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5574
  第94章 夜宴

  蔣氏一番話說得沈穆不怒反笑,接連說了三個“好”字,邁開大步在屋裏轉了好幾個圈,才伸手指著妻子的鼻子,卻是破口大罵:“你每天有什麽事情,跪在佛祖麵前求兒子們對你千依百順、媳婦們對你敬若神明?;老四媳婦多大一點子年紀,你叫她腆著臉來求你為她過生辰……自己麵皮厚,就以為別人家麵皮和你一般?”似乎覺得十分荒謬,還嗬嗬嗬連笑幾聲,才虎目圓睜,厲聲道,“娘娘在宮中為老四媳婦辦及笄禮,是她一個人張羅操辦,別人要稱讚自然全是她的好處……你從來隻想到自己,卻要別人處處為你,如此自私自利,緣何還能如此理直氣壯!”

  語畢,一甩袖子,再不看蔣氏一眼,大步流星而去。

  隻留蔣氏一個,呆若木雞立在地下,半晌做聲不得。

  一直守在屋外的管媽媽見王爺怒氣衝衝地走了,輕手輕腳走進屋來,看見蔣氏的光景,忙上前兩步攙住她,口裏道:“王妃,消消氣兒,老奴扶您坐著。”

  說著,已攙著她行至大炕前,正了正大迎枕,方小心翼翼服侍她坐下,又端了茶盞放在她手中:“您喝口茶。”

  蔣氏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看了身側的管媽媽一眼,一揮手將茶盞擲了地下,連連冷笑:“聽見沒有,他說我什麽……尖酸刻薄,少情寡恩,自私自利?我十六歲嫁給他,整整四十餘載,為他操持家務、傳宗接代,年少時受公婆的氣,如今受兒子媳婦的氣,這一輩子有哪裏對不起他,要他這樣看我!”說著,冷笑愈甚,眼中卻已有了淚花,“我若是個尖酸刻薄的,老三一個庶子,怎能平安長到了這年歲,並管著府中庶務?還有……哼,這些年他對我就是個防賊的嘴臉,我對他卻是夫妻的情分,臨了臨了,他卻嫌我少情寡恩!早年咱們家艱難時,我沒有等他張口就拿出了自己的嫁妝,這就是他所謂的自私自利?而如今我百般謀劃,又何嚐為了自己,不過念著一個青宏。我已失了青恒,青宏又那樣命苦,我怎能不為他多打算打算?說到底也是為了沈家,難道青宏、青恒兩個不是他的兒子,他都不長心腸!”

  話到此處,已聲色俱厲、淚如雨下,顯然心緒激動之極。

  管媽媽便柔聲地勸:“王爺是個什麽性子您還不知道,一張冷臉滿大齊都有名氣,那些個胡話又是氣頭上說的,當不得真,您又何苦為這些置氣,沒得氣壞了自己,倒叫那黑心爛肺的東西拍手稱快!”

  沈穆說的是不是胡話,沒有人比蔣氏更清楚,但管媽媽有一句話說得對,自己若倒下了,隻能叫那些小妖精們拍手稱快。

  想看她的笑話,沒那麽容易!

  因冷了臉,問管媽媽:“我叫你查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原來,沈穆多年冷落蔣氏,府中唯一的一個老姨娘就是沈青羽的生母,十多年前就去了,自此沈穆身邊再無其他姬妾,蔣氏便開始疑神疑鬼,覺得丈夫是在外麵養了外室,因派管媽媽著手調查。

  管媽媽忙壓低聲音道:“王爺身邊都是伺候了幾十年的老人,嘴門把得嚴,老奴也不敢逼得太緊,怕他們捅到王爺跟前去。還是國公爺有辦法,派了幾個身手好的悄悄跟了王爺幾天,倒也不見什麽異常,老奴覺得定是您想多了,咱們王爺外頭沒有人!”

  管媽媽口中的國公爺,就是蔣氏嫡親的兄弟,現今的成國公。

  蔣氏聞言神色稍霋,卻又想起與親兄弟做的生意來,順口問道:“近日的進項如何,三伏天海上的風浪大,跑船生意就淡,如今總該好了罷。”

  說到這個,管媽媽眉梢眼角就全是喜氣,一疊聲地應“是”,湊在蔣氏耳邊說了一個數,笑道:“僅是上個月的。”

  蔣氏有些吃驚:“往年也沒這許多,都快翻了三番了罷!”

