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665
  二十雙,隻怕一年都做不完。

  這樣的懲罰不可謂不重,但比起當眾打板子來,既免受了皮肉之苦,又保存下顏麵,實在是用心良苦。

  管媽媽哪裏瞧不出婧怡的用意,卻也無力反駁,隻好道:“二十雙也太多了,王妃哪裏用得著?”

  婧怡笑得無懈可擊:“丫頭手笨,做二十雙也不定有沒有能入母親眼的。再說,隻要她老人家喜歡,做多少雙都值當。”橫了碧玉一眼,“還不下去?”

  好話歹話都叫她說去了,管媽媽眼睜睜看著那長著一臉騷樣的丫鬟退下去,卻是作聲不得。

  直等門簾不再晃動,才重新堆起一臉笑,道:“那芝蘭的事情……”

  卻又被婧怡搶在了頭裏:“母親這樣想著我,我都不知要說什麽好了!芝蘭是個好的,定能幫我好好伺候四爺,”頓了頓,露出一臉誠懇的表情,“她是母親身邊的人,絕不能委屈了,”說著,提高聲音喊綠袖進來,“去和小廚房說一聲,芝蘭開臉,咱們房裏擺上幾桌,請芝蘭平日交好的姐妹過來一起熱鬧熱鬧,銀子由我來出;再把西廂房後頭的罩房收拾出來給芝蘭住。”

  梧桐院人丁稀少,後罩房一直閑置著,並未多設門戶,隻婧怡如今住著的正屋後麵有扇小門連通。若按照她的意思,芝蘭去了西廂房後的罩房,沈青雲想去她屋裏,就要從婧怡眼皮子底下過去。

  前兩日還謹小慎微的,怎去了一趟宮裏,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說話必含機鋒,行事定有後招。

  好生厲害!

  而蔣氏的意思,就叫芝蘭住在東廂沈青雲小書房邊的耳房裏,爺們看書寫字,丫鬟紅袖添香,之後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管媽媽嘴角抽動幾下,勉強笑道:“能擺上幾桌已是那丫頭天大的體麵,不過是開臉做個通房,哪裏就配有自己的屋子?您可不能這樣抬舉她,別給捧得沒了邊兒!老奴瞧著,她原在書房裏伺候,如今還在那邊上耳房湊合湊合,也就頂好了。”

  婧怡聞言,心下一聲冷笑,麵上卻是滿滿的誠心誠意:“那怎麽行,她是母親身邊出來的人,絕不能委屈的。否則,人家要說我小氣擠兌人,指不定還會扣一個不敬母親的罪名在我頭上。”

  “怎麽會,老奴就沒見過如您更這般寬容有量的,對王妃更是一片孝心……”

  “是啊!”她臉不紅心不跳地再度打斷管媽媽,“隻要母親曉得我的心,我就心滿意足了,”笑得極熱誠,“媽媽今晚上也定要來一道熱鬧,給芝蘭長臉!”

  就這樣把事情定了下來。

  管媽媽走了,出院子的時候臉拉得幾乎要掉到地上。

  綠袖見了忍不住要笑,想起碧玉,到底沒笑出來,想了想,去了她房裏。

  碧玉正躺在床上,聽有人敲門,懶懶地應一聲,來開了門。

  綠袖進屋,見她神色灰敗,眼睛卻紅紅的,知是哭過,不由歎一口氣,柔聲勸道:“姐姐跟在夫人身邊這麽久,還不知道她的性子?此番明著罰你,卻正是要保你呀。否則落在管媽媽手裏,還能有個什麽好?”

  碧玉聞言,眼淚又落下來,哽咽道:“我何嚐不曉得,可夫人要我做二十雙鞋,這不明擺著已厭棄了我,要一直拘著我麽?”

  綠袖想了想,搖頭道:“姐姐行事素來穩妥,夫人一向最倚重你,隻這些時日有些過於急躁了。如今日這般,夫人還未說話,我們做奴才的怎好插嘴?別人不會說姐姐頂撞王妃,隻會指摘夫人不敬婆母。”碧玉莽撞出言,婧怡今日發怒,怕也是半真半假,未必就沒有惱了她。

  但這話卻不好直說,綠袖便隻是道:“夫人的意思,大約覺得姐姐最近過於緊張,有些心浮氣躁,借機給姐姐放幾日假呢。姐姐快別多想了,隻在屋裏好生養著,不要辜負了夫人的苦心才好。”

  碧玉聞言,心裏就有些不痛快,大家都緊張,卻隻她一個心浮氣躁,綠袖這是拿話擠兌她呢。心下不由冷笑,自己被禁了足,碧瑤又是個沒心沒肺的,綠袖可不成了這屋裏最體麵的大丫鬟?

