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203
  “蠢材,”婧綺麵露不屑,“我是你娘家姐姐,在你家做客時遭此奇恥大辱,我顏麵掃地自不必說,你卻也要被戳爛脊梁骨!”

  沒有向她軟語求饒,而是提醒她一損俱損,雖說話一如既往地不中聽,到底還是原先那個她。

  婧怡盯著她看了許久,眼中忽然露出一絲憐憫,輕聲歎道:“大姐姐還是同以前一樣,一肚子壞水,半腦袋聰明……你隻想到挾我相救,卻忘了一件事。”靠近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隨即起身,再不看她一眼,快步走進閣樓。

  朝和公主果如傳說中一樣美麗,與其母沈貴妃有七八分像。不知為何,婧怡覺得她與沈青雲亦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入鬢的長眉與豐潤的嘴唇,簡直如出一撤。

  不過,二人是姑表兄妹,有些相似也不奇怪。

  至於她身側的娜木珠,一身大齊貴女打扮,神色高傲,比公主更有幾分主子架勢。

  “參見公主,”她朝朝和公主行禮,又對娜木珠點頭示意,“郡主安好。”

  娜木珠得封郡主,位同正二品,婧怡剛得誥命,也是正二品,二人齊虎相當,又是平輩,見麵確實不比行禮。

  朝和公主也在打量自己這位新表嫂……她奉父皇之命陪伴照料娜木珠,二人相處日久,倒也脾性相投,十分處得來。見娜木珠對四哥癡心一片,自是十分感動,覺得這二人確乃良配。

  隻是陳氏乃母妃看中之人,母妃往日最疼四哥,為他選的媳婦定不會錯。至於陳家與駙馬多有糾葛,冤有頭債有主,駙馬言語之中並未提及此人,想來與她無甚關係。

  又見她舉止穩重、神色沉靜,與跪在外麵的那位頗為不同,心下惡感稍減,點頭道:“免。”

  婧怡卻未就此起身,仍保持著行禮的動作。

  朝和公主一皺眉:“四嫂這是何意?”

  江淑媛稱自己為四表嫂,婧怡敏感地注意到,朝和公主卻叫她“四嫂”,顯然更為親近……分明對她並無好感,卻仍和顏悅色,隻怕全看在沈青雲麵上。

  心中越發篤定,麵上卻不動聲色,口中道:“回公主,閣外所跪之人乃妾身長姐,請公主開恩,饒她一回。”

  朝和公主目光一閃:“非本宮不願,但令姐衝撞了雲英郡主,是否饒恕,還得看郡主的意思。”

  以公主之能,怎會不知自己與娜木珠的恩怨?這一招移花接木,分明就是不想輕易放過婧綺。

  不論她與婧綺私下如何,外人看來總是陳氏姐妹,於此大庭廣眾之下,若她不能鼎力相救,此後難免要落一個暗弱無能、無情無義的名聲。

  但要她向娜木珠求懇,則必點頭哈腰,到時候,娜木珠還不一腳踩在她頭上?

  一念及此,不由雙唇緊抿,緩緩轉過身子,對著娜木珠,道:“請郡主饒恕家姐。”

  娜木珠性格天真爽朗,其實甚少與人交惡。但她癡迷狂戀沈青雲,滿心滿眼地想做沈四夫人,對霸占她位置的婧怡簡直除之而後快。

  且上回在宮中雲裏霧裏地失去嫁給雲哥哥的好機會,她還尚且不知是何緣故,皇後娘娘點撥了兩回,才恍然大悟竟是陳氏百般陷害。

  陰險惡毒的小賤人!

  想到此處,新仇舊很一齊湧上心頭,娜木珠冷笑一聲,大聲道:“她衝撞了本郡主,本郡主說過,隻要領三十個耳刮子,此事便了。是她不肯,自願去外麵跪著,”嗤笑一聲,“本郡主向來言出必行,她若要本郡主寬恕,自己進來領罰便是。”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宮女來報:“公主、郡主,江家二奶奶暈倒了。”

  朝和公主尚未說話,娜木珠已哈哈大笑,拍手道:“呀,還學會了這一招,”望著婧怡,目露凶光、咬牙切齒,“既然如此,就由你這做妹子的代為受過罷!”

