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146
  “是,”傅鼐低頭領命,四阿哥捏了捏手上的信封,眼眸越加深邃。

  第206章 年家人

  康熙四十四年

  八月末,四爺府門前,張保扶著年遐齡下了馬車。

  幾抬軟轎由長街而過,皂青色的帷子掀起陣陣微波,擾得馬兒不安地跺了跺步子。

  年遐齡上了台階,停住腳步回頭望了望,“這幾日八貝勒府上尤為熱鬧吧?”

  “是,”張保躬著身子,引年遐齡進府,“轎子、馬車不斷流地來回,入了夜都有各府的差使前後轉悠著。”

  年遐齡聞言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跟著張保進了府門。

  書房裏,四阿哥在軟榻上擺了棋局,見年遐齡進了院門,便起身迎了出去。

  “老臣給貝勒爺請安,”年遐齡俯身一揖,被四阿哥扶起。

  “年老勿須多禮,”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我剛擺好一副殘局,正待年老為我解惑呢。”

  兩人進了書房,各自就坐。張保上了熱茶,便俯身退下。

  四阿哥讓了黑子給年遐齡,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行宮的事,年老可有所耳聞?”

  年遐齡捋了捋胡須,落下首子,“京中四處流言蜚語,老臣也從中得聞一二,不過倒是不算意外。”

  “此話怎講?”四阿哥執起白子,揚了揚眉梢。

  年遐齡彎了彎唇角,目光落到棋盤上,“自從太子成年,這東宮之位便越發不穩當了,有所變故是遲早的。朝臣們心裏都有譜,才會在皇子間各自站隊。不過,聖心難測,皇上最忌諱宗親權臣私下結黨。此番便是直郡王求勝心切,首當其衝了。”

  四阿哥微蹙眉心,落下一子,“那,依年老看,二哥此次還能保住太子之位嗎?”

  年遐齡斂了眉目,應了一棋,抬頭看著四阿哥反問道,“依貝勒爺看,現下若是太子被廢,皇子間有誰可取而代之?”

  四阿哥略一征愣,手中的棋子遲遲未放下。

  年遐齡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語態深沉,“太子是聖上一手教導出來的,不說赫舍裏氏的尊貴與索額圖的勢力,單就太子自身能力而言,做一守成之君綽綽有餘。把皇位交給他,朝臣百姓都不會有所懷疑。”

  四阿哥輕歎了一聲,點了點頭,“年老所言確實,年幼時,二哥就是兄弟間最為出色的。待到成年,大哥隨裕親王幾次出征,才在文治武功中略占一層。”

  “這便是了,”年遐齡放下茶碗,又拈了拈半須,“朝臣都執著於太子的罪過,靜待聖上易儲,卻不想這其中的因果。當初,聖上就是為了穩定民心,延續大清正統,才在登基不久就立下太子。如今二十餘年過去,太子的存在就猶如鎮海神針。一旦廢黜,朝堂動蕩,民心不安,那些不甘屈居人下的前朝遺將,野心昭著的戎狄蠻夷都將借機興風起浪。而最為關鍵的是,皇上心中沒有可接替的人選,皇子間沒有能主持大局的人。若一朝天陵突崩,大清的天下怕就要改名換姓了。”

  “年老言之有理,”四阿哥緩了口氣,落下一枚棋子,眉宇間淨是愁緒,“這幾年,皇阿瑪時常將胤祥帶在身邊,栽培提拔之意甚是明顯。若是有心易儲,於胤祥來說,或許真是天賜良機。”

  年遐齡撿起棋盤中的死子,輕搖了搖頭,“許是提拔,許是測試,亦可能是利用,人心從不隻有一個回路,當今聖上更是如此。現今,太子被拘,直郡王也失了機會。皇上突然令貝勒爺與八阿哥協理政務,其中緣由想必也十分複雜,貝勒爺還是得謹慎從事為好。”

  四阿哥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棋子放進棋盒中,向年遐齡拱了拱手,“多謝年老提點,這盤棋胤禛還是輸了。”

  年遐齡笑了笑,略一低頭道,“這本就是盤殘局,輸贏早已注定,貝勒爺此時還能靜心盤活已屬不易。老臣隻希望,他日貝勒爺可保持這份心境,勿要被瘴氣迷霧遮了眼睛。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一輸一贏,就在一念之間。”

  “主子,”張保輕聲邁進屋門,打斷兩人的對話,“日頭已近午時了,可要吩咐廚房備膳?”