  “不用說,定是有了新的好門路,咱們國公爺隨您,腦子靈光、手眼都快,是個有能耐的主,往後的金山銀山,都在他手上轉呢,您是國公爺的親阿姊,情分又與別個不同……”

  舌燦蓮花,把蔣氏說得神清氣爽、心情舒暢才算是完了。

  蔣氏就喝著重新端上來的茶,漫不經心地問:“晚上的中秋宴備得如何了?”

  “都已妥當了,按往年的規矩,還在碧潮閣。”

  蔣氏點頭:“正好,我要當著眾人問問老四媳婦,笄禮跪拜父母,她不跪自己的親生母親,不跪我這個婆婆,卻去跪貴妃,是個什麽意思?”嘴角泛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我倒要看看他們怎生作答,會不會為了保全自身,把老四媳婦推出來……說不定陳氏還得感謝我,是我早早叫她看清了沈家男人的真麵目。”

  管媽媽一聽,有些急:“王妃不可!”頓了頓,緩下語氣,苦口婆心道,“笄禮是貴妃娘娘操辦的,您借這件事處置四夫人,說白了還是和貴妃娘娘作對,且不說王爺心中向著誰,貴妃如今總不是當年那個二姑娘了,不說手中權柄,咱們的皇上是能為了她不分青紅皂白大開殺戒的……一個小小的四夫人,捏圓搓扁有的是法子,為她和宮裏頭的主子叫板,不值當的。”

  蔣氏此時已冷靜下來,聽了管媽媽的話,也覺頗為有理,便也不再堅持。

  管媽媽見她不再執意與貴妃作對,心中不禁長舒一口氣,暗道小命總算得保,忙替她出謀劃策,道:“您在四夫人身邊不是安著一顆雷麽,這會子是不是能派上用場了?”

  蔣氏嘴角一絲冷笑,緩緩搖頭:“還不是時候,得等她和老四好成一個人,最是情熱意濃時,才能炸得她外焦裏嫩,體無完膚……至於這一遭,我自有主張。”

  ……

  武英王府的後花園有一座占地極大的碧漪湖,湖上兩座遙遙相望的水中樓閣,一座名“碧波”、一座名“碧潮”。

  每年中秋宴便都擺在碧潮閣,取得正是“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意境。

  此刻晚宴已畢,婧怡靠在碧潮閣窗欞之前,吹著湖麵濕潤帶著水汽的風,望著當空皎潔如玉的一輪圓月,想起的便是這一首《春江花月夜》。

  沈家後花園還有一個玻璃花房,專門派了擅花木的媳婦子料理伺候,裏頭就有幾十盆名貴品種的菊花,今兒全捧出來擺在了碧潮閣以供賞玩。

  桌上又擺了各式花樣、餡料的月餅,形狀可愛,色澤誘人,瞧著頗為喜人。

  宮宴中也有月餅,但大家都隻是象征性地嚐一口,哪裏又能吃出什麽滋味來?

  這會子在碧潮閣,雖也不比自己屋中自在,好歹吃了兩個全乎的,婧怡素喜甜食,心情不由大好。

  說來也怪,婧怡本以為蔣氏因著今日的笄禮,會大大發作一番,不想她竟神色溫和、麵帶微笑,自始至終不曾露出半絲端倪。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鮮少出現的公公……是吃了什麽壓力,還是有了更長遠的計劃?

  總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

  因專心致誌地賞月、品花,吃月餅,又聽沈青雲三兄弟吟詩。除沈青宏自己做了一首外,其他兩個都是念前人的詩句。

  好巧不巧,沈青雲吟了《春江花月夜》。

  婧怡見他冷著一張臉,語調沒有半分起伏的念詩,倒像是誰掐著他的脖子逼迫威脅似的,就忍不住想要笑……這一位小時候讀書,定是叫先生們頭疼的主。

  男人們吟完了詩,就輪到了她們,袁氏和寧氏各彈一首曲子,一個技法超群、一個意境幽遠,都是難得的佳音,方氏做了一幅畫,色彩、構圖都好,在女子中也算不錯的了。

  輪到婧怡,卻不是個通曉六藝的,琴彈得更是一塌糊塗,想了想,提起筆,寫了大大的四個字“花好月圓”。

  大齊貴女多習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寫出的字高逸清婉、流暢瘦潔,婉然若樹、穆若清風,正符合女兒家的氣質。

