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529
  半晌,陳庭峰才點著頭,連聲道:“好、好、好,”站起身來,昂首挺胸道:“將軍貴人事忙,不記得老夫這等微末之人的瑣碎小事,也是常理,”拱手作揖,“沈將軍,下官這就告辭了。”

  沈青雲竟不客氣,安之若素地受了泰山大人的禮,方拱手回道:“嶽父好走,”提高聲音,“淩波,送親家老爺出去。”

  沈青雲的貼身小廝淩波進來,對陳庭峰恭敬道:“親家老爺,請。”

  陳庭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兵行險招、佯裝發怒,料定沈青雲再囂張跋扈,也不敢罔顧禮儀仁孝、無視翁婿之情,定會出言挽留自己。

  拿話擠兌女兒,更是變相的威脅……是武英王府的麵子壓不過一個王旭,還是妻子與他人有私,沈青雲自己選一個罷。

  至於如此作為是否會徹底得罪王府,黔驢技窮的陳庭峰已無暇顧及,他隻知道,若不能擺脫王旭那條瘋狗,自己隻怕再無安寧日子過。

  他唯一認定的是,隻要婧怡一日是沈青雲的媳婦,自己就一日是王府的座上賓。

  而女兒將落於何種境地,從來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可惜,婧怡不是唯唯諾諾的王氏,沈青雲更不是唯命是從的陳彥華,哪裏會吃他這一套?

  沈青雲既然敢在老嶽父麵前拍桌,還會怕他三兩句冷言不成?

  望著父親拂袖而去的身影,婧怡有點摸不著頭腦,望著沈青雲:“這……”

  沈青雲攤手,一臉無辜。

  看來他所謂的事忙以致忘了嶽父之事,都是故意為之。

  如此作弄陳庭峰,不會是為了替她出氣罷。

  “也不怕禦史台彈劾你不孝無德。”婧怡皺眉道。

  沈青雲搖頭,忽然朝她神秘一笑。

  ……

  卻說陳庭峰,怒氣衝天地走在出府的路上,越走氣越平,越走底越虛。

  如此一走了之,王旭那頭要怎麽辦?

  耳邊傳來一陣細細的說話聲,是前麵引路的淩波與另一個小廝說話,聲音壓得低低地,卻能叫陳庭峰剛好聽見。

  “四爺真是不近人情,這位可是親家老爺,夫人的親生父親呀。”

  “咱們家爺是個什麽脾性,行軍打仗時指點千軍萬馬,那些多年征戰的老將全在他的麾下,一個個俯首貼耳的,哪個敢有二話?哼,我們家爺最看不得的就是倚老賣老。”

  陳庭峰知道這些都是說給自己聽的,氣得老臉陣青陣白,雙手不住哆嗦。

  卻聽那二人還在說話:

  “不過,四爺如此下他的臉,夫人麵上也無光,隻怕府中眾人要看夫人的笑話。”

  “真是沒見識……夫人出身低微闔府皆知,你看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對她不敬?說白了,隻要有爺的敬重和愛護,不論什麽出身,夫人就是說一不二的將軍夫人!”

  “說的也對……聽說這位親家老爺在官場上得罪了許多人,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呢。從前別人看在咱們家的麵上,對他多有忍讓,過了今日……”

  陳庭峰猛地頓住了腳步。

  ……

  沈青雲和婧怡剛欲走出花廳,迎頭便見淩波匆匆折返:

  “親家老爺說有一句話忘了告訴夫人,又回來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沈青雲開口道:“請進來罷。”

  陳庭峰再次走進這間布置清雅的小花廳,滿腔的怒火、囂張、戾氣全消,剩下的隻有沉重、頹喪與軟弱。

  他朝沈青雲點了點頭,徑直走到婧怡麵前,低聲開口道:“之前和你說的鋪子,為父想過了,我如今年紀老邁,精神不濟又常病痛纏身,怕是無暇經營,此事便就此揭過,永不再提。至於你母親,我與她結發二十多年,情分非他人可比,自不會叫她受了委屈。”頓了頓,語聲更加艱澀,“往常種種,都是為父對不住你,你是個好孩子,就不要同我計較了罷。王旭之事,還請四夫人高抬貴手,解救你老父一二。”

  婧怡忽然覺得很丟臉。

  兒不嫌母醜,可她卻以有如此之父而萬分羞慚。

  事後她曾問及沈青雲,知曉父親不過因為小廝們的三兩句“閑談”便丟盔棄甲,將顏麵尊嚴扔得幹幹淨淨,竟當場回轉告饒賠罪,更是無地自容。

  而眼下,她轉開眼,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開口道:“父親言重了,四爺前兩日去西山大營練兵,這才將您的事情給忘了。方才已派人請王駙馬過府小敘,定會妥善處理此事。”

