小飲了幾杯。眼看著天色暗了下去,劉保卿擋住眾人的勸酒,讓兩個小太監送蘇偉回四阿哥的住處——承露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