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7137
  婧怡卻也在冷眼打量著他,與鐵佛寺初見不同,王旭今日穿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領口袖口都繡著精致的雲紋,腰間係著個荷包並一塊玉佩,頭上戴一頂束發冠,劍眉星目、唇紅齒白,俊美異常,想是為了來見未婚妻子,特意細心收拾了的。

  單看他這等富家公子作派,誰又能想到他家中是那樣一副光景呢?

  婧怡心下微微冷笑,麵上卻不露分毫,眼角微斜望著對方,淡淡道:“王公子私闖他府後宅,有失君子之風罷?”

  王旭回過神來,見婧怡又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心頭不禁燃起了一把火,冷笑道:“貴府之人狗眼看人低,難道就是待客之道了?”

  “小女子以為,不請自來的乃是賊,非客也。”

  王旭已變了臉色,怒道:“陳家姑娘一個賽一個的牙尖嘴利,在下今日算是領教了,”頓一頓,又冷聲道,“煩請轉告令尊,令姐既瞧不上在下這等微末卑賤之人,婚約便就此作罷。不過爾等嫌貧愛富之輩焉知鴻鵠之誌?隻待他日各自前程,我總不會忘了貴府今日這番恩典!”說罷,拂袖便去。

  “公子且慢,”婧怡叫住了他,“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請公子指教。”

  王旭麵色依舊難看,卻到底停住腳步,回轉身來道:“什麽事?”

  婧怡嘴角微勾,露出一絲笑來:“小女子以為世人皆嫌貧愛富,此乃人之常情也,我且問公子……爾乃謙謙君子,相貌堂堂、功名加身,即使家境窘迫,難道還娶不到同鄉的小家碧玉,而你為何至今仍未成婚?是緣分未至,還是公子也知道那句‘人往高處走’的俗語?豈不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說得王旭麵色鐵青,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婧怡卻並未停下話頭,繼續說道:“小女子還有一言,公子或可一聽……爾乃舉人,堪配小吏之女;爾乃進士,堪配世家之女;君子若得天顏垂青,妻王侯女又有何難?不過女子爾,公子何勞憂之深也?”

  王旭並未回轉身,腳步卻早在不知覺間停了,頓了片刻方道:“姑娘大才,是在下目光短淺了。今日提點之恩,他日必當回報。”

  婧怡微微一笑,並不推辭:“那小女子先在此謝過。”

  王旭又靜默半晌,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直視婧怡:“若在下他日有幸能得錦繡前程,願三媒六禮相聘姑娘,姑娘是否……”

  “住口,”婧怡厲聲打斷王旭話頭,麵上早已沒有半分笑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還請自重,不要平白汙人名節!”

  王旭神色一僵,再不多話,深深一揖,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王旭的身影走得完全不見,一直跟在婧怡身後的碧瑤才長長出了口氣,嘟囔道:“姑娘和他文鄒鄒地說什麽呢,奴婢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婧怡聞言,撲哧笑了出來,無奈地搖搖頭,似王旭這等有野心、有才幹、有心計的小人,既得罪不得,也靠近不得,隻盼以後不要再見才好。

  碧瑤卻依舊在喋喋不休:“舉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被姑娘三言兩語說得啞口無言?雖然奴婢不知道您在說什麽,但肯定是妙語連珠、舌燦蓮花……”

  “好了,好了”婧怡打斷她,“我們去一趟東院,到時候你守在外麵,不要放人進來。”說著,當先往前麵去了。

  ……

  婧怡進屋時,婧綺正站在書案前寫字,站姿如鬆,螓首微垂,素手握著狼毫,筆尖輕顫,正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見婧怡進來,她神色未動,筆下亦不停,隻淡淡道:“妹妹怎麽來我這裏,不知我正被二嬸禁足,見不得人麽?”

  婧怡瞪大了眼睛,語聲焦急道:“我聽說王公子來了,他人在哪裏……你們是未婚夫妻,怎好現在見麵,被父親知道了,肯定要狠狠責罰你的!”

  婧綺冷笑:“所以你準備來抓個現行好向二叔告狀?可惜叫你白跑一趟,他已經走了,”頓一頓,又道,“還有,他已經答允退婚,我與他再無瓜葛,你以後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婧怡作大吃一驚狀,呼道:“你說什麽,這都已經定了親,怎麽還能退呢?這不叫外人恥笑麽,父親母親還有大伯母可都知道了?”

