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689
  十二月初六,八爺府

  一間偏僻的院落中,張氏靠在內室的軟榻上,臉色沉鬱,進出的奴婢們都閉緊了嘴,匆忙幹完自己的活計後速速離去。

  巧文見狀,默默端出食盒中的藥碗,試了試溫度後走到榻前,“小主,這藥再放涼些就該苦了,奴婢伺候您用了吧。”

  張氏瞥了一眼藥碗,又抬頭看了看巧文,沙啞著嗓子道,“荷卉呢?”

  巧文身子微微一僵,低下頭道,“荷卉姐姐早幾日就買通了婆子,到佛堂去伺候了。”

  張氏沉默了片刻,輕聲一笑,伸手接過藥碗,未再多問。

  “姐姐倒好生悠閑……”

  隨著一聲笑語,張氏臉色一變,抬頭隻見烏拉那拉氏扶著侍女的手臂掀簾而入。

  “你來幹什麽?”張氏將藥碗遞回巧文手中,神態驀地冷峻起來。

  “姐姐怎麽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嘉怡自顧自地坐到軟榻另一頭,讓尾隨而來的侍女們把幾隻錦盒放到桌上,“妹妹是想著,近些日子福晉不在府中,無人照顧姐姐的身子,特地過來看看的,”說著揚手示意繡香,將盒子一一打開,“這些是阿膠是山東進貢來的,都是貝勒爺新賞下的,還有那血燕,平時很少見的品質——”

  “行了,”張氏打斷嘉怡的話,“我不稀罕你的東西,也不稀罕你來看我,帶著你的阿膠燕窩趕緊滾吧!”

  “你大膽!”

  繡香剛想出言嗬斥,便被嘉怡抬手製止,“我與姐姐說說話,你們都出去吧。”

  “是,”繡香俯了俯身,帶著一眾侍婢走出了堂屋。巧文見狀,看了兩眼張氏,也跟著走了出去。

  嘉怡撿起炕桌上的糕點嗅了嗅,微笑著對張氏道,“貝勒爺雖說命令下人們照看姐姐的胎,但這幫做奴才的總是犯懶懈怠。這點心如此油膩,怨不得姐姐沒胃口。”

  “你少假惺惺的了,”張氏眼角微濕,瞪向嘉怡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從我碰巧看到繡香身上的藥瓶開始,你便把我拉進這漩渦中,替你報複貝勒爺、報複福晉,最後還要替你頂罪!現在,我已經落到了這番下場,你還想怎麽樣?”

  嘉怡擺弄著盤中的白糖糕,嘴角微微勾起,“姐姐既然如此聰慧,怎地不在貝勒爺麵前一一陳情呢?憑福晉對我的怨憎,我的下場肯定不會比姐姐好的。”

  張氏別過頭,麵色清冷,沒有回答。

  嘉怡一聲輕笑,摘下帕子擦了擦手,“我來替姐姐回答吧。因為姐姐最清楚福晉的個性。當時,若福晉占了上風,即便姐姐說出實情,也是難逃一死,最多留個好聽的身後名罷了。”

  張氏抿了抿唇,嘉怡繼續道,“可我就不同了。在那個屋子的三個人中,隻有我,有救姐姐的可能。當然,也是姐姐有福氣,身懷六甲,讓妹妹有了由頭替姐姐求情。”

  張氏深吸了口氣,慢慢轉頭看向烏拉那拉氏,嗓音低沉,“你為什麽要害我?當初利用你的是福晉和毛氏,我沒有絲毫參與,你為什麽要算到我頭上!”

  “為什麽?”嘉怡緩緩一笑,“當初,我也問過很多為什麽。跟貝勒爺作對的是雍親王,為什麽要利用我?嫁給雍親王的是我姑母,為什麽要欺辱我?”

  嘉怡扶著桌沿站起身,慢慢地走向窗口,“可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呢?若當真要追究原因,恐怕就是你毫無還手之力吧。”

  張氏一眨不眨地盯著嘉怡,嘉怡轉過身來衝張氏輕鬆一笑,“其實,姐姐比起我來,要幸運很多。不說,姐姐懷著貝勒爺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娘家也好好地立在那兒。可我呢,擔著烏拉那拉氏的名頭,卻再也回不到那個門庭中了……”

  張氏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後抬頭道,“你今天,到底是為何而來?”

  嘉怡重又坐到軟榻上,看向張氏的眼神帶著一絲了然,“妹妹今天過來,其實隻想問姐姐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張氏垂下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嘉怡目光悠遠,理了理裙擺道,“瓜熟蒂落後,姐姐還想不想要自己這條命了?”