  婧怡抬頭四顧,見閣中眾人皆垂首斂目、充耳不聞,且凡有爵位的夫人們都已不在場,隻留下稀稀拉拉幾位少奶奶。

  豐陽郡主本就未來此,可原本在這裏的陳錦如,此刻也蹤影不見。

  想是看情形不對,借機遁走了罷。

  朝和公主見陳氏麵色變幻不定,顯見得掙紮猶豫,心下不由暗道,若她當真代姐受過,有情有義自是不假,但從此顏麵掃地,怕也不能再在武英王府立足,更會淪為他人笑柄;若對娘家姐姐置之不理,又成了無情無義之徒。

  實已是進退兩難之局。

  卻見婧怡一轉身,又看向了她,口中道:“請公主救命。”

  好聰明的女子!

  婧綺於朝和並無半分瓜葛,見死不救也還罷了,但婧怡卻是她舅家嫂嫂,別人欺上門來,她若置之不理,自然也是無情無義之輩!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這個陳氏見機得好快,且使得一手示弱賣乖的好本事,其實已有暗暗威脅之意。

  她的目光中就露出幾分笑意,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婧怡自己站起了身,上前兩步走至她們麵前,先朝她輕輕一笑,然後望著娜木珠,壓低聲音,道:“郡主還是不要再如此仗勢欺人了,妾身方才來時,已著人請四爺過來。郡主若定要打我,四爺自是大大的沒臉……妾身想,四爺便是再傾心於你,怕也要掂量掂量,如此剽悍無理之女,可堪為人妻否?”

  第71章 拆招

  此言一出,娜木珠麵色就是一變。

  是呀,陳氏如今是雲哥哥之妻,自己若當眾羞辱於她,豈不是間接羞辱了雲哥哥?

  隻怕雲哥哥真要以為自己是陰險惡毒之人,加上陳氏那小賤人在旁吹風,遲早教唆得雲哥哥徹底厭棄了她!

  自己可不能中了計。

  關外民風彪悍,她在母國見多了孔武雄壯之男子,隻覺他們威武有餘、靈秀不足。但若要她委身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又是萬萬不能。

  老話都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本以為自己隻是一片癡心妄想,世上並無她心心念念那種完美男子。

  卻偏偏叫她於此時撿回了一個沈青雲……不似關外男子粗壯,武藝卻更加高強,又生得那般好看。

  她知他是齊人,便將他偷偷藏了起來,精心照料、嗬護備至,他雖言語不多,對她卻極客氣有禮。

  想想也是,一個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與一麵目英俊氣質沉穩的成年男子朝夕相處,想不暗許芳心也是難的,更何況是娜木珠這樣熱情衝動之人。

  更有之後自關外偷回大齊,千裏追隨,不離不棄……在她心中,早已非君不嫁。

  但沈青雲的心思……

  他對她關懷備至、敬重有加是不假,但那真的就是所謂傾心愛慕麽?

  一念及此,神魂和理智一同歸體……若自己一味刁難刻薄陳氏,倒叫她成了受害之人,自此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博得雲哥哥騰信與憐愛。到那時,隻怕沈青雲早忘了她於他的救命之恩、患難之交。

  因略斂盛氣淩人之色,冷哼一聲,別過了臉。

  忽然又想到什麽,神色複張揚起來,上前一步湊到婧怡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

  沈青雲一腳跨進大門,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見妻子神色不動,長長鳳眼裏卻閃著莫名的光。相處這些時日,他已有些曉得她秉性習慣……這種時候,心裏多半拈著壞兒。

  綠袖去前院找他,早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得他心急如焚,一路飛奔而來。

  直到與安然無恙的她對視,一顆心才總算落回了實處,忍不住地,就是會心一笑。

  婧怡忽然覺得,有個丈夫似乎也很不錯。

  ……

  “……芝蘭的老子都交代了,確實以次充好,買了不新鮮的石魚進府。但據他所說,往常廚房采買也多是如此,從來沒有發生過死魚的事。”綠袖表情很沉鬱,低聲稟報著,“一口咬定,有人陷害您,卻要栽贓到他頭上。”

