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5557
  所以,江家媒人提出四月三十這日大婚時,王氏想了想,直接應了下來。

  也就是說,不過十來日,婧綺便將嫁入江府。

  第37章 忙嫁 下

  說起庶子與大侄女的這樁婚事,陳錦如也是一腦門子的官司。

  江臨平生母是打小伺候在江海身邊的丫頭,後又收了房,在陳錦如進門前便已生下江臨平。

  想當年,陳錦如憑借美貌嫁入江府,那可是攀上了半天邊的高枝兒,喜得陳家人不知怎麽才好。新姑爺有沒有通房庶子的,根本無人理會。

  直到嫁過去,她才曉得庶長子的利害……生母被抬了姨娘,雖不十分美貌,但有多年的服侍之情,江海總對其顧念著情分;這個江臨平更了不得,三四歲上就哄得江太夫人心肝肉一樣地疼,便是豐陽郡主所出的嫡長子江臨宇也有所不及。隨著年紀增長,雖成日裏走馬遛鳥、花天胡地,半點正經事沒有,偏一張嘴練成了精,不僅把江太夫人吃得死死的,便是江海,也常讚他“人情練達”。倒是對江臨寧頗有不滿,說他“太過孱弱,又隻會死讀書”。

  等到適婚年齡,由江太夫人做主,親自挑了京兆尹家的庶出女兒金氏迎進門來。那金氏長得倒也普通,進門後並不十分得江臨平的眼。偏她是個實心的,不論丈夫怎樣待她,心裏眼裏隻一個江臨平。江臨平說東她絕不往西,指南絕不去北。雖對陳錦如也恭敬有加,侍奉江臨平的生母卻像是伺候老佛爺。因她性情柔順、待下寬厚,闔府上下就沒有說不好的,連帶著江臨平都沾了光。

  而金氏的父親官居京兆尹,是正四品,在京官中品級並不算高,但此乃京師重地的父母官,可直達天聽,輕易開罪不得。便是那王公貴胄見了,都要給三分薄麵的……江臨平得了這樣的嶽家助力,更是叫江海高看一眼。

  庶子風頭太過,倒把嫡子比了下去,這叫心高氣傲的陳錦如如何意能平?偏婚事是江太夫人親自定的,她便是再很,也無可奈何。想要刁難金氏,又不免落下苛待媳婦的惡名。

  好容易,金氏絆在了生產這一關上,痛了兩天連夜,到底沒熬住,大的小的一道去了。

  陳錦如再是不肯放過這次機會,江臨平一年孝期方過,她便去稟了江太夫人,將想為庶子定娘家侄女的打算說了。

  江太夫人本已經在斟酌繼室人選,見三媳婦主動請纓,倒不好拒絕。因這本就是陳錦如分內之事,前次她不管不顧插手其中,這回若再如此,便顯得是她信不過陳錦如,唯恐媳婦坑害庶子一樣。

  因叫了婧綺、婧怡前來相看,人品相貌都是上佳的,便也撒手不管了。

  可是,陳錦如看中的是婧怡,怎就變成了婧綺?

  更可恨的是江臨平,那本就是個愛色的,一聽嫡母要為他求娶陳家姑娘,早偷偷相看過了。見她們兩個一個清雅、一個嬌俏,大手一揮……隨便,哪個都成!

  大相國寺裏,陳錦如隻是囑咐江臨平與婧怡獨處,趁機拿個帕子荷包什麽的,便可說個私相授受的名頭,到時上門求娶,也有話說。

  哪知江臨平色膽包天,竟偷偷在廂房中點了迷香,等人一放到,直接把事兒給辦了,就連婧綺身邊的丫鬟都沒放過。

  這下可好,江家人怪她敗壞庶子名聲,娘家又恨她坑害自家女兒……她不過是想找個身份低又聽話的庶子媳婦,怎就鬧成了這樣!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是被江臨平擺了一道。

  不過,陳錦如也不是省油的燈,江家那頭如何料理且不細說,單講陳家這邊。她知道士氣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怒氣想必也是如此。事發那日便不曾出麵,等婧綺與江臨平的婚事塵埃落定,才坐著馬車回了娘家。

