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144
  “蘇公公,大管事,”剛被提了二管事的五格由後而來,衝兩人行了一禮,“小的今兒個任職,這差裏的事兒還得向兩位請教。”

  蘇偉點了點頭,“府內人多事雜,以後兩位管事就要多多辛苦了。貝勒爺日日忙著朝中的事兒,咱家也不想這院子裏再有什麽醃臢事兒煩著主子。老格就是個例子,但凡疏忽職守的,甭管是什麽身份一概重責不貸。”

  “謹遵蘇公公教誨,”五格與馬廉一同長揖到地。

  蘇偉抿了抿嘴唇,往路旁掃了一圈,一眾來恭賀道喜的奴才紛紛垂下腦袋。

  蘇偉笑了笑,朗聲道,“咱家是內監,擔著主子身邊的事兒才是本分,不宜在人前多拋頭露麵,這府裏的事兒就得煩勞各位了。不過話說回來,咱家到底也是穿著黃鶯補子的六品太監,府裏的事兒不能全然不管。眾位既進了四爺府,就該竭心盡力,盡忠職守。幹得好了,貝勒府決不會虧待大家。若是動了歪心思,即便主子寬宏,咱家也決不講情麵。偷奸耍滑,以權謀私的,輕則逐出府門,重則杖斃!膽大包天,背主求榮的,一人犯事,禍及全家,萬死難辭其咎!”

  西配院

  半敞的屋門,漾著瓜果的香氣,李氏慵懶地靠在榻子上,用竹簽插著果肉吃得很是愜意。

  李格格近身女喜兒腳步匆匆地由外歸來,“小主,有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李氏微挑秀眉,近來特意滋養的臉色越發紅潤。

  喜兒難掩滿麵的笑意,語氣歡快地道,“是大少爺,貝勒爺提大少爺做東路總管事了!”

  李氏眼色一閃,撐起身子道,“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這麽突然?”

  “就今兒一早,”喜兒往前湊了兩步,“奴婢聽說,是大管事禦下不嚴被撤了職。貝勒爺特意下令提馬廉做了大管事,五格為二管事,咱們少爺替五格,做了東路總管事。”

  李氏抿了抿唇,緩緩靠回榻子上,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半晌後,語氣微揚道,“這算什麽?咱們家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喜兒眨了眨眼睛,雖然還不太明白,但依然應景地行了個全福禮。

  “行啦,”李氏一笑,由腕子上褪下隻玉鐲子遞給喜兒,“這個賞你了,回頭盯著點兒咱們院子裏的人,別得意忘形地四處轉,給我惹麻煩。”

  “是,”喜兒彎著眉眼,接過鐲子,伶俐地俯身而去。

  福晉院裏

  內廳中,薑嬤嬤神態謹慎地站在榻旁,福晉端坐在榻子上,身姿筆直,臉色卻透著寒意。

  詩瑤端了熱茶進來,看了看薑嬤嬤,又看了看福晉,小心翼翼道,“主子,喝點茶吧。左了就是個東路管事,還不是個奴才?等咱們佳暉少爺從太學出來,那一準的是為官為宦,根本不是那些身份低賤的能比得了的!”

  福晉斂了眉眼,接過茶碗,手指輕輕拂過杯壁上的花紋,“佳暉的能耐我再清楚不過了,小聰明是有,卻不夠踏實努力。以前跟在四阿哥身邊,有師傅督促,其他哈哈珠子攀比,尚能入眼。如今進了太學,怕是要撲騰出花來了,等肄業而出,也不知能出息成什麽樣子。”

  薑嬤嬤抿了抿唇,從旁勸慰道,“福晉不要太過擔心,您是貝勒府正經的女主子,四阿哥的正妻,佳暉少爺再不成器,也是咱們家裏人。再說,退一萬步講,您還有弘暉少爺呢。”

  福晉目光一閃,“是啊,我還有弘暉呢……”