  太醫院

  丁芪站在藥架前,一遍遍試著自己的新方子。

  另一邊,兩位年紀稍長的太醫結伴而入。

  “這藥性若是浸淫久了,確實難以根除,”留著一縷羊尾須的嚴太醫道,“更何況是從男根而入,肌體防禦尤弱。”

  “這點老夫也想到了,”花白著辮子的紀太醫歎口氣道,“隻是我那徒弟醫治的是八貝勒的得意門生,這若是治不好難以交代啊。否則,我也不會勞煩舊友為我費心。”

  “哪的話,”嚴太醫捋了捋胡須,眼光撇到藥架前的身影道,“不如這樣,我們問問丁芪。他雖入太醫院不久,但雍親王那場疫毒之症,他功不可沒,連顧院判都被壓了一頭。這種散毒解藥之學,你我想必不如他擅長。”

  “這個……”紀太醫稍有猶豫。

  嚴太醫見狀,微微蹙起眉心,略一思索後試探道,“老友若是擔心丁芪的背景,大可不跟他說明前因後果。隻把藥粉給他查驗,看他能否製出好的方子。若是製出來了,你我再根據病患的身體稍加調節就是了。”

  紀太醫攥了攥袖中的藥瓶,一點頭道,“也罷,反是四爺、八爺間的齟齬,總不至牽扯到一個病患身上,也是我那徒弟太過戰戰兢兢了。”

  嚴太醫隨之一笑,低下頭時,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丁太醫,”兩人走至藥架前。

  “哦,嚴太醫,紀太醫,”丁芪連忙放下藥材,衝二人拱了拱手。

  兩人回禮,紀太醫當先一步道,“老夫這有一事兒想麻煩丁太醫,還望丁太醫不要見怪。”

  “紀太醫請說,”丁芪微微低頭。

  紀仁將袖中的藥瓶拿出,遞給丁芪道,“老夫的一個患者,深受此藥所害,藥性入體,至精氣不足,男根疲弱。不隻難以再行房事,更難再有子嗣。老夫知道丁太醫善解藥毒,不隻可否指點一二。”

  丁芪聞言,接過藥瓶輕輕一嗅,複又倒出藥粉品了品,神色微動,低下頭道,“此藥成分複雜,丁某還需一些時日分析,不知紀太醫的病患所在何處,可否讓丁某一觀?”

  紀太醫微微一愣,與嚴太醫對視了一眼,淺笑道,“這藥粉是老夫一徒弟送來的,患者並不在京中。隻望有個粗淺的主體藥方,其餘的他自己再行琢磨即可。”

  “原來如此,”丁芪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那還請紀太醫給丁某一些時日,待丁某解出藥性後,再與紀太醫商議。”

  “那是自然,勞煩丁太醫了,”紀太醫連連拱手,而後與嚴太醫走出藥堂。

  丁芪見人走遠,將藥粉揣進袖中,撿了出宮的腰牌,往太醫院外走去。

  嚴太醫正站在醫典閣外的陰影處,見丁芪腳步匆匆,眉頭輕蹙,指使了一個麵生的小廝隨後跟了上去。

  四爺府

  四阿哥坐在書桌後,翻看著宮裏送來的奏章。

  一間之隔的蘇大公公正對著軟榻上哭鬧不休的三個小阿哥直撓頭皮。

  “乖,弘盼不哭,”蘇偉抱起最大個的二阿哥晃蕩來晃蕩去,“奶也吃了,尿布也換了,為什麽還哭……乖,弘盼你最大,給弟弟們做個榜樣,不要哭了……”

  小英子站在一旁,探頭探腦地看。

  蘇偉雙眼一瞪,朝小英子吼道,“看什麽看?還不過來幫忙!”

  小英子頓時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王爺說,這孩子都是給師父哄得,徒弟不敢伸手。”

  “你這個時候來聽話勁兒了,”蘇偉抬腿就要踹,本來剛止了哭聲,正要陷入夢鄉的二阿哥頓時又嚎了起來。

  “天啊,”蘇偉辮子都快立起來了,抱著弘盼直轉圈,屋裏一時又陷入阿哥三重奏之中。

  “師祖,不是,蘇公公,”小書子吳書來很不合時宜地衝進內廳,“王公公過來找你,蕭公公也來找你,還有丁大——”

  “沒空,沒空,沒空,”蘇偉一連氣地打斷小書子,“沒看我正忙著嗎?讓他們哪涼快哪發芽!”

  “可是,”小書子絲毫沒注意到自家師父的頻頻眼色,依然執著道,“他們都問蘇公公,我不知道——”

  “就說我死了!”蘇偉放下弘盼,又抱起弘昀,轉頭衝李英道,“你把炭盆搬遠點,別熏著小主子們!”

  小英子連忙去搬炭盆,又暗中衝小書子擺了擺手。

  吳書來糾結地抓了抓頭發,邁著小短腿朝外去了。

  丁芪幾人見到,連忙上前道,“蘇公公呢?”