  陳庭峰乍一見她,臉色沉得幾乎掛下冰來,可二人去書房說了一陣子話。再出來時,雖不至暖如春風,但陳庭峰卻已麵色如常,陳錦如更是笑靨如花,沒事人一樣。

  還說什麽討回公道,結果,雷都沒有打一聲。

  眾人便對這次書房密談議論紛紛,婧怡想了想,對王氏道:“必是許了父親什麽好處。”具體是什麽,她一時也猜不出端倪。

  ……

  王氏病了。

  自打那日撞見陳庭峰行凶,王氏回去後便發起了高燒,嘴裏隻是胡言亂語。請了大夫來看,說是過度勞累下受了巨大驚嚇,導致風邪入體,開了藥,叫好生養著。

  自此王氏便整日歪在床上,藥也吃了,參湯燕窩的一並用上,隻是神情懨懨,並不見好。

  婧怡知母親多半還是心病,但她身在局中,眼不盲心卻盲,旁人再勸都是枉然,一切還要靠她自己認清。因此細細囑咐王氏身邊下人們小心照料,等身子略好,便搬去了王氏屋中侍疾。

  往年陳庭峰不來上房,多半歇在書房,如今他仍不來,卻歇在了毛氏屋裏。

  王氏從不問陳庭峰的去處,婧怡也不說。但她總覺得,母親是知道的……因此每日隻陪她說笑閑話,變著法子逗她疏散心情,免得鬱結於心,落下病根兒。

  ……

  因王氏病者,陳庭峰又撒手不管,為婧綺備嫁一事,隻得落在柳氏頭上。

  柳氏是多年的老病秧子,哪裏有精神應付這些?好在上回與王旭議親時,嫁妝早已備下了,如今都是現成的。不僅如此,還多出了許多……金氏當年出嫁時用了六十六抬嫁妝,婧綺是繼室,規製上不能越過先頭夫人,隻好用了三十六抬。

  柳氏便拿著嫁妝單子咬牙切齒:“原先為你備的是八十八抬,如今的三十六抬,衣裳、布料、藥材隻能裝一小半,那套黃花梨家具更是帶不過去……堂堂四品大官家嫁女兒,怎麽隻用六十六抬,害得我的綺姐兒跟著一道委屈!”說著,已落下淚來。

  婧綺麵色冷漠,道:“不過是個庶女,嫁得又是庶子,還想有什麽規製,就是這個數。”

  柳氏聞言哭得更凶,捶胸頓足道:“這都是什麽事!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你還不如就嫁給那個王公子,人家如今都是……”

  “不要說了!”婧綺麵色冷淡,突然打斷道。

  婧綺自那日刺傷陳庭峰之後,變得十分沉默,不哭也不鬧,既不出門,也很少說話,隻整日坐在窗前發呆,神色陰冷無比,叫人看了陣陣發毛。下人們知道她用簪子刺聾了陳庭峰的耳朵,對她都敬而遠之,她也似渾然未覺。對倉促之極的婚期、隨意敷衍的嫁妝皆不聞不問。

  至於她的傷腿,王氏後來還是請大夫來為她看傷,都叫她轟了出去。

  如今,她走起路來便有些異常,慢時還不覺得,走得快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跛足。

  柳氏對愈發陰陽怪氣的女兒也有些莫名畏懼,聽她冷言打斷自己,忙閉了嘴,半句不敢再說。

  正尷尬時,便見侍畫端著紅漆托盤進來……因侍畫在相國寺中被江臨平收用,已算是江家的人,要隨著婧綺一起嫁過去,王氏便命人將她放了出來。

  此刻,她正端著托盤,上頭整整齊齊碼了四十個銀錠子,一錠二十兩,正好八百兩。隻聽侍畫道:“太太、姑娘,這是二太太命人送來的,說是公中出給姑娘的壓箱銀子。”

  柳氏一看,立刻尖叫道:“八百兩?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不行,我得找她去!我要問問她,就是這樣還老爺對他們的恩情?”說著,站起來就往外去。

  卻聽婧綺冷冷道:“你還是省省罷,多少年的老梗,你以為他們還會理睬你?”說著,頓了頓,盯著柳氏的眼睛,道,“我是你親生女兒,我出嫁,難道你預備半個子兒不花?”