  四月末,草長鶯飛,京城悶了一冬的人氣已然活分起來。

  琉璃廠不遠的榮豐酒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酒館,來往皆是權貴,人不多,卻各個是大戶。

  馬廉穿了一件絳色絲質長袍,扣了一頂瓜皮小帽,在榮豐酒樓旁門下了車,順著小二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樓。

  與此同時,榮豐酒樓正門前停下一輛裝飾頗有異族風味的馬車,接待的夥計緊忙著撩開車簾,下來的卻是兩位絡腮胡子,身材魁梧的大漢。

  “兩位爺,這是打哪裏來啊?”掌櫃的小心翼翼地迎上來。

  當頭的大漢瞥了掌櫃的一眼,直接掏出錠金子塞進掌櫃的手裏,“偶內#$^&%!$#京城!雅蠛蝶,雅蠛蝶*&%¥&34%#吃飯滴思密達!”

  掌櫃愣愣地站了半晌,看看不說人話的兩個人,又低頭看看手裏的金錠子,硬扯出絲笑容道,“近來開了海禁,兩位一定是遠道而來的,請坐,請坐,小的給二位上本店最好的酒菜。”

  給金子的大漢點點頭,豎起大拇指道,“你地#$呱呱叫!偶內&%¥&%!$有銀子地思密達!”

  “是,是,”掌櫃的也不管聽沒聽懂,揚手請二位就坐,誰知這兩人看也沒看直接往樓梯走去。

  “哎!不能上去!”夥計想伸手攬住,卻被後頭的大漢拎著脖領子,摔到一邊。

  “算了,”掌櫃的扶住夥計,“讓他們上去吧!想探聽消息的,怎麽也不能穿得這麽顯眼啊,還一嘴鳥語!”

  榮豐酒樓的二樓都是包間,裝修華麗,不過各個屋子現今都空著,隻有一間緊閉房門。

  兩人剛想往那個方向走,就被迎上前的小二擋住腳步,“兩位,這邊請!”

  進了房間,上了菜,小二識相地退了出去。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漸遠,之前拎夥計脖領子的大漢悄悄地湊到門邊,往外看了看,伺候的小二坐在樓梯邊的凳子上,離那間緊閉的房間不遠。

  “蘇公公,這怎麽辦啊?咱們恐怕過不去啊,”奇裝異服的庫魁總算開了口,聲音壓到最低不說,還伸手扯了扯礙事的絡腮胡子。

  桌邊,正琢磨怎麽把菜放進嘴裏能不沾住胡子的蘇偉大著舌頭道,“不著急,咱們見機行事,我本來也沒打算一次就探聽出些什麽。”

  庫魁呆愣狀,低頭看看打扮的沒個人樣的自己,萬分不解道,“那您何必費這麽大事呢,咱們派個生麵孔的人跟過來不就得了。”

  “不行,”蘇偉拿著雞腿,晃晃包著頭巾的腦袋,“咱們不知道馬廉到底知道些什麽,萬一有主子的把柄,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

  庫魁恍然地點點頭,隨即又蹙起眉毛,“那您還帶我來?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我信得過你嘛,”蘇偉吧唧吧唧嘴,“張保聽了主子的吩咐,不會跟我過來的,我隻能找你了,畢竟咱們幾個中,你們兩個最有戰鬥力嘛。”

  四爺府

  東小院一陣悶響,屋裏奴才跪了一地。

  “胡鬧!”四阿哥一手揮掉了燭台,滿屋子團團亂轉,“你們怎麽不看著他?誰準他跟去的?”

  張保、張起麟麵麵相覷,小英子低垂著腦袋,將鴕鳥學個十成十,還是蕭二格經驗淺些,麵對四阿哥的怒氣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蕭二格!”四阿哥一聲嗬斥,“誰跟著蘇偉去的,你事先知不知情?”

