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741
  “小初子,”胤礽悵然地看著漆黑的夜色,“你說,他現在還記得我嗎?”

  照房西廂

  月光映出的窗影裏,歪著一個瘦削的人,血跡斑駁的雙腿夾著粗製的木條,窸窣的吞咽聲在若有若無的呻吟中尤為明顯。

  “林公公,別吃了,”一個同樣受了刑的太監挪到小初子身旁,“這些飯菜都餿了,吃下去要鬧肚子的。”

  小初子捧著沾染塵土的木碗,看了小太監一眼,渾濁的雙眼映出一抹月色。

  片刻後,微微抖動的筷子撞到碗沿兒,散落在地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脫力,小初子抓了幾次都沒能再拿起筷子,最後隻得將沾滿血汙的手伸進碗中,抓起泛著酸味的糙米飯塞進嘴裏。

  異樣的夜晚在姣好的月色中慢慢劃過。

  清晨,蘇偉繞到了承安堂後頭,抓到了縮著脖子走路的鄧玉。

  “蘇公公,”鄧玉慘白著臉,看著蘇偉直咽唾沫。

  蘇偉皺了皺眉,左右看看後,壓低聲音道,“十三爺又用藥了?”

  鄧玉抿著嘴唇,躊躇了半天,點了點頭。

  蘇偉歎了口氣,放開鄧玉,來回踱著步子,“劉術能一路混到太醫院院判,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十三阿哥的傷口上沾了別的藥,遲早被他看出來。”

  “那怎麽辦啊,”鄧玉哭喪著臉道,“我勸過主子了,可主子不聽,冒著欺君的風險也要這麽幹。”

  蘇偉咬了咬嘴唇,拍拍鄧玉的肩膀,“我來想辦法,十三阿哥不就是想急流勇退嘛,用不著這樣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

  “真的啊,”鄧玉眼眸一亮,上前抓著蘇偉手臂道,“蘇公公要是能救我家主子,讓鄧玉做什麽都行。”

  蘇偉上下打量了鄧玉一番,抿抿嘴唇道,“你有銀子嗎?”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中秋的蒞臨,讓氣氛詭異的熱河行宮總算有了些熱乎氣兒。

  八月十五,三照房的別院中,早早地響起了人聲。

  劉術對於蘇培盛的到來,有些許驚訝,又頗為無奈。

  看著擺在桌上的木盒,劉術揚了揚眉,“蘇公公這麽大的禮,本官實在受之有愧。咱們好歹相識一場,蘇公公有事隻管吩咐就是。”

  蘇偉彎了彎嘴角,將銀光閃閃的木盒扣上蓋子,推到劉術身前,“咱家孤身在外,主子不在身邊,所做所為無非是為了保全自身。劉大人浸淫官場多年,近來何事關乎你我,想必比咱家更清楚。”

  劉術蹙了蹙眉,看著眼前這位蘇大公公半天沒說話,這是試探還是賄賂讓人捉摸不定,四爺是否參與其中更讓他困惑不已,“蘇公公的話,本官實在參詳不透。近來,朝中事多,但與你我關係都不大。硬要說有關的,就是十三爺的傷——”

  劉術一愣,心中逐漸清明,看著蘇偉的眼神變了又變。

  蘇偉見到劉術的神色,心下明了,這人果然是來查探十三阿哥的傷是否有貓膩兒的。

  “十三爺的傷何以關乎公公的安危?”劉術揚了揚眉。

  蘇偉笑了笑,端起茶碗輕泯了一口,“劉大人有閑情逸致來關心我,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咱們都是給人當差的,咱家的主子生起氣來頂多罰一通,大人的主子生起氣來怕就要見血了。”

  劉術眯了眯眼,拈了拈半須道,“蘇公公既知曉此理,便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我並非強人所難,隻是想勸一勸劉大人,”蘇偉把手插進袖子裏,向前傾了傾身子,“咱家伴在皇族身側二十幾年,看得很清楚。說穿了,做主子的亦有七情六欲。當今聖上,固然心意難測,但為君者亦為父。前幾日一番聖訓,看似嚇人,實則太子與直郡王俱未損半根毫毛。如今,十三爺即便觸怒龍顏,也不過丟了一時的恩寵。這皇子的身份是抹殺不掉的。他日,聖上憶起父子之情,十三爺就還是十三爺,而劉大人卻不知要如何自處了。”

  劉術略有躊躇,看向蘇偉的眼神微微動搖,“那依蘇公公之意?”

  蘇偉笑了笑,從袖中掏出兩張銀票,放到了木盒之上,“順水人情而已,如今的太醫院中還有誰比劉大人更有說服力呢?”