  “好,讓廚房多備幾道菜,”四阿哥勾起嘴角,轉頭向年遐齡道,“年老留下和胤禛一起用膳吧,我還有些政務上的事兒要向年老請教。”

  年遐齡見之,也沒推卻,低頭拱手道,“多謝貝勒爺,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保聞言,剛要俯身退下,卻被四阿哥揚聲喚住,“你派個人去西配院,把側福晉請來,跟爺和年老一同吃個午飯。”

  “不可,不可,”年遐齡慌忙站起,向四阿哥躬下身子道,“慕筠已為人婦,老臣是外戚,她母親又沒在,不方便此刻見麵,還請貝勒爺見諒。”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扶起年遐齡道,“年老何必如此拘謹,說起來,咱們也是一家人了,這些繁文縟節不理也罷。慕筠入府後,幫襯著福晉打理後院,十分辛苦。我本來也想召二老入府一敘,好了卻慕筠的思親之苦。”

  “貝勒爺的好意,老臣銘感五內,”年遐齡低了低頭道,“隻是今日著實不合規矩,慕筠有側福晉的位分在身,在府裏更應該有禮有節。貝勒爺既有此恩惠,還是待他日,老臣讓內子遞了帖子,再正式拜訪。”

  “年老思慮周道,”四阿哥扶著年遐齡坐下,“既是如此,胤禛也不強人所難了。如今二老人在京城,隨時可遞帖子進府,慕筠身為側福晉,本也要招待宗婦。更何況,福晉身子不好,後院的事兒就得她多操勞了。”

  “理該如此,何來操勞之說,”年遐齡微微頷首,“慕筠自小膽大淘氣,她母親也放任她,養了個驕縱高傲的性子,還請貝勒爺多多包涵。”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端起茶碗輕抿一口,“慕筠很識大體,性子也懂事坦率,年老勿須擔心。如今,亮工在四川任職,時間不長卻頗有功績。兒女皆有如此德行,年老當可安度晚年了。”

  “貝勒爺謬讚了,”年遐齡輕歎一聲,低頭捋了捋胡須,“兒女成人,孤身在外,於父母來說,倒寧可他們平凡一些。”

  西配院

  年氏站在窗前,遙望著院門。

  淩兮輕手輕腳地卷了簾子,站到年氏身後,“主子,別等了,依老爺的性子肯定是不能過來的。”

  “我知道,”年氏輕歎了一聲,一手撫了撫窗欞,“采兮不是到前院去了嗎,我就是想知道,父親來了都做了什麽,有沒有提起我。”

  “老爺一向最疼小姐了,怎麽可能不提起您呢,”淩兮笑了笑,扶住年氏的手臂,“咱們到屋裏去等吧,天氣轉涼了,別再著了風。”

  年氏又看了幾眼窗外,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跟著淩兮進了內室。

  那廂,采兮正好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進屋衝年氏一行禮道,“主子,奴婢到前麵不久,老爺的侍從塞了封信給我。”

  年氏一愣,趕忙伸出手接過,“父親怎會這樣傳信?難道是哥哥那邊出事了?”

