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272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回看了完顏羅察一眼,“這一點大人量力而行就是,胤禵尚在禁足之中,待到年關,皇阿瑪就該放他出來了。大人為胤禵嶽丈,也不能全然不考慮他的立場。”

  “十四爺尚且年幼,”完顏羅察輕歎了口氣,“小孩子的脾氣才會不分親遠,頂撞兄長。卑職定會讓小女多多規勸,想是再過幾年,十四爺就該知曉其中輕重了。”

  “那就有勞大人費心了,”四阿哥抿了抿唇角,完顏羅察俯身恭送四阿哥離去。

  勞之辨血濺乾清宮,於聖上而言太子一事似不能再推脫了,眾朝臣都急待聖諭示下。

  果不其然,未到傍晚,內閣代為傳下聖旨——

  “朕曾言太子此前行事顛倒,似為鬼物所憑。今胤礽之疾,漸已清爽,亦自知其罪,謂理當責。然,朕以父子之情,不能置之不顧,召見幾次,詢問前事,胤礽竟有全然不知者,深自愧悔。又言兒臣慶幸心內略明,猶懼父皇,聞知治罪,未至用力刺人,如或不然,必有殺人之事矣。今觀太子雖稍清楚,其語仍略帶瘋狂。朕竭力調治,若果蒙天佑,狂疾頓除,不違朕命,盡去其奢費虐眾種種悖謬之事,改而為善,朕則另有裁奪。如狂疾不痊,仍蹈前惡,天亦不容也,朕為君父,亦不留情麵。”

  第223章 打馬吊

  康熙四十四年

  十二月初,四爺府

  傅鼐、常賚、張廷玉等聚於四阿哥書房,張保上了燈,便躬身而退。

  “皇上如今似為太子重掌東宮留了餘地,”常賚抿著唇道,“此前太子所犯之事,全都歸咎於鬼物所憑。以後廢立,由太子是否康複作準。而這康複與否,豈不全在萬歲爺一句話?”

  “雖是如此,萬歲爺的心意還是難以揣摩,”傅鼐蹙了蹙眉道,“如若有心扶持太子,又何須以癔病多加推遲?如今朝上支持太子的人也不少,皇上既將前事歸咎與魘鎮,隻需直言太子康複,放其重回毓慶宮即可。”

  “太子廢立事關國祚,沒有那般簡單,”張廷玉從旁道,“萬歲爺心裏,隻怕也沒有下定決心。”

  四阿哥坐在書桌後,一手輕捏眉心,“在皇阿瑪心裏,皇子間還沒有能代替二哥的,二哥的位置一時還動彈不得。”

  “主子,”張保由外而入,打斷幾人的對話,“宮內傳來消息,皇上剛剛下旨將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勞之辨革職,交刑部責四十大板,逐回原籍!”

  張廷玉一時悵然,回首躬身道,“貝勒爺,如此看來,皇上未必沒有易儲的心思啊。”

  勞之辨被刑責革職,第二日,康熙爺於早朝曉諭諸臣,言皇太子一事,皆朕真知灼見,當斬者斬之,當罪者罪之,並未聽信人言而為此也。且一切暗中構煽悖亂之事,雖俱係索額圖父子,然皇太子並非無過。此等情節,小人不知真意。以為朕召見皇太子,似非無故,欲致殷勤於胤礽,而不顧實理,大加保奏!甚非也,諸臣須知,凡事皆在朕裁奪!其附皇太子之人不必喜,其不附皇太子之人不必憂,朕自有定見!

  諭旨奏畢,群臣領命,鄂倫岱、納蘭揆敘等人微彎唇角,視線交匯。四阿哥蹙緊眉頭,若有所思。

  轉眼,臘八節至,京中一片喜氣盎然。

  蘇偉盤下的鋪麵已經收拾的頗見成果,吉盛堂的貨物也在來京的途中。

  王相卿與蘇偉一起在鋪麵中忙活,一邊指揮工匠幹活,一邊對扒拉算盤的蘇偉道,“今兒個,我約了宏盛店的申財東一起樂嗬樂嗬,蘇弟沒事兒就一起來吧,大家熱熱鬧鬧的過個臘八節。”

  “樂嗬樂嗬?”蘇偉揚了揚眉梢,“你們要去大柵欄一帶尋花問柳?”