  陳庭峰聞言,眼中露出狂喜之色,麵上卻極力壓抑著表情:“既如此,便多謝……”看了沈青雲一眼,“天色不晚,為父先走了。”

  沈青雲看了一眼妻子,接過話頭,道:“淩波,送親家老爺出去,”頓了頓,又道,“回春堂有位專治跌打損傷的大夫,醫術十分高明,嶽父府中人受傷,可請他前往救治。”

  陳庭峰點頭,再不言語,轉身走了。

  花廳裏一時隻剩下夫妻二人相對,尷尬的寂靜。

  沈青雲看了看神色平靜的妻子,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婧怡先打破沉默:“妾身有些乏,先回去了。”

  沈青雲手指動了動,終是未有動作,隻微微點頭,輕嗯一聲算做了回答。

  ……有這樣一個父親,她從前的生活可想而知。

  為求自保,有些心計也屬平常。

  再說,他沈青雲行走於刀尖之上,相伴左右的本也不會是溫室裏嬌貴的花朵。

  ……

  自陳庭峰一議後,婧怡的心情陰了好幾日,精神不振、諸事懶怠。沈青雲知曉她的心結,也不去打擾,由得她自己排解疏散,他則暗暗忙著另一件事。

  而婧怡把自己關在屋中幾日,最後做了一個決定,陳庭峰奸滑,所昨承諾如何可信?王氏之事絕不能再拖延。

  她想了很久……母親的人生不可能寄托於變心的父親,也無法依賴外嫁女兒的處處看顧,能保王氏平安順遂的隻有王氏自己。

  她所能做的,隻有點醒迷途的母親……為此,她已想到一個不錯的法子。

  偏於此時發生了一件事,正給打瞌睡的她送來了枕頭。

  “……大姑奶奶身邊的侍畫小產了,大姑爺鬧著要休妻,大姑奶奶派了人來,請您前去評個理兒。”碧玉的臉色不大好看,語聲也壓得低低的。

  碧瑤在旁聽見,皺眉道:“平日裏也不見大姑奶奶和您有什麽走動,這會子倒想起娘家姐妹來了,”冷笑一聲,“您哪有功夫管這亂七八糟的事兒,她要人替她撐腰,怎不找大太太去?”

  碧玉橫了她一眼:“說什麽胡話,大太太如今病得床也起不得了,你何苦拿話說她?”

  碧瑤氣哼哼地:“我還不是氣不過大姑奶奶!”

  碧玉便對婧怡道:“您和大姑奶奶是嫡親的堂姐妹,論理兒是要幫一幫的,但大姑奶奶從前那樣……您就前去應個景兒,堵住旁人的嘴也就完了。”

  婧怡半靠在臨窗大炕上聽她們說話,聞言點點頭,開口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侍畫好端端地,怎麽就小產了?”

  碧玉應道:“奴婢已派人去江府打探過了,這件事鬧得大,江府上下都知道了,正紛紛議論呢。”

  原來,侍畫作為婧綺的陪嫁丫鬟一道嫁入江府,容貌才情雖不及婧綺,卻為人溫和柔順,聽說與江臨平先頭去了的發妻金氏有幾分神似,因此格外得江臨平的眼,雖沒有抬房,一應吃穿用度卻已和姨娘一個份例。

  下人們都在傳,等侍畫生下孩子,一個姨娘位分是妥妥的,隻怕還會將爺們的心牢牢抓在手裏。

  婧綺從此對侍畫就有些刻薄起來,江臨平不在跟前時,就叫她挺著大肚子端茶倒水,動輒言語辱罵;江臨平在時卻對侍畫和風細雨、關懷備至。

  侍畫的身孕養到四個月上,已坐穩胎顯了懷,人卻瘦了一大圈,成日精神恍惚,如驚弓之鳥。

  後來,江家的三少奶奶、也就是蔣雪雁嫁了進來,這也是個會收買人心的,不過多久便得了寬容大度,溫和可親的好名聲。

  侍畫與蔣雪雁身邊一個丫鬟格外要好,孕期本易心緒煩躁,她又時常遭受婧綺的辱罵苛待,心情抑鬱時就去找那丫鬟聊天解悶。

  一來二去的,便叫蔣雪雁知道了,特意叫了侍畫過去說話。

  侍畫本以為她會問婧綺的事情,嚇了個半死,誰知新進門的三奶奶隻是溫和地問了兩句她的身子,便賞了她二兩燕窩,放她回去了。

  侍畫卻不敢私留那燕窩,拿去給婧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回。

  萬萬沒想到,婧綺竟勃然大怒,當眾將茶盞摔在了她頭上,大罵她吃裏扒外。

  侍畫忙跪下來求饒,婧綺卻冷哼一聲,自回屋歇午覺去了。

  “……侍畫在外屋跪了一個多時辰,當時就見了紅,等太醫去時,孩子已落了下來,囫囫圇圇一個小子。”