  “主子別急,”淩兮幫年氏拆開信封,“老爺一定是有話,不方便透過貝勒爺。”

  年氏抿了抿唇,展開信紙細細地讀了起來,半晌後輕歎了一聲,“明相病重,納蘭家一直封鎖著消息,哥哥那邊還不知是個什麽態度。父親讓我心裏有個數,不要和哥哥多加聯係,免得引貝勒爺忌諱。”

  淩兮秀眉微蹙,捏了捏帕子道,“明相若是離世,少爺還能靠向納蘭家嗎?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兒,沒有明相從中攛掇,少爺說不定就能和老爺、小姐同心同德了。”

  “你不了解哥哥,”年氏看了淩兮一眼,“哥哥生性傲氣,一心要做番大事業,卻不願輕易受製於人。明相也好,貝勒爺也好,在他心裏都是攀登高位的墊腳石。明相即便離世,隻要納蘭家還有用處,哥哥就不會利落地跟他們斷了關係。到時,對貝勒爺來說,才是真真的損了做主子的顏麵。”

  “那,咱們怎麽辦啊?”采兮滿臉愁容地看了看淩兮。

  淩兮抿了抿唇,看向年氏,“主子……”

  年氏深深地吐了口氣,捏起帕子抿了抿唇角,“寫信給王媽媽,讓她準備動手吧。新嫂身子一直不好,逢了喪父之痛,一時緩不過來也是正常的。”

  年遐齡告辭離去,已近傍晚,張保陪著四阿哥往西配院走,“這年大人對主子還是十分忠心的。”

  四阿哥背著手,點了點頭,“不過,年老畢竟上了歲數,能幫爺的地方太少。爺也不忍心,讓他再卷進朝廷間的爭鬥裏。倒是那年羹堯,狐狸一樣的性子,難以掌控啊。”

  “張廷玉大人不是說,明相病重嗎,”張保壓了壓嗓子,“隻要明相一死,年羹堯還不靠向主子嗎?”

  “納蘭明珠死了,還有納蘭揆敘呢,”四阿哥低頭理了理袖口,“這年羹堯是心比天高,誰能幫襯他,他才會靠向誰。本來,爺也不急於這個時候拉攏他。隻是如今,納蘭揆敘的後頭是老八。良鄉莊子的事兒、弘暉的死,爺都忘不掉。”

  八爺府

  一大清早,納蘭揆敘的馬車停到了八爺府門前。胤禩親自站在門口,迎納蘭揆敘進府。

  “微臣要恭喜八貝勒了,”納蘭揆敘一下車便衝胤禩行了一禮。

  胤禩慌忙扶起,將納蘭揆敘一路引進府門,“兄長太過客氣了,這幾日,胤禩一直惦記著府上的情況。若不是太過紮眼,胤禩就前去拜訪了。”

  “有勞貝勒爺惦記,”納蘭揆敘輕歎了一聲,揮退了尾隨的侍從。

  胤禩也遣走了伺候的奴才,將納蘭揆敘迎進會客廳,“明相的身體怎麽樣了?還是不見好嗎?”

  納蘭揆敘搖了搖頭,低身坐到木椅上,“阿瑪也是積勞成疾,換了多少個大夫來看,都沒有起色。如今,隻能人參吊命,一天一天熬著了。”

  “明相也是辛苦,”胤禩低頭歎了口氣,隨即想起什麽似的道,“如今,皇阿瑪命我暫代內務府總管一職,若是兄長需要什麽山珍藥材,不妨直說,胤禩還是能幫上一二的。”

  “多謝貝勒爺,”納蘭揆敘拱了拱手,“現下正是貝勒爺大展宏圖的好時機,勿要因為臣等被抓了把柄。關外一役,太子、直郡王都大受打擊,十三阿哥又落了殘症,貝勒爺此時該一露頭腳了。”

  胤禩抿了抿唇,微蹙眉心道,“皇阿瑪是命四哥與我一起協理政務的,卻又格外把淩普和內務府的事兒交給了我。我這心裏總是不安,不知這淩普的案子該著輕還是著重。”

  “貝勒爺勿要多想,”納蘭揆敘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皇子間除卻太子與直郡王,隻有貝勒爺您,身後有權臣支持。當下,太子門人多有動搖,正是咱們拉攏人心的好時機。內務府的案子牽連甚廣,淩普等人是留不得,但其他受牽連的卻可酌情一二。”

  胤禩略一思忖,壓下聲音道,“兄長的意思是,責其首而寬起從?”