  恐怕心裏已樂開了花罷。

  越想心中越是憋悶,便背過半個身子,淡淡道:“我累了,想躺一會。”

  綠袖看她神色變換,知道是好心當做了驢肝肺,也不多話,起身告了辭便往外去。

  第63章 通房 下

  婧怡正靠在紫檀木貴妃榻上出神,聽見院中腳步聲響,小丫鬟們紛紛行禮問安,便知是沈青雲回來了。

  自打成親以後,他每日必回家吃午飯,若有事耽擱,則會叫貼身小廝提前回來告訴。

  隻見門簾一挑,沈青雲帶著一股熱風大步進來,看見婧怡,笑道:“今日怎麽不做針線了?”

  偏婧怡今日心情不佳,聞言也沒有起身,半晌方淡淡道:“四爺回來了。”

  難得露一回笑,主動調侃兩句,媳婦卻隻當耳旁風,還給自己甩了一把冷臉。

  他的笑意就凝在了嘴角,眼神一暗,卻沒說什麽,自去淨房收拾。再出來時已脫了朝服,隻著裏衣,臉上脖子上還掛著水珠子。

  婧怡已起身為他拿換洗衣裳,因他用過午飯要過五軍都督府去,就挑了件玄色繡金線蟒袍,又遞給他一塊和田玉佩。

  沈青雲見那玉通體晶瑩潔白、溫潤生光,實屬難得的上品,是他往年的舊物。但他從前隻在軍營裏打滾,哪裏用得上這些公子哥玩意兒,因此許久都不曾帶。

  現下拿在手裏細細把玩……晶瑩的白玉下墜有石青色簇新的穗子,配色倒十分雅致。他記得這塊玉佩下原有條大紅色的穗子,因年深日久,早已褪了色,這新的想是婧怡新做了換上的……

  沈青雲心中一動,麵上線條便柔和下來,穿上蟒袍,將玉佩掛在了腰間。

  婧怡立咋一側冷眼瞧著,許因常年習武,沈青雲身姿格外挺拔頎長,長眉深目、唇紅齒白,麵容其實生得頗為俊秀,隻是頭發烏黑濃密、鬢如刀裁,又膚色微黑,神情冷峻,便生生去了女氣。

  心下不禁一聲暗歎……真真生得一副好皮相,難怪能將娜木珠之流迷得團團轉。

  這般作想,自己似乎也不甚吃虧。

  沈青雲又哪裏知道她正想什麽,見她兩眼空茫、心事重重模樣,隻道她是為張太醫診脈之事憂心。

  因在二人對坐用飯時,似不經意般開口問道:“太醫怎麽說?”

  婧怡表情平靜,道:“太醫說,妾身身子虛弱,不宜過有孕,配了養生湯和避子湯。”

  沈青雲含糊“唔”了一聲,停了片刻方道:“罷了,孩子過兩年再要也不打緊。”

  吃了兩口,又突然沒頭沒腦來了句:“我房裏隻會有嫡出子女。”

  昨夜圓房,他二人才算是做了真正的夫妻……如今說出隻有嫡出子女的話,是對新婚妻子的承諾麽?

  再鐵石心腸的人,丈夫做下此等承諾,也要受些感動的。但婧怡平生最不信的就是男子誓言,更何況……

  “四爺可知,母親做主給芝蘭開了臉?”

  沈青雲筷子一頓,抬起臉來,正對上妻子冷淡的目光。

  原來是為了這事兒。

  他重新低頭吃飯,淡淡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我自會回了母親。”

  “您不必為難,妾身已應下了。”婧怡微微一笑,“已命人收拾西邊的後罩房,讓芝蘭住到那裏去。”見沈青雲許久沒有應聲,接著道:“妾身是想著後罩房寬敞些,她畢竟是母親給的,不可隨意怠慢。若您覺得走動不便,妾身叫人在西牆另開一道角門就是了。”

  沈青雲放下碗筷:“為個通房動土,還有沒有規矩了?”皺著眉打量屋裏,“你身邊沒有嬤嬤?”

  婧怡出嫁時,王氏曾想將王媽媽給了她,卻被她拒絕了,王氏便挑了位張媽媽跟著陪嫁過來、

  那張媽媽是陳府最早一批伺候的下人,資曆比王媽媽還老,人也機敏,隻是年紀大了,精神多有不濟,又三天兩頭犯腰疼的老毛病。

  如今隻在屋裏養著,偶爾才到她麵前請個安,提點關懷兩句。

  因回道:“是有一個,隻是年紀大了,平日裏就不大出門。”

  沈青雲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冷道:“過兩日我送個人來,一則幫你打理屋中瑣事,二則若再有今日這樣的事,也有個提點你的人,”頓了頓,接著道,“我有兩個貼身小廝,一個叫江川、一個叫江海,我平日隻帶一個在身邊,另一個就在前院外書房。你若有棘手之事,就叫他們來尋我。”

  “是。”婧怡垂頭道。

  到此,二人再不說話,沈青雲悶頭吃了兩碗米飯,略坐一坐,自出府去了。

  隨侍在側的碧瑤就甕聲甕氣地道:“奴婢瞧四爺一臉不高興,想是瞧不上芝蘭,夫人何不請四爺去回了這樁事兒?”