  “你想哪兒去了,”王相卿咧了咧嘴,“城隍廟那邊來了新的戲班子,咱們去湊湊熱鬧,這申財東好不容易入京一趟,也借著機會跟他拉拉關係。”

  “宏盛店是潮汕人開的吧,我記得他們賣香料,蘇木和很多南洋的玩意兒,”蘇偉拄著下巴道。

  “是,”王相卿坐到櫃台邊兒,“申家是在廣東潮汕一帶做海上生意的,也是極少的一支往北運貨的潮商。我在張家口時聽說過他們,不過他們的貨物新奇,數量卻極少,因而價格也頗高。但是一旦入手,價格都是翻倍的長。南洋來的香料、蘇木在蒙古王族中也是頗受歡迎的。”

  “原來如此,”蘇偉直直身子,“我本來想先跟徽商的裕隆堂打打交道的,現在既然有大哥做中間人,能跟潮商牽上線兒,我自然要去湊湊熱鬧了。”

  新入京的戲班子在升平樓後的院子裏搭台,有錢的可以在升平樓包房,透過二樓的柵欄邊吃邊看,沒錢的隻能花個看戲錢,在院子四周的木椅看。

  蘇偉跟王相卿在晌午時到了升平樓,這也是蘇偉穿過來以後,第一次接觸民間的社交娛樂。不過,在宮中浸淫多年的蘇大公公,是自以為見到什麽場景都能一笑置之的,沒想到剛一進二樓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二樓的大廳裏竟擺了各種賭局,有投壺、葉子戲、象棋、馬吊、骨牌、骰子等,除此以外,東邊的廂房裏還有鬥鵪鶉、花會、鬥蛐蛐一應玩物。

  蘇偉害怕不為別的,隻因在康熙初年,皇上就下旨禁賭了。宮中各位阿哥也隻敢在節慶時打打雙陸、投投壺。沒想到皇城腳下的城隍廟街口,竟然就有這麽大的地下賭場。

  “這升平樓背後什麽勢力啊,”蘇偉一邊跟王相卿往包房裏走,一邊對身側的莊頭崔盛道,“這麽大的場子不怕官府來查嗎?”

  “蘇——蘇財東有所不知,”崔盛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這樣的場子在京城不止一處,雖說官府禁賭,但京中達官顯貴這麽多,哪能沒有玩樂的地方。這些酒樓背後,跟皇親貴戚都有不少牽扯。屬下聽說,升平樓背後的大東家其實是九阿哥的外祖家。”

  蘇偉略一征愣,心下恍然,果然官商勾結,古來有之。

  “蘇弟,這位就是申財東了,”一行人走到包房中,幾個中年男子已經等在桌旁了,王相卿指著中間一位褐色短褂墨色長袍的男子向蘇偉介紹道。

  “久仰久仰,”蘇偉微笑著拱了拱手,“在下蘇偉,盛京起家,還請諸位多多關照。”

  “盛京,龍潛之地,好地方啊,蘇財東有禮,”申文彥也拱了拱手,各自落座。

  戲台一番依依呀呀後,蘇偉有些困頓。王相卿、申文彥都不知他的真實身份,申文彥對他這一個陌生人有些許猜疑,言語間頗為避諱,而王相卿與申文彥也不過幾麵之緣,交談起來難免費力些許。

  一場戲落幕,王相卿眼見到手的機會就要溜走,連忙起身提議道,“今天能跟幾位財東見麵是王某的榮幸,這新到的戲班子功力不足,不如咱們自己找點樂子。”

  “王掌櫃所言甚是,”一個同坐東家的掌櫃也起身道,“我一早就讓小二備上了,幾位財東不忙,咱們就打上幾局?”