  第86章 雪雁

  婧怡聽完碧玉的話,當下便更衣梳妝,去了江府。

  新進門的江三奶奶蔣雪雁親自來迎她:“四夫人安好。”說著,伸手扶住婧怡的胳膊,柔聲道,“小心腳下。”

  她兩個從前雖認識,卻並無什麽深交,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如今蔣雪雁的態度,倒像二人是多少年的手帕交似的。

  “二嫂這幾日病著,四夫人是來瞧她罷?”一麵挽著婧怡往前走,一麵就拉起家常來。

  婧怡也笑得滿麵春風:“聽說她身上不大爽利,特意送幾丸宮中秘製的丸藥來。”

  “那敢情好,我前兩日得了幾兩血燕,剛預備給二嫂送去。如此,正好和夫人一道走一趟。”吩咐身邊的丫鬟,“將那血燕取來,”吩咐另一個,“去二奶奶屋裏傳一聲,沈四夫人瞧她來了。”

  又望著婧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早就想找四夫人說話,隻是我剛剛進門,不好成日下地往外跑,屋中瑣事也多,這才一時耽擱下了。今日好歹叫我逮住了您,再不肯放過的……夫人一會定要去我那坐坐,”狡黠一笑,“不然,我就拉著您的袖子,不讓您走了!”

  言語活潑,眉眼含笑,半句沒有提及婧綺之事,神色之間更無一絲異常。

  可婧怡聽到的消息,侍畫正是因為得了她二兩燕窩的賞賜,才惹怒婧綺,招致如此禍端。

  蔣雪雁原是成國公府庶出的姑娘,說來正是蔣氏的侄女兒,下嫁江臨寧,更成了婧怡正經的表嫂。

  二人有著這樣的親戚關係,她卻隻字不提,隻夫人長夫人短的一味奉承,一看便知其慣會討人歡心,不過,高門大戶出來的庶女,擅察言觀色、曲意逢迎也是正理兒。

  從何,她和婧綺兩個人好成了一個人,後在觀瀾台反目成仇,如今又成了妯娌,想必更是兩看兩相厭。

  侍畫小產,有沒有這一位的手筆呢?

  婧怡將目光落在身邊女子巧笑嫣然的麵上,似不經意地開口:“我今日來,主要是聽說大姐身邊的侍畫小產……我大姐抱恙,是不是傷心過度所致?”

  蔣雪雁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麵上笑意半分未減,仿佛婧怡所說不過尋常小事,點頭道:“是啊,二哥屋裏已有庶子庶女,二嫂本就艱難,若侍畫能誕下麟兒,記到二嫂名下,也能打開些局麵,”說著,收了笑容,歎息道,“也是可憐見的,侍畫那丫頭老實敦厚,我看著就喜歡,沒了孩子,聽說往後也不能生了,哭得死去活來,如今倒像瘋魔了似的。二嫂也傷心,她卻是個要強的性子,隻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見人也不說話,”拉著婧怡的手,誠懇道,“夫人和二嫂是親姐妹,您說的話她一定聽得進去,請夫人好生開解勸道,叫她再不要想那些傷心事。”

  言下之意,什麽小產、休妻的話,統統不要提,免得又惹婧綺難過。

  婧怡轉開目光,並不接話,由得蔣雪雁一路說笑著,她隻偶爾答應一兩聲。

  少時,至婧綺處。

  婧怡見滿屋子的丫鬟除未留頭的,其餘個個姿色上乘,且做婦人打扮,便知已叫江臨平一個不落的收用過,不禁暗暗驚歎此人之好色。

  而主事的大丫鬟叫墨畫,是婧綺出嫁前自外頭買來的,相貌清麗、身形幹練,看著便是個利落人,看見她們便上前行禮:“二姑奶奶、三奶奶。”

  一麵將人往裏讓,一麵已朝裏稟報:“奶奶,二姑奶奶和三奶奶來了。”

  婧綺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發呆,精神氣還好,隻人瘦得厲害,兩頰微微凹陷,嘴唇幹裂,瞧著就有些淒淒慘慘。

  隻見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冷冷開口道:“你來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