  婧怡搖頭:“四爺是做兒子的,難道要叫他為我去頂撞母親?”

  碧瑤撇嘴:“您隻想著他們,怎不想想自己?”一臉不痛快,低聲咕噥著,“您以前可不是這個性兒,怎麽嫁了人,倒開始讓人平白欺負了!”

  婧怡笑了笑:“我看你是在為碧玉打抱不平罷。”

  “才不是,碧玉姐姐說錯了話,自然要罰,”不想碧瑤卻搖了搖頭,“奴婢隻是覺得,就算要給四爺抬通房,也該是咱們的人,即便伺候了爺,也要對您忠心耿耿。那個芝蘭是個什麽東西,憑她也配!”

  婧怡麵上笑容微斂,語氣裏聽不出息怒,淡淡道:“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的人裏頭,又有誰能做四爺的通房?”

  “碧玉姐姐啊,”碧瑤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道,“您留著她,不正是預備開臉的麽?不然,碧玉姐姐這年紀,早該放出去嫁人了。”

  婧怡秀眉微蹙,剛要說話,便見門簾一挑,綠袖走了進來。

  “夫人,”她屈膝行了個禮,道,“奴婢已帶人收拾妥當西邊的後罩房,小廚房那邊也交代過了,共備冷熱菜碟十二道,您瞧著可要添減?”

  婧怡點頭:“就這樣罷,”想了想,吩咐道,“晚上的酒席,你兩個也去吃。”

  碧瑤扭過頭:“奴婢不去,不愛看她們的嘴臉。”

  綠袖卻屈膝應道:“是,”又對碧瑤道,“來吃席麵的多與芝蘭交好,不定會說出什麽有用的消息來……比如,芝蘭和玉樹兩個,王妃為何會選芝蘭?”

  碧瑤睜大眼睛,張口結舌:“你……”轉眼見婧怡麵露讚許之色,跺了腳怒道,“就你聰明,我們都是蠢的,行了罷!”

  正說笑著,外麵小丫鬟稟道:“夫人,芝蘭姐姐求見。”

  碧瑤臉色一變:“黃鼠狼來了,奴婢這就去攆了她!”

  被綠袖一把攔住:“多半是來給夫人謝恩的,算她還曉得規矩,”望著婧怡,“夫人既抬舉了她,不如再給她一點甜頭,如此便能得個賢良大度的好名聲,王妃那裏也有交代。”

  誰知婧怡卻搖頭:“不,”看著碧瑤,“叫她先回去,等我歇過午覺,再來謝恩不遲。”

  碧瑤應諾,得意洋洋瞪了綠袖一眼,出去回話了。

  婧怡再不多話,讓綠袖服侍著躺到床上,果真歇起了午覺,直睡到申時一刻才悠悠醒轉。

  “夫人,芝蘭一直在廊下候著。”綠袖一麵伺候她起身,一麵輕聲道。

  “叫起來罷。”

  ……

  芝蘭跪在地下,給婧怡“通通通”磕過三個響頭,抬起臉來時額頭已紅了一片:“奴婢謝夫人大恩,日後定盡心服侍夫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隻說伺候她,半句沒有提起沈青雲……看來也是個聰明人。

  婧怡微微一笑:“好,不過既開了臉,伺候四爺才是最最緊要。”

  芝蘭俏臉飛紅,垂著頭,聲如蚊蚋道:“是。”

  婧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譏諷,說出的話卻極和善:“隻要你盡心服侍四爺,往後有了子嗣,我會做主抬你做姨娘。”

  但凡懂些規矩的人家,爺們就算有妾室通房,也是要喝避子湯的,隻因庶子不能生在嫡子前頭,以免日後起嫡庶之爭。除非正室三年無子,否則此例不可破。

  婧怡進門還未足十日。

  芝蘭聽了這話卻隻是喜出望外,雖滿麵通紅,卻笑逐顏開道:“奴婢謝夫人恩典!”

  婧怡一笑,點頭道:“往後也不必再做丫頭的話計,免得做粗了手叫四爺不喜。另外我再撥一個貼身丫鬟,兩個粗使丫鬟給你,”略略沉吟,道,“粗使丫頭也還罷了,這貼身伺候的……這樣,你和玉樹最好,以後就讓她服侍你罷。”

  芝蘭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感情涕零來形容,趴到地上又磕了好幾個頭,才喜滋滋地告退出去。

  ……兩個人本都是服侍別人的奴才,如今一個飛上枝頭,另一個卻隻能伺候她。

  這一個誌得意滿、趾高氣揚自不必提。

  另一個又該如何作想呢……說起來,玉樹不論人品相貌、還是為人處事,可都要比芝蘭出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