  打上幾局?蘇偉征愣地看著小二將牌桌搬進了包房,所謂的樂子竟是指打馬吊。

  馬吊源於明朝天啟年間,是一種紙牌遊戲,有四種花色,一局由四人參與。蘇偉在英華殿時,師父教過他葉子戲、雙陸,也教過他打馬吊,為的就是陪主子解悶。不過,他家四阿哥從不好這些遊樂博戲,是以蘇偉將其中技巧忘得七七八八了。

  申文彥、王相卿他們開了牌局,蘇偉推拒了一番,坐在王相卿身後看熱鬧。

  在中國,飯局、牌局都是交際的一種,浸淫商場官場的人在這種局麵上,都不論輸贏,隻論人心。不過,蘇偉是個例外。

  即便上輩子為公司跑業務時,蘇偉都不參與賭博。在他的小心眼裏,錢是用來攢的,不是用來賭的。這輩子,錢由銀行卡、紙幣變成了沉甸甸的銀子、銅板,荷包裏輕了一分,他都心疼的肝兒顫。

  幾局下來,各有輸贏,不過蘇偉能看出,王相卿輸的幾局,坐莊的都是申文彥。

  “咱們跟蘇財東也是新識一場,怎好一直退居場外?”申文彥贏了不少,臉上神情緩和許多,“來,上桌,一起走上幾圈!”

  蘇偉愣了愣,申文彥都開口邀請了,他也不好再三推拒。可他上了桌,輸贏這嘛事兒就複雜了。先不說,他心疼銀子,就是同為財東,他也不能輸的太難看。可偏偏,他上次打馬吊已是二十幾年前了。

  蘇偉正糾結著,王相卿一手按在他肩頭,“蘇弟別猶豫了,你的牌技,愚兄心裏有數,咱們就一起陪幾位財東玩上幾把。”

  蘇偉看了看王相卿,輕吐口氣,點了點頭,“小弟愚笨,還請幾位兄長多多見諒了。”

  蘇偉上了牌桌,心下直打鼓,這馬吊看似簡單,想掌握好卻不容易。莊家要應對三閑家的合作下莊,沒坐莊時蘇偉還可以魚目混珠,跟著上家打。可做了莊,他就是孤家寡人了。

  蘇偉這邊正火急火燎,王相卿在牌桌下輕踢了踢蘇偉的腳尖,“蘇弟出牌吧”。

  “索子、二十貫,贏了!”蘇偉一拍巴掌,樂得見牙不見眼。

  “蘇財東好手氣啊,”申文彥等人抿著唇角,扔了碼子給蘇偉。王相卿也散了牌,拍拍蘇偉的肩膀,一臉寵溺。

  蘇偉心下清楚,是王相卿暗地裏幫他,帶著他下莊,他坐莊時,又給他喂牌。妙就妙在,王相卿的每一步都恰到好處,讓人心下疑惑,卻挑不出毛病。

  幾局下來,已近傍晚。眾人結算,申文彥輸了二十兩,王相卿輸了三十兩,蘇偉贏了四十兩。

  “今兒個玩得爽快,改日咱們再來,”申文彥也算大氣,輸了銀子卻並未生氣。

  蘇偉彎了彎唇角,站起身揚了揚手,崔盛將幾隻木盒擺到桌上,“小弟初來乍到,年輕識淺,有勞幾位財東日後多多包涵了。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各位笑納。”

  申文彥接過木盒,打開一瞥,卻是一愣,盒中雪參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其價當不下三百兩。

  第224章 臭豆腐乳

  康熙四十四年

  臘八節

  時至傍晚,散了牌局,蘇偉、王相卿與申文彥幾人先後走出升平樓,各自告辭而去。

  申文彥與自家賬房袁永上了馬車,袁永接過申文彥遞來的錦盒,打開看了看道,“雖然,咱們從前沒聽說過那位蘇財東,但今兒個看來,倒不像是生意場上的愣頭青。”

  “確實如此,”申文彥輕吐了口氣,“從他出手來看,這人頗有身家。京城不比其他地方,這些有錢人的背後都不簡單。那個王相卿也不是普通人物,吉盛堂在張家口雖隻是個小攤子,在烏裏雅蘇台、歸化一帶可是頗有名氣。今天看他對那位蘇財東的態度,這兩人怕是要在京城幹一番大事業了。”

  “那,大爺打算如何?”袁永歪了歪頭,“王相卿在牌桌上對大爺可是頗為奉承,京城裏的潮商屈指可數,他們那家新店怕也是想分一杯羹啊。”