  蕭二格愣在原地,為什麽問他,他是這屋子裏最無辜的那個好不好,“主子,奴才不知啊。奴才隻是把馬廉要外出的消息告訴給了蘇公公,蘇公公什麽都沒跟奴才說。”

  張保抿抿嘴唇,從旁開口道,“主子,蘇公公做事有分寸,門房的不是說,有人陪他去嗎。隻是兩人喬裝的太過徹底,門房一時沒看清另一人是誰。”

  “喬裝?”四阿哥蹙起劍眉,負手站在桌前,“喬裝成什麽樣能不被人認出來!更何況對方是大阿哥的人!他還以為他是當初那個沒人在意的小太監嗎?”

  “貝勒爺,”王欽匆匆而入,俯下身子稟報道,“主子,庫魁不在府裏了,有人看到蘇公公一大早去找他了。”

  四阿哥緩了口氣,站在桌前沉默了一陣,兩手漸漸捏成拳頭,“張保!跟爺去榮豐酒樓!”

  “嗻!”張保俯身領命。

  此時,榮豐酒樓,二樓的包間裏,小二被庫魁抓住脖領子,送上來的雞湯中赫然飄著一隻蒼蠅。

  蘇偉捂著肚子,扶著牆往外挪去,一副我肚子痛,我要拉屎的便秘表情。小二忙著應付一嘴鳥語,粗魯蠻橫的庫魁,壓根沒注意到蘇偉。

  掌櫃的聽到消息上樓來時,蘇偉已經閃身進了那間包房的隔壁,屏風後頭,蘇偉很慶幸,這間酒樓的牆麵都是掉了花的朱漆木板。將耳朵貼上去,隔壁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你還是要想辦法接近四貝勒的書房,他和門人探討的事兒才是主子最想知道的……”

  “那蘇公公說話拐著七八道彎……四阿哥會不會懷疑……”

  “你現在隻要擔心你弟弟的仕途……”

  四阿哥的馬車駛到琉璃廠附近時,榮豐酒樓的門口意外地聚集了不少人。

  “遭了,是不是蘇偉出事了!”四阿哥半揚起車簾。

  “主子,您先別出去!”張保攔住四阿哥,吩咐車夫道,“再往前點兒!”

  馬車剛湊到了榮豐酒樓拐角處,就見酒樓鬧鬧哄哄的門口,推推搡搡地出來兩個奇裝異服的人。

  榮豐酒樓的看門夥計,花著一張臉,叉著腰在門口大罵道,“你們這兩個不長眼的,敢在榮豐吃霸王餐!給的金子都是假的,當我們是吃素的啊!下次再敢來,當心打折你們的腿。”

  被推出來的兩個貌似分外魁梧的大漢,衝那夥計呸了一口,其中一個還揚揚拳頭,雖然跟身材比起來,那拳頭著實小了點兒。

  這邊四爺馬車上的兩個人,變了臉色,張保支吾了半晌道,“主子,這裝扮,一般人還真認不出來。”

  第148章 立個屁功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爺府

  傍晚,東小院裏一陣雞飛猴跳,堂屋裏兩個你追我趕的身影時不時地碰翻燭台,踢飛凳子,蘇公公的喊叫聲更是不絕於耳,守在院子裏的若幹奴才盡皆裝聾作啞。

  侯在廊下的張保、張起麟圍著怪模怪樣的庫魁,好奇心十足地研究著他的絡腮胡子,包得滾圓的頭巾,塞得鼓鼓的夾層衣服。

  “我說,你們兩個是怎麽想出來的?”張起麟從庫魁臉上拽下一綹羊毛胡子,“你們就不怕當場被發現?”

  庫魁呲著牙,揉揉腮幫子,“跟我沒關係,都是蘇公公的主意,他說他都安排好了,我才跟著去的。”

  張保靠在廊柱上,斜斜嘴角,“你也真聽他的話,這要是出了事兒,咱們幾個誰也擔待不起。”

  庫魁老實巴交地歎了口氣,“我哪說得過他啊,就蘇公公那張嘴,不到半刻鍾,我就懵裏懵登地跟著上車了。”

  “哎,對了,”張起麟把胡子貼在自己臉上,眼睛裏冒出探究的光芒,“我聽說,蘇公公還特地準備了假金錠子,你們這霸王餐的局兒布的挺深啊。”

  庫魁幹幹地砸了咂嘴,還沒說話就聽張保冷哼了一聲,“就蘇培盛那針別兒大的小心眼,說他是為了布局準備的假金子,還不如說他就是舍不得花錢!”