  婧怡寫得卻是一筆唐代歐陽詢的“歐體”,方圓兼施,筆力凝聚。既欹側險峻,又嚴謹工整,將“花好月圓”四個字寫得沒有半分女氣。

  簪花小楷她也習得,慣常就用這字,但若論心之所係,卻還是這歐體。

  嚴肅如沈穆,也難得開口說了個“好”。

  袁氏望著婧怡笑:“不想四弟妹寫得這樣一管好字,不知師從何人?”

  她哪裏又有什麽名師,就是自己臨著字帖寫罷了,陳庭峰偶爾亦會指點兩句,也是難得的,不過是熟能生巧、勤能補拙罷了。

  因回道:“並沒有師承,就是自己練的。”

  這本是大實話,別人卻隻當她故意誇大其詞,以顯己能,方氏更是酸溜溜地道:“想必四弟妹的師父定是一位異人,名諱不足對外人道,咱們都懂的,四弟妹就不必再說啦。”

  言下之意,是她在扯謊。

  婧怡今日心情上佳,不想與她多費口舌,遂微微一笑,並不理她。

  ……

  沈青宏體弱,夜間湖麵風涼,與袁氏再坐了坐,便先告辭走了。

  沈穆和蔣氏也是上了年紀的人,沈穆又有舊傷落下的病根,受不得寒,也就沒有多呆。

  碧潮閣一時隻剩下沈青羽夫妻、沈青雲夫妻還有寧氏。

  第95章 各自

  碧潮閣一時隻剩下沈青羽夫妻、沈青雲夫妻還有寧氏。

  方氏一直忙著指揮小丫頭收拾晚宴的殘局,忙得腳不沾地,眼睛卻有意無意地偷瞄著窗邊幾人的動向。

  兄弟倆正在說話,看沈青羽嘴角微揚,似乎十分開懷,沈青雲卻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往身後看。

  他身後站著寧氏和陳氏。

  方氏心裏就有些酸溜溜的,也不見沈青羽轉頭望自己一眼,又自我安慰,他兩個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也是常理。

  自己和沈青羽當年也有過這好時候的,不過是時過境遷,人心磋磨乃至一去不複返罷了。

  又見他走過來,吩咐侍立一旁的綠袖:“去給夫人拿件鬥篷。”

  時已入八月,白日裏天高雲淡、風和日麗的怡人,至晚間卻已有了早秋的涼。

  她和寧氏都使人回去拿了鬥篷,卻是她們自己的主意,寧氏沒了男人,事事靠著自己也還罷了,可她呢?

  丈夫隻管和兄弟聊得熱火朝天!

  再看沈青羽時,就怎麽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來。

  寧氏和婧怡站在一處,自然也看見了沈青雲的動作。她眼中劃過一絲淡淡的光,微笑道:“幾個兄弟裏,四弟是和你二哥最像的。”

  關於故去的沈青恒,沈家人很少提及,多半是怕勾起寧氏的傷心事,現下她主動說起,婧怡卻也不知要如何接話。

  寧氏卻已自顧說了下去:“麵冷心熱,心裏不管什麽想頭,總是不肯露、不肯說、不肯做。你二哥在時,一年裏總有個大半年不在家裏。難得回來,不是躲在書房裏看書,就是去騎馬射箭練功夫,我們除了吵架的時候,幾乎沒什麽話說……他走時,我父親就在一邊,當時還沒有咽氣,卻隻給我留了三個字。”

  寧氏平日其實很少會想起丈夫,她嫁給他,本來就是聚少離多,她如今也隻當他還在外頭打仗。

  可每年的中秋,月亮那樣圓,身邊的人出雙入對,她就總會想起他說的那三個字。

  對不起她什麽?

  是往日對她的冷淡、無休止的爭吵;還是婚後從不曾有過陪伴與溫柔;又或者,他早早地撒手人寰,害她漫長的下半生隻能淒淒慘慘、悲悲戚戚?

