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746
  “奴婢怎麽覺著,三夫人是在故意刁難您,存心叫您出醜?”

  婧怡低哼一聲,並未否認。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方氏的小心思?蔣氏從頭到尾不曾過問,擺明了要作壁上觀。

  至於袁氏,若非寧氏開口,隻怕也不會伸出援手。

  因此,婧怡並不指望她明日會有幾分盡心。

  綠袖見自家夫人如此神色,知自己所料不差,氣得滿臉通紅,站起來道:“太欺負人了,不行,奴婢得找三夫人去,王妃安排了她,戲台子的事自然要她來解決!”

  卻被婧怡攔住:“人都病了,我們還要上門去逼,豈不是承認自己愚蠢無能,連這麽點事都辦不好,及不上三嫂的萬分之一?”

  “可三夫人實在欺人太甚,明日您若張羅得妥妥帖帖,全因她籌辦盡心;若您犯下什麽錯兒,卻是您能力不足、辦事不牢。說來說去,總歸功勞都是她,錯處全在您,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兒!”

  她果然沒看錯綠袖,這丫頭是個寂靜伶俐的,一眼就看穿方氏的小九九。隻是……

  婧怡忽然輕輕一笑,悠悠道:“三嫂忘記了一件事,即便她靠著明日的宴會出盡風頭,大家也不會忘記這宴會因誰而設,我的夫君是大敗匈奴的英雄,是大齊朝最年輕的大都督。”一擺手,“不必擔心,戲台之事我自有計較。”

  盡管不願承認,但這確實是男人的世道,女子更多時候作為丈夫的附屬品存在……方氏出身比她高許多,但她嫁給了沈青羽,而自己嫁給沈青雲。因為沈青雲的優秀,她便遠遠淩駕在了方氏之上。

  如此作想,做沈青雲的妻子似乎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看來往後還要多多孝敬“上峰”才好。

  更何況,她可不是包著草心的繡花枕頭,不過小小一場慶功宴,她還料理得住!

  ……

  至晚間,沈青雲回來,見婧怡仍拿著那名單死瞧,不禁失笑:“看什麽呢,眼珠子都長在了上麵。”

  婧怡便把那大紅灑金的名帖遞給他,又將今日發生之事說了一遍。

  沈青雲聽後沉默半晌,麵色幾經變幻,終化為淡淡愧疚:“我……”

  婧怡卻恍若味覺一般打斷他,皺著眉道:“妾身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還請四爺賜教。”

  她為了他受眾人刁難,他心有愧疚,說兩句軟和話就算完了麽……她要他的愧疚憋在心底,說不清道不明,她也不要聽。

  然後日積月累,變成自責,變成疼惜,變成愛憐。

  再然後……

  婧怡麵上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丹鳳眼,道:“我看這賓客名單中沒有文鼎候林家,我們家和他家沒有往來嗎?”

  別人不曉得,她卻是知道,那日沈青雲見了聖駕,得了撫恤傷兵的差事,第二日,皇上便點了文鼎候為內閣首輔。

  沈青雲和此事會不會有所關聯?

  婧怡笑吟吟地,一雙妙目緊緊盯在丈夫麵上。

  沈青雲神色平淡無波,看不住任何異常,開口道:“京城的世家大族,因著錯綜複雜的聯姻,各自都有盤根錯節的勢力關係,你未踏足這個圈子,我即便說了,你也未必明白。而我們家雖與京城多數公侯之家交好,卻也隻是泛泛之交,彼此客氣禮讓罷了。文鼎候府便是其中之一,”指著名單,“而明日設宴,請得是與我家關係密切的人家。你看,成國公是我外租家,江家是我大姑母家,昌平侯是大嫂娘家,鎮國大將軍是二嫂娘家,壽安伯是三嫂娘家,還有鎮南侯顧家和長寧伯徐家,都是通家之好。而文鼎候這樣關係泛泛的,除非大宴賓客,否則不必相請。”

  婧怡點頭,表示受教。

  心中疑竇卻愈甚,若是別家也還罷了,文鼎候林家卻和陳家有些淵源。

  文鼎候第三子林元懷,是現任西域都司、西寧侯傅春來的手下愛將,傅春來任浙江總兵時,林元懷亦隨侍左右。

  林元懷之妻出自山西王家,乃朝和公主駙馬王旭的遠房姑母,說來也巧,正是婧怡母親王氏的多年密友。

  婧怡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們還在湖州老家時,曾與小王氏一同往鐵佛寺進香,小王氏曾言,林元懷與沈青雲乃生死之交,聽說升青雲失蹤,林元懷甚至要親赴沙場尋找摯友。