  婧綺已開始寫第二張紙,對妹妹的大驚小怪絲毫不以為意,冷冷道:“你若怕人恥笑,就自己嫁給他,隻別來拉扯我。”

  婧怡捂住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婧綺見狀,輕哼一聲,並不理睬她。

  婧怡眼角便漸漸露出一絲笑來,說出的話卻滿是幸災樂禍的神氣:“父親知道了肯定很生氣,一怒之下說不準不讓你去京城了呢,就留你在這鄉下地方過一輩子,哼哼。”

  見婧綺筆尖一頓,眼中笑意不由加深幾分,嘴裏隻管大驚小怪地嚷:“哎呀,要是王家從此記恨上了姐姐,處處與你為難,那可怎麽好?要是壞心眼故意傳出些風聲,嚇得沒人家敢娶姐姐,那你不成了老姑娘了!”

  婧怡看見有一滴墨水落在了麵前的宣紙上,婧綺卻渾然不覺,隻是怔怔地出著神,身體僵直、嘴角緊抿,握筆的手也因用力過度輕輕顫抖,顯見得已緊張到了極致。

  婧怡幾乎禁不住要笑出來,索性也不忍了,拍著手嘻嘻笑道:“那爹爹可要氣壞了,依我看啊,還不如讓他帶你進京,趕緊找個高門大戶嫁了,你有了靠山,自然不必再怕什麽勞什子的王家。”

  婧綺聞言,先是一愣,隨機眼前一亮,一時間喜動顏色。見小堂妹一副懵懂無知模樣,心下不由暗暗嘲諷,麵上卻作不耐狀,嗬斥道:“少在這裏胡言亂語,我還要寫字呢,你快走罷。”

  婧怡知她已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遂不再與她多說,做出副誌得意滿模樣,嗬嗬笑了兩聲,利利落落便出了屋。

  第19章 進京

  婧怡一出東小院的門,迎麵便撞上了匆匆趕來的王媽媽,隻見她跑得氣喘籲籲、麵色酡紅,靠得近了更是聞得身上好大一股子酒氣,顯然喝得不少。

  看見婧怡,王媽媽有些訕訕地道:“二姑娘怎麽來了?哎呀都怪老奴,家裏來了客人,中午就多喝了兩杯,不想竟發生了這種事!這可怎麽辦才好啊,老爺太太知道了可要打死老奴!”

  婧怡便笑應道:“也不能全怪媽媽,您又不是鐵打的人,不用吃飯睡覺的,哪能沒日沒夜盯在這裏?再說了,那王公子是個身強體壯的男子,真要進門,多一個媽媽也攔他不住。依我看,還是快些給父親母親報個信才是。”

  “可不正是這個理兒麽,”王媽媽忙答應了,吩咐下頭婆子趕緊去傳話,又賠著笑對婧怡道,“老奴這幾十年的老臉算是毀在大姑娘手裏了,隻怕太太更饒不了我,到時候還請姑娘為老奴說幾句好話,救我一救。”

  婧怡輕輕搖頭:“今兒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都不大清楚呢,怎麽救得了您,媽媽還是得自救呀,”見王媽媽麵露疑惑,便又接著道,“真是奇怪,那王公子從來沒來過咱們府上,怎麽就能大剌剌進了後院呢?”

  “姑娘不知道,是原來廚房上的尤婆子領進來的,門房那起子兔崽子也不曉得攔一攔……”王媽媽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麽,一拍大腿道,“是了,定是那個尤婆子收了大房的好處,卻平白拉我做墊背!不行,我這就找她去!”說著,擼起袖子便要朝外奔。

  婧怡連忙叫住了她:“媽媽糊塗了,尤婆子如今不在府裏當差,您又將東院看得這樣緊,她怎麽收的著大姐的好處呢?”