  柳氏愣住,言語有些閃爍道:“我,我哪有什麽錢……”

  婧綺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湖州不僅有地,還有鋪麵,”指了衣櫃子,“那裏有個紫檀木匣子,裏麵全是你藏的私房銀子。”

  柳氏瞠目結舌:“那,那都是我留著防老的……”

  ……

  ……

  婧綺的陪嫁定下了……由公中出錢為她預備三十六抬嫁妝;壓箱錢公中八百兩、柳氏一千二百兩,共湊了兩千兩銀子;公中沒有預備田產莊子,但柳氏將名下位於湖州的兩百畝良田和兩個鋪麵都給了她。另再備兩房陪訪,四個丫鬟,也就是完了。

  如此算來,這嫁妝雖不十分豐厚,也能看得過去。因多半是柳氏的體己,便有下人傳……到底是親生母女,哪能不疼的。

  “聽說大太太又病了,也不叫請大夫,隻說心口疼,躺在床上抹淚兒。”碧玉低聲對婧怡道。

  婧怡搖搖頭,低笑道:“怕是肉疼……這個婧綺,對親娘都能狠下心腸,不知去了江家會怎樣鬧騰……”

  轉眼已至四月二十九日,明日婧綺便要出閣,今兒按照習俗,與陳家交好的夫人小姐們會前來為她添妝,但陳家這次婚禮根本沒請什麽客人。婧綺的手帕交裏頭,江淑琴是新郎官的親妹子,自然要避諱;蔣雪雁自那次觀瀾台事件後便結了怨,早就斷了往來;至於其他的,也多多少少聽說些傳言,哪裏還敢來?

  因此,婧怡走進屋子時,便隻見婧綺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妝鏡前,滿屋子的正紅,映得她慘白的麵色有如鬼魅。

  婧怡也不多話,將一支赤金鳳頭銜東珠簪子、一對赤金蝦須鐲放在桌上,道:“這是給你的添妝。”

  婧綺緩緩回過頭來,忽然伸手一把將東西掃落在地,冷笑道:“你還敢來看我的笑話,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她站起身來,惡狠狠瞪著婧怡,“不要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我知道,這些人裏最陰險的就是你!我告訴你……人在做、天在看,你還是好自為之罷!”

  婧怡淡淡一笑:“多謝姐姐提醒。巧了,我也正要送你這良言警句呢。”

  第38章 出門

  四月三十,宜嫁娶、上梁、會親友,忌掃塵、出行、遷居。

  天方蒙蒙亮,婧怡便已起了身,今兒是婧綺出閣的日子。王氏病體未愈,她唯恐母親周轉不開,早早兒過去幫著料理。

  因此番並沒有宴請賓客,其實也無多少事務,各項陳設布置是前兩日已備齊的。婧怡便將下人們分作五人一班,按照班次分派差事,每班挑一個領頭的直接聽命於王氏。撥一班負責通報傳信,一班負責看顧器皿,兩班負責茶水果品等,諸如此類,不必細說。各人隻管顧自己的差事,便不會出現隻揀輕省活幹,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就無人問津的情況。做得好的、出了錯的都能查到具體人頭上,如此各有賞罰,下人們不僅信服,做起事來更時勤勉了三分。

  王氏坐在堂屋裏,聽各班領頭的回事,樁樁件件無不條理分明,不禁對婧怡道:“是長大了,管起家來一套套的,不知從哪裏學得這些,倒比我還厲害。”

  婧怡故作不解地睜大眼睛,道:“我哪裏有學?不知怎的,一上手就會,多半是生了顆七竅玲瓏心罷。”

  王氏聞言便笑起來:“沒臉沒皮的丫頭,倒自誇上了。趕明兒也給你找個婆家,看你能不能!”

  這卻不是姑娘家該聽的話,王氏怎麽突然提起這些來。難道,她已有中意的人家?……敢這樣大庭廣眾地說笑,多半已有了七八分準。

  一念及此,婧怡心下沉甸甸地,待要細問,眼下卻不是場合。

  正思忖間,柳氏由丫鬟扶著走進來,今日本是她嫁女兒,便是身子再不濟,也要掙紮著出麵的,

  隻見她一件紫紅色遍地金杭綢褙子,配秋香色八幅湘裙,梳飛仙髻,並插三支赤金鑲紅寶石、貓眼石、青金石發簪,耳上掛赤金流蘇耳墜,兩隻手腕子上各戴一隻老坑玻璃種翡翠鐲子,麵上撲厚厚一層粉,又塗了豔豔的腮紅,打扮得既富貴又喜氣。