  後來,他的確那樣做了。

  但此時此刻,沈青雲卻說沈、林二家不過泛泛之交。

  沈家可是晉王的舅家,文鼎候又成了內閣首輔……

  婧怡望著丈夫沉靜俊朗的麵孔,不知為何,竟有一陣心悸。

  第67章 裝扮

  轉過一夜就到了六月三十。

  天色方微明,婧怡便已起身穿戴……今日宴會,她將第一次踏入京城的貴婦圈子,以武英王府四夫人的身份。

  該以何種麵目示人,婧怡想了很久。或聰明伶俐、或謹小慎微、或張揚跋扈、或美豔動人、或天真爛漫。總之,表現得不好自會遭人恥笑;表現得太好,從此就得一直“好”下去,想想就累得慌。

  要怎樣把握這個度,誠然有些艱難。

  為此她特地準備了一身新衣裳,大紅色對襟小襖,上麵用暗紅絲弦繡滿大朵牡丹花,因都是紅色,一眼望去隻見深深淺淺,並無什麽出奇。待走到陽光之下,才發覺那大片牡丹婀娜富麗、錯落有致,明明豔麗到了極致,卻又並不張揚。

  偏下麵配了一條墨綠色十六幅湘裙,京城的貴夫人們還在穿八幅、十二幅的湘裙,這十六幅的是斜繡坊前幾日才從蘇州引來的新樣子,婧怡是第一個訂做的。

  隻見那裙子質地輕柔卻層層疊疊,單看著也還一般,走動起來卻裙裾飛揚,如綠浪翻滾,流雲湧動,輕靈異常。

  這些都還罷了,但紅衫綠裙,可不是人人敢穿的。

  想到此處,不由微微一笑,提著裙擺轉了一圈,笑著問碧瑤和綠袖:“怎樣,好不好看?”

  沒聽到她們的回答,婧怡回過頭,正對上沈青雲專注的目光。

  “四爺。”臭美被當場抓包,俏臉不由一熱,忙屈膝行禮。

  沈青雲剛在院子裏練完功,正掛著滿臉汗水,聞言輕輕“嗯”一聲,自過淨房去了。

  見男主人走得沒影,碧瑤才笑嘻嘻地挨上來,扮著鬼臉低聲笑:“好看,好看,奴婢見四爺都看呆了,眼珠子都長在了您身上!”一撇嘴,“芝蘭那丫頭怎麽能和您比,難怪四爺正眼不瞧她一眼。”

  綠袖一拉她袖子:“那是個什麽東西,你也拿來和夫人比,”朝婧怡一笑,轉過話題道“奴婢給您梳妝罷。”

  三人便到妝鏡前,因婧怡年紀尚幼,又天生得身材嬌小,發髻梳得太高未免頭重腳輕,太低又不大莊重,綠袖便為她綰了個較平常略低的高髻。

  接著,妝瑩瑩霞光麵、描黛黛遠山眉,點嫣然丹朱唇、染芙蓉紅酥手。

  卻在選首飾時犯了愁,婧怡望著滿匣子的珠光寶氣,不是紅藍寶石、便是赤金點翠,總之沒一件合心意。

  碧瑤就疑惑道:“奴婢瞧著樣樣都好,每一件都配得上夫人這一身好衣裳。”

  綠袖卻搖頭:“夫人穿得已十分隆重,若再珠翠環繞、金玉滿頭,未免富貴太過、清雅不足。”

  碧瑤想了想,從首飾匣中挑出幾朵蜜蠟花來,笑道:“那就戴這個唄。”

  綠袖忙擺手:“這卻太過素淨,不成、不成!”

  碧瑤不高興起來,瞪著眼睛:“就你眼光好,會打扮,那你說該戴哪個?”

  正說著,沈青雲從淨房轉出,頭戴束發金冠、身著寶藍團花錦袍、腳踩飛雲流金皂靴,麵目俊朗、神采飛揚,與婧怡遙遙相望,宛如一對璧人。

  卻見他走至床邊,自枕頭底下拿出個錦盒來,遞給婧怡,口裏道:“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嶽父和你大哥的?”

  婧怡前兩日回過一趟陳府,毛氏雖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屋裏養胎,陳庭峰卻對其愈發寵愛有加,王氏的身子也就總不大利索。滿府下人個頂個的人精,最會見風使舵、看碟下菜,就有那沉不住氣的開始奉迎毛氏,漸漸怠慢起王氏來。

  婧怡如今是出了門子的姑奶奶,又是高嫁,回娘家自有一番威儀,聽了王媽媽稟報,狠狠發落了狗仗人勢的奴才,立過一番威,才算完了。

  王氏掌家多年,又有錢財傍身,本不至落到這般田地。隻是深愛多年的丈夫傾心他人,將她棄之敝履,以致她心如死灰,又狠不下心腸斷情絕愛,才會如此自苦。

  婧怡知道多勸也是枉然,隻盼劉氏產子,好叫母親能含飴弄孫、聊解寂寞。

  也因如此,今日之宴,身體抱恙的王氏與閉門養胎的劉氏都未能參加,陳家來得隻有陳庭峰與陳諺華父子。而內院多有別家女客,他們自不好進來與婧怡相見。

  才有了沈青雲這一問。

  婧怡微微一笑:“多謝四爺記掛,倒也沒什麽話說,隻是,”頓了頓,屈膝道,“家父年紀漸長,行事說話常有些糊塗,還請您多多擔待照拂。”

  沈青雲想起嶽父對妻子的冷淡疏離來,麵色微沉,嗯了一聲,再不多話,自出門往外院去了。

  這廂,婧怡等他走出屋子,才細細打量手中錦盒,見不過一個細細長長的普通盒子,並不壓手,就打了開來。

  碧瑤就睜大了眼睛:“真是漂亮!”