  昨日宴會的後半段,朝和公主與雲英郡主粉墨登場,婧綺又罰跪暈倒,眾人好一通忙亂,早將石魚之事拋諸腦後。

  婧怡卻對陷害自己的人和事,一向記得清清楚楚。

  聽過綠袖的話,不禁笑了笑……宋管事以次充好,平時也罷了,如今天熱氣悶,石魚易死,自己自然出了一個大醜。

  而他是芝蘭的爹,仔細算來就是四房的人……繞了一圈,原來是狗咬狗。

  “還有呢?”她又問道。

  “廚房的那位總管事媽媽,是三夫人的陪房。三夫人打理中饋第二年便走馬上任,如今已在這位子上做了許多年。”

  采買的管事能多年渾水摸魚,定與廚房的人勾結,共謀好處,說不定還有方氏的手腳在裏麵。

  “……是三夫人?”綠袖就壓低了聲音,低低問道。

  婧怡沉吟一會,搖頭道:“都是宋管事以次充好,才會發生如此意外。”

  話中意思,是要大事化了,將所有罪名推到宋管事頭上。

  綠袖心下一急,嘴邊的話便脫口而出:“夫人,想讓宋管事開口說出幕後之人,有的是法子。”

  婧怡卻隻是一擺手,這府裏想看她笑話的人,太多太多。自己若一位追查,隻會讓她們齊心協力,一齊站到自己的對麵。

  遠交近攻,各個擊破方為上策。

  因等沈青雲回來,就將此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要怎麽處置,全看四爺的意思。”

  沈青雲神色冷凝,沉吟片刻後道:“將那買辦重打八十大板,攆出府去。”

  婧怡柔聲提醒他:“四爺,那宋買辦是芝蘭的爹。”

  沈青雲聞言,瞥她一眼,並不接她的話,而是沒頭沒腦地道:“此事看著簡單,牽連卻廣,一個罪奴所說之話,並不可信。”

  言下之意,宋買辦有錯在先,就算交代出幕後黑手,人家也可說他是為推卸罪責胡亂攀咬。更甚者反咬一口,說是婧怡與沈青雲的授意,故意栽贓陷害。

  二人默契,想到了一處。

  婧怡就微微一笑:“是。”

  沈青雲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她的手。

  沈青雲的手形狀優美,手指修長,骨肉均勻,生得十分好看。但他多年習武,最擅使一杆銀槍,劍術也頗不錯,世家公子本該金尊玉貴的手,如今掌心與手指關節處早起了厚厚一層繭子。

  握住婧怡細白、柔軟、小巧的手,掌心溫暖幹燥,微微粗糙,帶著絕對的力量。

  婧怡低下了頭,看不清表情。

  沈青雲卻隻覺那小手觸之溫潤滑膩,柔若無骨,一時竟心旌搖曳起來。半晌才勉強穩住心神,輕咳一聲,道:“隻是委屈了你,”頓了頓,忽然轉開話題,道,“想不想搬出去住?”

  婧怡錯愕,抬起頭來,正看進丈夫深沉無邊的眼中。

  似乎是個不錯的建議。

  “如果你住得實在不自在,我們就搬出去住。”前一段,皇上的確有封爵之心,連新府邸都已為他選定。

  隻是被父親婉拒了。

  “城西有一座皇家莊園,是已故大長公主的別院。雖然不大,裏麵的花園子卻仿照江南園林而建,你是江南人,看了定然喜歡……皇上早有意將此處給我,你若想要,我就去討了來,咱們搬出去住。”

  所謂的搬出去,即分家的意思,父母尚在,一般是不提分家的。

  而沈青雲若在此時分出去,就意味再無緣武英王爵位。

  見妻子遲遲沒有開口,沈青雲也反應過來……他從未打算靠父母蔭庇過活,對父親的爵位也不感興趣,但分家之事又豈是輕易能得的?

  何況他又與旁人不同。

  隻是方才與她雙手交握,隻覺歲月靜好。腦中一熱,便想拋開一切,與一知心之人攜手一生,便已足矣。

  卻是妻子比他更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