  張起麟瞥了張保一眼,“那可不一定,蘇公公有時候還是很豁得出去的!”

  “額,那個”庫魁撓撓後腦勺,略尷尬地插嘴道,“其實,蘇公公是壓根就沒錢了。他跟我說,上次買東西花了八百兩,積蓄都用光了。這做假金子的花銷,還是我付的呢。”

  堂屋內,四阿哥氣喘籲籲地坐在一團亂的榻子上,蘇偉揉著被打疼的胳膊一挪一蹭地湊過去,“爺,你消氣了吧?怎麽說,我今天也立功了啊——”

  “立個屁功啊!”蘇偉不說還好,一說四阿哥抄起手邊的墊子就甩了過去,“爺養那麽多人白養的啊,用你立功!你沒想想出事了怎麽辦?”

  “能出什麽事兒啊,”蘇偉閃過飛來的墊子,又呲著牙揉揉不小心扭到的後腰,“我都做好安排了,再說光天化日的,我這不也都好好回來了嘛。”

  “你再給我廢話!”四阿哥作勢又要站起來。

  “好,好,”蘇偉連忙伸手做安撫狀,“我以後都聽話,再也不做危險的事了。”

  四阿哥喘了口粗氣,恨恨地別過頭,蘇偉扁了扁嘴,又往四阿哥身邊湊了兩步,“爺,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做事一定都跟你商量。再說,我這不也是擔心嘛。萬一,那個馬廉探到了東小院的事兒,不是更危險嗎?”

  四阿哥沒說話,依然別著頭,蘇偉捧著墊子坐到四阿哥身邊,“主子,我聽那個何舟說了,他們主要是想探聽你書房裏的事兒,以後爺得讓傅鼐他們小心點兒了。大阿哥既然想知道爺對朝中之事的安排,馬廉這裏套不出來,他說不定會從門人那裏想辦法,傅鼐他們身邊保不準就有大阿哥的人。”

  四阿哥歎了口氣,麵色總算緩和了一絲,“這些爺心裏有數,咱們遷府的時日畢竟還不長,別說是身邊的奴才,即便是傅鼐他們本人,爺也並沒有全然信任。在商議朝中之事時,我從來沒有表露過真正的企圖,也盡量收斂野心。因而即便大哥從他們嘴裏得知些什麽,也應當無甚大礙。”

  蘇偉愣愣地看了四阿哥一會兒,抿了抿唇,“哦,那還好……我還聽見馬廉有一個弟弟,好像還在官場,何舟提過仕途什麽的。”

  四阿哥冷笑一聲,“他既然敢幹背主求榮的事兒,就肯定是有所圖。不過這也好,他這個軟肋,別人能捏,咱們也能。”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爺打算現在動手嗎?”

  四阿哥搖了搖頭,“現在沒必要,爺讓人暗中看著馬廉的弟弟就是了。他既然能當大哥的眼睛,就也能當咱們的嘴,若是打草驚蛇了,他這顆棋子就沒什麽大用了。”

  五月,福晉院裏的芍藥開的豔麗,一時竟強了牡丹的風頭。

  堂屋裏,弘暉站在福晉跟前背頌《論語》中的一段,“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恩,”福晉微揚著唇角點了點頭,“書背的倒還熟,這其中的義理你再跟額娘說一說。”

  “是,”弘暉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孔子是說,做人要勤奮好學,堅持理念;如果君王無道,就不要出來做官;如果國家不安穩,就不能躲在家裏,遇到開明君主,就積極入世,得不到重視,就隱退山林——”

  “隻知其表,未知其裏,”弘暉說到一半,外間傳來四阿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