  王媽媽一愣,隨機目露深思,好半晌才笑起來,朝婧怡福了福身:“謝二姑娘的提點。”

  婧怡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媽媽還是快些自救去罷。”

  王媽媽會意,再不多言,行了個禮自顧退了下去。

  婧怡徑直回了自己院子,一進門便吩咐碧瑤:“一會兒母親回來,你去稟一聲,我今兒有些不舒服,便不過去吃晚飯了。”又叫關緊了大門,不論外麵鬧成什麽樣,隻不去理會。

  那一日,陳庭峰夫婦傍晚時分回府,晚飯都沒有用,直接去了東院……倒也聽不見什麽動靜,那燈卻亮了大半宿。

  第二日便傳出消息來,尤婆子的丈夫、兒子均被罷了差事,連同尤婆子一道被趕了出去。尤婆子有個侄女叫小翠的,是王氏院中專職灑掃的粗實丫鬟,還有柳氏身邊的彩枝,都被塞了嘴打了一頓,一大早便找人牙子賣了出去。

  到了中午,全府上下都聽到了風聲,說是彩枝、小翠、尤婆子幾個惡奴欺主,故意引王旭進府,再以私相授受為要挾,向柳氏母女謀求好處。不想婧綺性情剛烈,竟就此提出退婚,氣走了不明就裏的王公子……陳庭峰夫婦已親自登門致歉去了,陳、王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

  本是一樁美滿姻緣,到底結成了仇,至於王家人的態度,陳府中人便不得而知了。

  一時間,府中流言蜚語四起,有傳那幾個奴仆如何勾結作祟的,但更多的卻是婧綺與王旭的風流韻事。柳氏與婧綺待下一向苛刻,有那平日積怨的下人更平白造出些沒影的事兒來,一時愈發不堪入耳。

  碧瑤把那些私底下傳的話說與婧怡聽,哼哼冷笑道:“鬧了半天,大姑娘倒成貞潔烈女了!拿我們下人背黑鍋,當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麽?”

  碧玉倒是冷靜,淡淡道:“那起子沒臉沒皮東西的話,你以後再別拿到姑娘麵前來說,沒得汙了姑娘耳朵!做下人的不守自己的本分,就是這種下場……她們若不貪財,也背不了主子的黑鍋,”頓了頓,又道,“這已是最好的處理方法,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畢竟大姑娘的名聲臭了,對咱們姑娘也沒什麽好處。再者,光府裏這些流言蜚語也夠她喝一壺的。出了這檔子事,大姑娘的婚事隻怕就難了。”

  碧瑤聽碧玉這樣說,不由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姐姐不知道嗎?老爺不僅沒有罰大姑娘,還要帶她一道進京呢。”

  碧玉吃了一驚,“你聽誰說的?”

  “東院那邊都在忙著收拾箱籠呢,哪裏還用聽誰說?還有大太太身邊的那個李媽媽,正叉著腰滿府傳那,說王家的事兒著實委屈了大姑娘,老爺已應承要給大姑娘找個更好的人家,怎麽的也要壓過王家去。嘖嘖,咱們家老爺的心可真是偏到後腳很去了。眼神也不好使,看不見黑白曲直是怎麽地。”話到最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竟連陳庭峰的長短都說道起來,想起婧怡素來不喜她如此樣,連忙悟了嘴,偷眼去瞧自己姑娘麵上神色。

  卻見她全身放鬆地靠在大紅繡事事如意大迎枕上,神色恬淡,嘴角似還有絲笑意,竟似渾不在意一般。

  倒是碧玉秀眉緊鎖,神色鬱鬱,一副心事重重模樣,望著神情閑散的婧怡幾次欲言又止,躊躇了半晌仍是低聲道:“咱們家在京城,又認識多少比王家還富貴的人家?說來說去,還不是江家。大姑娘這麽一鬧,本已十拿九穩的事,如今卻……”

  婧怡瞥了她一眼,挑眉道:“你覺得江家好?”

  碧玉一愣,隨即垂下眼睛,恭順道:“憑姑娘的人品才貌,什麽樣人家配不得的?豪門世家的後宅總免不了紛繁爭鬥,江家好歹有大姑太太,親厚自不比別家。”

  婧怡自然曉得她前半句話不過刻意奉承,後半句也隻是隨意敷衍,但她覺得江家好卻是真的……江家是好,江家的少奶奶又富貴又體麵,便是身邊的下人也能跟著過上好日子。可她卻並不喜歡那個慣愛斜著眼睛看人的姑母,還有瘦得風一吹就倒的臨寧表哥。她私心裏認為,與其嫁給江臨寧,還不如和王旭湊一對兒呢,畢竟與虎謀皮還有些意思,成日裏對著個紙人兒,活著又能有什麽趣味?