  申文彥抿了抿唇,靠在車壁上思量了片刻,“宏盛店的老佟胃口是越來越大,仗著他在京城的關係,屢次壓低咱們的價格。這吉盛堂雖說在京城剛剛起步,但看那蘇財東的出手想必是不差銀子的。”

  “大爺的意思是,咱們用一批貨先試試水?”袁永壓了壓嗓音道。

  “恩,”申文彥點了點頭,“這一批香料馬上要到了,勻出一半來,咱們跟那位蘇財東正式打打交道。”

  另一頭的馬車上,蘇偉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打了一下午馬吊,他都沒怎麽正經吃東西。

  “餓了吧,”王相卿轉頭掀開車窗,“咱們找個飯館兒吃點兒東西吧。”

  “不用那麽麻煩,路邊吃碗麵就行,”蘇偉抻頭往外看了看,馬車剛好路過一間棚子,醬肉的鹵子在鍋裏咕嘟嘟地冒著熱氣,看著讓人直流口水。

  “哎,客官裏麵坐,”麵攤的老板擦了擦桌子,“正好最後一鍋鹵了,天擦黑就收攤了。”

  “來三碗麵,兩盤小菜,”蘇偉抻了抻腰,老板應聲而去。

  蘇偉又轉頭向王相卿笑了笑,“今兒個多虧大哥幫忙了,要不我這人就丟大了。”

  “欸,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王相卿喝了口大碗茶,“再說,是我提議玩兩把的,怎麽好讓蘇弟白吃虧呢。不過,也是蘇弟出手大方,那幾位掌櫃就算心裏有叨咕,收了那價值不菲的雪參也是半個不字兒說不出來了。”

  蘇偉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謙虛的話還沒出口,老板端著熱乎乎的肉鹵麵來了。

  “快吃吧,”王相卿替蘇偉擦了擦筷子,把麵碗推到他跟前,蘇偉也不客氣,埋頭大口吃了起來。

  這邊,麵攤老板上完了小菜,自己也盛了一碗麵到另一桌吃起了晚飯。

  蘇偉吃得正歡,一股若有若無的熟悉味道從老板的桌上傳了過來。

  王相卿皺了皺眉,轉頭看向隔壁桌子,語帶怒意道,“你這是吃什麽呢,怎麽一股子臭味?我們這兒還吃不吃麵了?”

  “哎喲,對不住了,客官,”麵攤老板將桌上的一個小陶罐蓋上蓋子,“小的一時沒注意,這不是什麽醃臢東西,您別在意。”

  “把罐子拿來我看看,”蘇偉直起身子,兩眼冒光。

  麵攤老板略一躊躇,捧著陶罐到了蘇偉跟前。

  “蘇弟?”王相卿一臉不解地看著蘇偉打開那臭氣熏天的罐子,探著頭往裏看。

  “果然是臭豆腐乳啊,”蘇偉揚起唇角,拿著筷子蘸了一點放進嘴裏,味道竟出奇的香。

  “客官您知道啊,”麵攤老板樂了,“小的還以為這東西入不了您的眼呢,都是我們這些出力氣的人平時拿來就飯吃的。”

  “這是你做的?”蘇偉舔舔嘴唇,一旁王相卿與崔盛兩個麵麵相覷。

  “不是,”麵攤老板收了罐子,“是我家旁邊一個作坊做的,他家的臭豆腐乳、醬菜在我們那兒幾條胡同裏都是遠近聞名的。”

  “什麽作坊,在哪兒?”蘇偉瞪大了眼睛。

  “就在延壽寺街西路,”麵攤老板給幾人添了茶,“叫王致和南醬園。”

  “哎喲,蘇財東!”崔盛手忙腳亂地扶住突然從長凳上歪下去的蘇大公公,實在不知這位爺又受了什麽驚嚇。

  蘇偉幹幹地笑了兩聲,掩去麵上的驚訝,這一回總不枉他肝腸寸斷地穿上一遭了。

  臘八節過,朝堂關於太子廢立的議論一時偃旗息鼓,任誰也不想步左都禦史勞之辨的後塵。然,儲位之事並未由此揭過,萬歲爺的幾番聖諭,在暗地裏掀起了朝臣心中的波瀾。

  十二月十三,四爺府

  東小院內,傅鼐、常賚、恩綽等人一起入見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