  隻是她眼角細紋早生得細密,麵上肌膚更是鬆弛下垂,往日裏還不覺得,今日裝扮得過於華麗美豔,卻越發襯出其老態來。

  柳氏與王氏打了招呼,隨意客套兩句,便對婧怡道:“去看看你姐姐罷,她今日出了門子,往後你兩個說體己話的時候可就少了。”頓了頓,低聲道:“你也幫大伯母開解開解她。”

  婧怡一愣……她和婧綺從小到大,何時說過體己話的?剛想開口推脫,忽見柳氏麵色戚戚,隱有哀求之色。

  這才明白過來……柳氏是怕婧綺遭逢如此變故,一時想不開要尋短見,希望自己能開解一二。

  婧怡並不認為婧綺會尋死……一個將死之人,會向母親討要嫁妝麽?聽說她還親自挑選了陪嫁丫鬟,除侍畫外,另三個皆十四五歲年紀,識文斷字,且相貌十分出挑,顯見得是預備做通房丫鬟的。

  不僅不會死,隻怕都已開始規劃未來的日子了。

  不過,看她刺傷陳庭峰那股子狠勁兒,婧怡便總覺得她不會輕易幹休,不定還要鬧出什麽來。

  想到此處,她微微一笑,應了聲是,告退出來往婧綺屋裏去。

  剛到門口,便見為婧綺梳妝的全福夫人挑簾出來,看見他,笑道:“是二姑娘罷,來看你姐姐?”

  婧怡忙屈膝行禮,回道:“是,多謝您為我大姐姐梳妝。”

  那夫人便嗬嗬地笑,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道:“你快進去瞧瞧罷,我給多少新娘子上過妝,就沒見過你姐姐這樣的。陰著臉兒出神,既不笑、也不說話,大喜的日子,這樣可不吉利……我這剛預備去告訴你母親,你就來了。”

  見婧怡點頭,她才複提了聲音,笑道:“二姑娘快進去罷,也讓我躲個懶,上院子裏瞧瞧熱鬧去。”

  婧怡走進屋,見婧綺孤零零坐在床上,鳳冠霞帔、吉服加身,已穿戴得齊整。全福夫人為她畫了標準的新娘妝,臉刷得雪白,塗了紅紅兩大塊胭脂,嘴唇卻隻小小點上一點。

  倒像是個年畫娃娃,隻她果真神色陰冷,看著便不覺瘮得慌。見婧怡進來,更不見半點反應。

  婧怡卻不要她什麽反應,隻是上上下下細細地打量她,從頭頂鳳冠上的珍珠、到腳底鞋上的繡花,無一處錯漏。

  忽然,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捉住婧綺的手腕。

  “你幹什麽!”婧綺嚇了一跳,連忙甩開婧怡。

  卻已是不及,隻見婧怡從她袖中扯出件物事來,扔在地下,拍手道:“我還道姐姐藏了把剪子,卻原來是這個。”

  婧綺哼道:“我藏剪子做什麽,當我要戳脖子麽,”冷笑一聲,“我若是死了,豈不叫你們稱心如意……我不僅不會死,還會活得比你們都久。我要看看,你們都會落個什麽下場!”

  婧怡瑤頭一笑:“這樣,我原本還以為你是要去殺了二表哥呢。”

  婧綺一噎,扭過臉去再不理她。

  婧怡卻正了臉色,指著地上的物事道:“大婚之日,姐姐在身上藏這個做什麽?”頓了頓,見婧綺不接話,接著道,“難道,你是預備在大庭廣眾之下,汙蔑親叔父是辱你清白的禽獸,好叫他從此身敗名裂,永無翻身之日!”

  婧綺臉上粉擦得太厚,還看不出什麽,細白的脖頸卻早紅了,怒氣衝衝地站起來:“你胡言亂語地說什麽!”一揚手就要去打婧怡。

  婧怡哪裏肯吃這虧,後退兩步,輕輕巧巧躲了開去,嘴裏卻仍冷笑者:“我胡言亂語?還是你自己個心思齷齪……若不是心存歪念,何必帶這東西?若叫旁人看見了,還道你又在勾搭外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