  “正是,”納蘭揆敘放下茶碗,彎了彎嘴角,“八貝勒賢德的名聲早已在外,如今更是得皇上看重,處事寬嚴有度,那些望風而倒的朝臣們勢必會一心歸順。屆時,別說四貝勒,就是太子、直郡王東山再起,也不是貝勒爺的對手了。”

  熱河行宮

  承安堂偏廳裏,蘇大公公正捧著木盒子傻樂,小英子一臉嫌棄地站在門邊。

  “貝勒爺要是知道你管十三阿哥要銀子,還多要了一千兩,肯定會生氣的。”

  蘇偉抬頭瞥了小英子一眼,“什麽多要一千兩,這是十三阿哥賞我的,我拿的是主子的銀子,怎麽能隨便亂花呢。盛京那邊傳來消息,謝慶賣掉的那批皮料,賺了一千二百兩,他自己留了四百兩,剩下的留給穆爾察了。穆爾察已經在打牲烏拉處設了點子,收取皮料,以後賺的肯定比這批多。我的第一桶金,總算是要來了,哇哈哈……”

  小英子扁了扁嘴,揉揉一身的雞皮疙瘩,往門外退了退。

  “蘇公公,”庫魁掀簾而入,打斷了蘇偉的魔性笑聲,“前麵傳來消息,皇上要起駕回京了。”

  “這麽快,”蘇偉眨眨眼睛,“那咱們也收拾收拾,先回趟盛京,然後再——”

  “皇上格外下了旨,”庫魁又打斷蘇偉的話,“命十三阿哥在行宮養傷,不必隨扈回京了。”

  第207章 謀略

  康熙四十四年

  熱河行宮,承安堂

  鄧玉送走了傳旨的太監,回到廊下,正與由偏廳而出的蘇偉碰上。

  “蘇公公,您看這——”鄧玉滿腹愁容,看到微啟的窗欞又硬生生咽下了後半句話。

  蘇偉輕歎口氣,拍了拍鄧玉肩膀,進了十三阿哥臥房,“奴才給十三爺請安。”

  “起來吧,”胤祥靠坐在床頭,一手輕輕拂過蓋在腿上的錦被,“蘇公公想必是聽聞聖意了。此次回京,有幾件事,還想請蘇公公代為轉達。”

  “請十三爺吩咐,”蘇偉低了低頭。

  “京中情勢未定,請四哥保重自身,勿要勉強為我求情,”十三阿哥放沉了聲音,蘇偉抿了抿嘴角。

  “另外,”胤祥緩了口氣,語帶寥落,“我不在京城,阿哥所裏還有勞四哥照顧著。”

  “十三爺放心,”蘇偉垂下身子,“奴才定一字不漏地傳達給貝勒爺。貝勒爺與十三爺兄弟情深,定會悉心照顧福晉、小主子們,尋找恰當時機,接十三爺回京。”

  胤祥點了點頭,嘴角輕輕彎起,“二哥被拘,大哥勢敗,這個時候被皇阿瑪留在行宮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爺也算得償所願了。”

  蘇偉抬頭,看了看十三阿哥眸下垂落的陰影,無聲地歎了口氣。

  由承安堂出來,蘇偉早先得意的神色已看不見蹤影,眉間眼下俱是愁緒。

  “師父,”小英子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皇上為什麽留十三爺在行宮養傷?之前的事兒,兩位太醫不是都擔下來了嗎?”

  蘇偉吐了口氣,兩隻手背到身後,“罪責是擔下來了,嫌疑卻還在,咱們總歸是看輕了萬歲爺……”

  “那,”庫魁上前一步道,“咱們現在是隨鑾駕回京,還是轉頭去盛京?”

  蘇偉咬了咬嘴唇,思忖片刻,“盛京暫時就不去了,距離京城太遠。十三爺留在行宮,主子難免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