  第205章 粘杆處初設

  康熙四十四年

  熱河行宮

  中秋月半,萬樹園內遍布絲竹之聲。

  大臣們觥籌交錯,吟詩弄月,似乎尤為熱忱。隻是,康熙爺頗有點兒意興闌珊,早早地退了宴席,回到煙波致爽殿歇息。

  梁九功伺候著皇上換了常服,斜倚在榻上,又讓人上了兩盤糕點,一壺蘇葉湯。

  “萬歲爺,您今兒在席上都沒怎麽動筷,”梁九功夾起塊兒月餅呈給康熙爺,“怎麽說都是中秋佳節,這自來紅是頂好的用料,您嚐一塊兒,也算趕趕日子。”

  “你是有心了,”康熙爺接過月餅,若有所思道,“既是過節,宮裏內外都沾沾節氣,馴鹿坡也別疏忽了。”

  “奴才明白,”梁九功俯了俯身。

  “啟稟萬歲爺,劉院判求見,”宮人跪到門口,揚聲稟報道。

  “讓他進來吧,”康熙爺放下月餅,向墊子上靠了靠。

  劉術領著鄭太醫邁進殿們,俯身行禮,“臣等叩見陛下,恭祝吾皇聖安。”

  “行了,起來吧,”康熙爺整了整袖口,語態平緩,“老十三的腿怎麽樣了?”

  劉術抬頭看了康熙爺一眼,略有躊躇。

  康熙爺眯起眼睛,語調微沉,“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是,”劉術俯身一揖,“十三爺的腿暗生膿瘡,潰血難愈。即便恢複,逢上陰雨天氣,怕也要不良於行。”

  “混賬!”炕桌上的碗碟杯壺俱被掃落在地,兩位太醫慌忙叩頭請罪。

  康熙爺緩了口氣,語帶威嚴,“胤祥不過是個跌打損傷,被你們治了一個月竟然治出了潰血之症,如今還有麵目求朕寬恕?”

  “皇上,”劉術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十三爺的傷確實是太醫院的疏忽,微臣這幾日前後查探,發現十三爺的傷口錯用了活血散瘀的藥物,導致外傷一直不能愈合,加上天氣濕熱,一路奔波,才致潰血之症。”

  “老十三的傷,一直是鄭玉負責的,”康熙爺偏頭看向鄭太醫。

  鄭玉身子一緊,抖似篩糠,“皇上,微臣冤枉,微臣怎樣也不會弄錯——”

  “鄭玉,”劉術喝斷鄭玉的話,轉過頭對康熙爺下拜道,“皇上,黃陂遇刺那天,放置藥材的車架被刺客衝撞,雖未損失多少,但不少丹參粉被打破。十三爺也正是那天受的傷,隨扈太醫俱手忙腳亂,車架中的丹參粉怕是沒有清理幹淨。除卻十三爺外,幾個受傷的護軍也都有了潰血的症狀。”

  鄭玉驚魂未定地看看劉術,又看了看尚未開口的萬歲爺,一咬下唇俯身道,“皇上恕罪,是微臣疏忽大意,急於診治十三爺的骨傷,未對外傷所用白藥細加檢看,才釀此大錯。”

  康熙爺緩緩地吐出口氣,看向劉術、鄭玉的眼神帶著審視,沉默半晌後開口道,“醫者,命也。一時疏忽就讓朕的兒子終身背上殘症,輕易饒恕你們,以後豈不是更加得過且過?鄭玉,杖責八十,充發盛京;劉術,杖責三十,摘去太醫院院判之職,回京閉門思過!”

  劉術、鄭玉被拉出煙波致爽殿時,俱脖頸發寒,身子冰涼。

  康熙爺的重責是劉術沒有想到的,他應了蘇培盛的建議,卻又留了心眼,將十三爺傷情的惡化實屬人為說了出來,又添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企圖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卻不想反而讓自己丟了太醫院院判的帽子。

  內殿中,康熙爺的臉色尚且發寒,梁九功遣人收拾了一地的月餅殘渣,躊躇半晌後上前一步試探道,“皇上,十三阿哥那兒——”

  “不堪大用啊,”康熙爺長吐口氣,搭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握,“傳旨回京,命胤禛、胤禩共同處理政務,胤禩暫代內務府總管一職,全權處理淩普貪汙、謀刺一案。”

  梁九功神色一凜,俯身下拜道,“奴才遵旨。”

  承安堂

  蘇偉得知劉術、鄭玉被處置已是第二天。新來為十三阿哥看傷的周太醫可謂認真至極,換藥時甚至口嚐膿水確認藥性。蘇偉白著臉站在一邊,想到被處置的兩位太醫,心裏著實不太好受。

  “蘇公公,”庫魁悄聲地將蘇偉拉到外廳,“皇上一早傳旨回京,命四阿哥、八阿哥協理政務,還命八阿哥暫代內務府總管一職,全權處理淩普一案。”

  “這麽快就燒回去了,”蘇偉皺了皺眉,“把我的信給莊子上的人,也別繞道盛京了,直接送回京去。”

  “是,”庫魁低了低頭,快步走出屋門。

  鄧玉將周太醫送出房門,對蘇偉小聲道,“蘇公公,主子要見你。”