  錦盒裏靜靜躺著一支赤金石榴花簪,既沒有鑲紅藍寶石,也未用點翠等繁複工藝,卻讓人一眼便知這絕非凡品。

  隻見那小小的簪頭上雕著一簇石榴花,花瓣微小,花蕊更是細如毫發,卻紋理清晰、栩栩如生,仿佛輕輕一晃就能隨風擺動……如此精細入微,又豈是一般金匠鋪子做得出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婧怡見這等既清雅別致又不失貴重的物件,心下也不由歡喜,在頭上比了比,笑道:“正好配今日這身衣裳。”

  綠袖就為她斜斜插了金簪:“定是四爺看您精心準備了衣裳,特地尋來相配的,”抿了嘴笑,“四爺不愛說話,可奴婢瞧著卻是個體貼人……奴婢們都看得出來,您心裏自是明白的。”

  婧怡當然知道。

  ……

  至卯正時分,到小花廳同袁氏一道查驗各處事宜準備,錯漏之處一一糾正,袁氏又與她說了些注意事項,時辰便也不早了。二人結伴過鬆鶴堂請了安,便到垂花門處迎接賓客。

  最先登門的是豐陽郡主和她的媳婦江大奶奶、江淑媛三個。

  袁氏和婧怡忙上去請安:“姑母。”又和江大奶奶互相見禮。

  江淑媛卻跳到婧怡麵前,先朝袁氏叫了聲“大表嫂”,又笑嘻嘻喊婧怡“四表嫂”,上上下下打量她,驚歎道:“紅配綠,你可真敢穿!”

  袁氏笑:“四弟妹天生麗質,穿什麽都跟花骨朵似的。”

  “那倒是,衣服好看,裙子更好看,呀,你這裙子是幾幅,我怎沒見別人穿過?真真別致!”不等婧怡回答,又拉著她的手對袁氏道,“大表嫂,我來幫你們招呼客人罷,那些閨閣小姐們就交給我好啦!”

  袁氏聞言,目光自二人交握的手上劃過,望向豐陽郡主:“那就向姑母借大表妹一用。”

  豐陽郡主微笑點頭,叮囑了了江淑媛兩句“不要胡鬧搗亂”的話,也不叫袁氏陪,自和兒媳婦坐上青騾小車,往內院去了。

  因正值盛夏,天氣炎熱,王府內雖四處都有抄手遊廊可檔烈日,仍唯恐嬌客們中了暑氣,方氏便安排下青騾小車接女客入內院,倒是十分方便得用。

  待豐陽郡主一走,江淑媛就朝婧怡眨眼,笑得狡黠無比。

  婧怡也笑了……是她昨日特意送信去江府,請江淑媛今日早來救場。

  江淑媛雖為人跋扈,性情卻耿直天真,因幫著母親算計過婧怡,心生愧疚,便一直對其示好,二人之間常有書信往來。

  而婧怡本就有意結交於她,進宮與沈貴妃一番談話,更確定豐陽郡主一門是友非敵,因此與江淑媛來往更密。一來二去,倒成了閨中蜜友。

  江淑媛身份高貴、性格開朗,熟識京城富貴之家的夫人小姐們,有她從旁提點相助,可比不知深淺的袁氏牢靠許多。

  又過片刻,賓客們陸陸續續地都到了……成國公蔣夫人帶著女兒蔣雪晴、媳婦蔣三奶奶,壽安伯方夫人帶著兩位小姐,昌平侯袁夫人帶著媳婦袁大奶奶和一位小姐,長寧伯徐夫人帶著一位小姐,鎮國大將軍寧夫人孤身一人相繼下車。

  袁氏便麵帶笑容上去相迎,果然並未特意為婧怡引薦,好在有江淑媛帶著她上去攀談。

  偏婧怡今日穿戴出挑、行為舉止落落大方,言語自然有禮,眾人見了不由多生幾分好感,暗道這陳氏雖出身不顯,人品倒也出眾。別的幾家也還罷了,寧夫人和長寧伯徐夫人卻似乎頗為喜她,拉著說了好一陣話,由她親自接入了內院。

  待鎮南侯世子夫人帶著兒媳婦顧五奶奶和女兒顧昭華來時,江淑媛更是親親熱熱上去喊伯母、五嫂,又把顧昭華拉過來說話。

  “我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呢。”她笑得賊兮兮的。

  顧昭華麵上一紅,擰住江淑媛的胳膊:“我為什麽不能來?”

  婧怡站在一邊,笑吟吟地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