  寧氏笑了笑,眼中有無盡寂寥,再看向婧怡時,卻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今我卻覺得自己看錯了,四弟雖然也不愛說話,與他二哥卻大有不同。隻四弟妹和我當年卻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二嫂托大,今日便說一回經驗之談……功名利祿皆是空,不如憐取眼前人。”

  寧氏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婧怡心中一陣狂跳。

  正不知如何接話,卻見沈青雲走過來,對寧氏點點頭:“二嫂。”又看向婧怡,“夜已深了,回罷。”

  於是,夫妻兩個同寧氏、沈青羽夫妻話過別,出了碧潮閣,徑直回梧桐院去了。

  ……

  沈青羽夫妻是最晚回去的,一進屋,方氏就問沈青羽道:“三爺方才和四弟說什麽了?”

  沈青羽看了妻子一眼:“不過閑話幾句。”

  方氏麵上的笑意就垮了下來:“妾身和您說過多少次,咱們家大哥雖然是世子,四弟卻是真正有能耐的,日後的爵位之爭總是免不了,但四弟不論有沒有襲爵,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差。你卻是庶子,和爵位無關不說,日後還要住在武英王府,因此,咱們和大哥這頭也得走得近,為著這個,我在大嫂麵前是怎樣卑躬屈膝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隻叫你和四弟說幾句軟和話,趁著大家還沒有撕破臉,請他為你在軍中謀一個差事,又有什麽難處?”

  沈青雲最煩妻子提這個,聞言就皺了眉,不悅道:“你以為軍營是四弟開的,想謀差事就謀?”

  方氏冷笑:“是不是他開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前陣子,四弟妹的表哥,江家那個病怏怏的三郎到五軍都督府做了文書,走得就是四弟的路子……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行,你這個親兄弟怎麽就不行了?”

  “那不一樣。”沈青羽道

  “怎麽就不一樣了?”方氏緊追不舍。

  這件事情,沈青雲是和他仔細說過的,但朝堂上的事情,沒必要叫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家知道,因橫了方氏一眼,怒道:“這些事情你不懂,以後也別問別管,好好打理你的中饋,也讓我過兩天消停日子成不成?”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

  沈青羽其實是個脾氣極好的人,雖不懂得甜言蜜語,對方氏向來也是體貼溫和,隻一件,方氏總攛掇著他巴結沈青雲,好討要官位,令他厭惡至極,這才一時說了重話。

  方氏一聽,哪裏受得了?當下便開始抹淚:“三爺這話我就聽不懂了,妾身進門十幾年,為您生了兩個兒子,管著偌大的武英王府,是怎麽叫您不消停了!您看著我每日上躥下跳,就把我當成了跳梁小醜,卻不想想我是為了誰?您長到這年歲,不擅文不擅武的,還指望威哥兒、武哥兒有什麽大出息?”說到此處,眼淚已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往下掉,“威哥兒比嵐哥兒還大著一歲,兩個人一道進學,先生隻說嵐哥兒有天賦,字寫得好、文章做得好,處處都強。到了威哥兒,卻隻說用功,旁的一句沒有。武哥兒就更不用說,除了在課堂上搗蛋,半點正經事情不會做……孩子們總要長大,您不想著自己,也得為他們謀條出路罷?我們如今靠著大哥和四弟,難道往後還叫他們靠著嵐哥兒、四弟的兒子不成?”

  先還隻是做作,說著說著倒真傷心起來,哭得愈發情真意切。

  沈青羽先時還有些後悔,聽到她拿兩個孩子說事,脾氣也就上來了,等妻子一說完,就冷著臉站起身,道:“我從前管教孩子時,你隻管一味的攔,如今卻又要怪他們不成器……兒子沒有出息,你不想著亡羊補牢,卻要別人替他們謀出路,真真是聞所未聞。”頓了頓,聲音又冷三分,“你要我做官,那也行,軍中是不要想了。離了王府去外地,做個地方官,你若覺得好,也不用求四弟,我自會向父親求懇。”

  方氏一聽說要離開武英王府,心中就是咯噔一聲,但轉念一想,能離開蔣氏從此自己當家做主,也頗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