  小書子眨了眨眼睛,雙手食指對了半天道,“蘇公公說他死了……”

  等四阿哥處理完手頭的事物,進了內廳時,屋裏已經一片寂靜。

  累癱了的蘇公公,和三個孩子擠在軟榻上,睡得鼾聲四起。

  四阿哥挨個看了看,坐在榻邊笑了半天,招手叫過小英子道,“把孩子們都包好,給乳母們帶回去吧,小心點兒別著涼了。”

  “是,”小英子俯了俯身,叫了張保幾人進來,將小主子們抱走了。

  可憐蘇公公還窩在迎枕後頭,睡得今日不知是何日呢。

  “主子,”張保匆匆而返,向四阿哥一行禮道,“傅大人帶回消息,安郡王馬爾渾病逝了。”

  第279章 己所不欲

  康熙四十五年

  十二月初七,安郡王府

  八福晉被金環攙扶著站在窗前,遠遠看著搭起的靈棚,滿目憂傷。

  “主子,這裏風大,咱們還是到屋子裏坐著吧,”金環給八福晉係了係鬥篷,分外擔憂地道。

  八福晉搖了搖頭,眼中淚光盈盈,“我自幼失去雙親,是外祖不嫌棄把我接進王府。幼時,祖父年紀大,事物又忙,都是幾個舅舅照顧我。如今,我尚不能光耀門楣,親人卻都匆匆離去……”

  “主子,”金環放輕了聲音勸慰道,“郡王一向最疼您,您的孝心郡王都清楚。眼下,您得先顧好自己的身子,才能讓王爺安心地走啊。”

  八福晉捏著手帕擦了擦眼角,一手輕輕撫向胸口,“自從舅舅重病,我這心裏一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如今的安親王一脈已經大不如前,可經不起折騰了。”

  “主子是擔心——”金環略有不解。

  八福晉深吸了口氣,目光飄向前院,“貝勒爺該是過來了吧?我見前幾日,貝勒爺常跟景熙舅舅呆在一塊兒。”

  “奴婢遣人去問問,”金環扶著八福晉往內廳裏走,“貝勒爺這些日子常在郡王府幫襯,可見貝勒爺對主子還是最為看重的,主子也該欣慰才是。”

  八福晉抿了抿唇,慢慢低下頭,眼中卻並未見半分欣喜神色。

  雍親王府

  蘇偉從外頭興衝衝地回到東小院,一屁股倚到看書的四阿哥腿邊,咧著嘴角道,“還真讓你說著了,丁芪告訴我,八阿哥府上的大夫拖了太醫問那種藥粉的療法,還借著一個門客的說辭。那個太醫告訴丁芪,患者不僅難以人事,連子嗣都成問題了。這下我可替你報了大仇了,啊哈哈哈……”

  很沒形象的蘇公公一邊拍著四阿哥的胳膊,一邊把自己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四阿哥無語地放下書冊,看了蘇偉半天道,“爺早就告訴你了,你怎麽現在還這麽大反應。爺可是聽說,老八後院的兩個妾侍都有孕了。”

  蘇公公當即噎了一下,後又分外不滿地瞪著四阿哥道,“那又怎麽樣?他要真想奪得高位,兩個孩子怎麽夠?要是讓朝臣知道,八阿哥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看還有誰會支持他?”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神色有些暗淡,隨即語氣平和地道,“老八沒有那麽傻,而且爺也不打算用這樣的方式打壓他。會不會被人知道,看他的造化吧。”

  “為什麽?”蘇偉撲騰撲騰地爬上榻子,一把扯過四阿哥手中的書冊,“你知道我前前後後計劃了多久嗎?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用?成大事者理應不拘小節,你什麽時候矯情起來了?”

  四阿哥閉了閉眼睛,看了氣呼呼的蘇偉半天,輕輕一笑道,“胤禩不都得了教訓嗎?再說,這事要是鬧大了,容易讓你陷入危險。退一萬步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爺不矯情,但有些事還是不碰為好。”

  蘇偉愣了半天,對那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是模糊不清,思考了半天,心裏漸漸有了輪廓後,伸手指捅了捅四阿哥,“其實,你要是當了皇帝,後宮裏也不可能就那麽幾個——”

  “行啦,你很閑是不是?”四阿哥打斷蘇偉的話,“去把給安郡王的喪儀單子寫出來。”

  蘇公公眨了眨眼睛,默默地下榻蹬靴,“我剛想起來,昨兒個王欽還——”

  “你今晚是不是想和弘盼幾個一起睡?”四阿哥頭也沒抬地道,“爺看你哄孩子哄得挺好,一會兒爺讓張保把他們抱過來——”

  “我寫,我寫,”蘇偉撅著嘴,趿拉著鞋子小跑到書房拿了紙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