  蘇偉點點頭,躬身進了臥房,十三阿哥看著蘇偉,微露窘色,“是我不聽蘇公公勸告,執意如此,不想倒害了兩位太醫。”

  蘇偉抿了抿唇,輕歎一聲,“伴君如伴虎,奴才也沒想到皇上會如此重責。不過,阿哥腿傷一事遲早得有人負責,奴才不去做,別人也會做。”

  十三阿哥緩了口氣,點了點頭,“其實,我知道此事的後果。隻是心中憋著一口氣,就想看看皇阿瑪會怎麽處置我。如今想來,當真幼稚。”

  蘇偉垂下頭沒有說話,十三阿哥看了看他,語態和緩,“蘇公公也別太自責,這兩位太醫胤祥都記得,他日隻要有機會,定加倍補償他們。”

  蘇偉應了一聲,依然垂頭喪氣狀,胤祥歪了歪頭,“蘇公公還有什麽心事,不妨直說。”

  蘇偉咽了口唾沫,抬頭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又垂下腦袋,“之前,奴才管鄧玉拿了三百兩銀子。”

  “這個我知道,”胤祥向墊子上靠了靠,“人情往來,理所應當,不過那劉術胃口可不小。”

  “其實,”蘇偉撓了撓後腦勺,“三百兩沒夠用。”

  胤祥揚了揚眉,“那又用了多少?”

  蘇偉伸出兩根手指頭……

  “二百兩?”胤祥試探道。

  蘇偉搖了搖頭,垂下肩膀,“兩千兩,是四貝勒給奴才做生意的銀子,那劉術是太醫院院判,幾百兩根本砸不暈他。”

  胤祥好笑地搖了搖頭,揚起聲音道,“鄧玉,拿三千兩來!”

  秋意漸濃,京城褪去了中秋的熱鬧氣氛,算起時間來,皇上要北巡歸來了。

  四爺府,久未聞聲的關外,雪片似的消息接連傳來,皇上的諭旨也在一大清早傳到了府門前。

  “主子的猜測沒錯,”傅鼐、常賚、張廷玉等人聚在四阿哥的書房裏,“皇上遇刺後,太子被抓。聖訓雖未言明太子與刺客有關,但提到了勾結外邦,敗壞國家,顯然與漠北蒙古甚至準噶爾有所牽連。”

  四阿哥坐在書桌後,神情不明,“比起二哥,大哥才是最受重創的,皇阿瑪輕飄飄一句話就絕了他這許多年的心思。事實顯而易見,即便二哥的太子之位不保,也輪不到直郡王登上九五之位。”

  “可,”張廷玉微蹙眉心,“皇上還是沒有言明儲位的立廢,這許多罪名壓下來,隻是一句拘禁教養,著實讓人想不通。”

  “皇阿瑪的行動從來不隻一個目的,”四阿哥轉著手中的魔方,“太子在民間的聲望,在朝中的勢力都不容小覷。儲位關乎國體,這是皇阿瑪最重視的地方。”

  “那,”常賚接茬道,“皇上命主子與八貝勒協理政務,可是有削弱太子力量的意思?八貝勒受命處理淩普一事,主子打算如何參與?”

  “這事兒爺不能參與,”四阿哥揉了揉眉心,“皇阿瑪已經命胤禩代理內務府總管一職,顯然是讓他全權處理。至於是否打壓太子,還有待京中局勢的變化。”

  “主子,”張保由外而入,“盛京莊子上送來了蘇公公的信。”

  四阿哥猛地抬頭,把魔方揣到懷裏,“拿過來!”

  張保左右看了看,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那封厚的像半本書的信。

  書房裏靜默了半個時辰,傅鼐等人都在糾結著要不要起身告退時,四阿哥終於抿著唇角,放下信紙,“胤祥的腿落下了頑疾,以後怕是不良於行”。

  張廷玉略一思忖後開口道,“十三阿哥近幾年一直十分得皇上重視,如今,怕是要風水輪流轉了。”

  四阿哥點了點頭,“自保之力不足,爺才不去當那個出頭鳥,胤禩既然被選上了,就看他如何應對吧。”

  “主子聖明,”幾人齊齊俯身,四阿哥捏著信封站起身,“爺去東小院歇一歇,傅鼐陪著我,你們都回去吧。”

  “是,”幾人先後退出屋門,傅鼐陪著四阿哥向東小院走去。

  “讓你準備的人挑選的怎麽樣了?”四阿哥背著手走在人前。

  傅鼐拱了拱手,放輕聲音道,“奴才篩選的很仔細,但全然符合要求的太少。既要生麵孔,又要熟悉京中世家權貴,有幾下身手,頭腦又不笨的,如今才得四人。”

  “足夠了,”四阿哥理了理袖口,“這種人可遇不可求,數量不是關鍵,備上銀子,打發出去吧。老八那兒要有一個,佟佳氏一個,托合齊府上一個,阿靈阿府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