  更何況,天曉得姑母心中打的什麽如意算盤。

  其實,她也並不是沒遐想過自己未來會有怎樣一個夫君,從不曾奢望能與那個人琴瑟和鳴。她隻希望他們能相敬如賓。她不論相貌、不論出身,也說不好究竟想要怎樣一個人,但總歸不希望是王旭、江臨寧之輩。

  這般想著,不由自失一笑,並不接碧玉的話,自顧閉了眼睛開始假寐。

  ……

  ……

  三月初六,宜嫁娶、掃塵、出行、上梁,正是上等黃道吉日。陳庭峰便定於今日啟程進京,一道去的除一眾親信隨從外,還有婧綺與婧怡兩個。

  天方蒙蒙亮,陳府兩扇雕紅漆獸頭圓環大門已開得足了,一溜兒駛出十幾輛黑漆平頭馬車來,小廝早已放下門檻,車夫們一個忽哨,馬車便徑直出了府門,得得得往冬麵去了。

  王氏和柳氏都站在門邊,眼見著馬車早已去得遠了,仍是久久不願回去,妯娌兩個多年不和,此番難得同樣的傷感心境,倒是彼此安慰了幾句,才各自回去了。

  馬車出了城,上了官道,徑直往東而去,白日加緊趕路,夜間尋驛站歇腳等事,自不必細說,兩日後到得杭州府大運河碼頭,將馬車上所載器皿物件一應搬上船,仍叫馬車原路返回,陳府眾人登了船,一路往北去了。

  婧怡一向暈船就很有些厲害,因此一進船艙便叫碧玉服侍著躺下了,還讓端個麵盆擺在邊上,以備不時之需。

  此番她隻帶了碧玉一個,為此碧瑤悶悶不樂了許久……原定計劃裏,上京的隻陳庭峰和她,她便預備將兩個丫鬟一塊帶上。出發前兩日陳庭峰又臨時決定要姐妹倆一道前往。可他們卻隻雇了一條船。

  多一個婧綺,不僅要預備她的房間,箱籠又不知多了多少,還有隨身的丫鬟婆子,便有些騰挪不開了。王氏最終一聲令下,不許多帶下人,隻準一人帶一個丫鬟……到了京城,難道還能少了伺候的人?

  柳氏本想讓自己的乳母李媽媽跟著一道去,因著王氏的話隻好作罷,婧綺便隻帶了侍畫,婧怡則選了碧玉。碧瑤雖然老大不情願,卻也知道京城不是好呆地方,碧玉比自己更有用處,於是委委屈屈地應了,隻盼以後能與王氏等一道進京。

  如此,一路風平浪靜,船行了半個多月,直把個婧怡熬得麵色蠟黃,眼下青黑,成日病歪歪躺在床上,時不時嘔上幾聲,眼見著迅速消瘦了下去。倒是隔壁屋的婧綺,或是撫琴或是說笑,成日家不斷聲的,婧怡和碧玉隻當沒聽見。

  第20章 夜客 上

  這日清晨,船終於到達通州地界,隻見河道漸寬,兩岸人聲鼎沸,水上船隻更是擠擠挨挨地愈見密集,行駛速度便不得不緩下來。若有船隻迎麵而來,便又得互相避讓,走得便較平日慢了三倍不止。

  如此又過大半日,才好歹遠遠的見了通州碼頭,碧玉便扶婧怡起身,伺候著換了衣裳,又梳頭洗臉,嘴裏不免心疼地歎氣:“上回去時遭了一回罪,這次太太叫特意準備了暈船的藥,您偏不肯吃,瞧這臉都瘦得脫了形,這都多久才養得回來!”

  婧怡看一眼鏡中那張蠟黃的小臉兒,摸著削尖的下巴,虛弱笑道:“聽說沈貴妃娘娘就是瓜子臉,皇上盛寵二十年不衰,咱們大齊女子誰不以瓜子臉為美?姑娘我今兒也算趕了一回時髦。”

  碧玉便嗔道:“您就是再時髦,也是個病西施,等進了京城,難保事事都被大姑娘壓一頭。就說咱們之前在京城時,隻聽說陳家的大姑娘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來得,誰曉得還有個二姑娘……她若不是事事搶在頭裏,又怎麽能得了那樣好名氣?”

  聽她那樣說,婧怡微微一哂,道:“誰在乎那些個沒用的東西。”她和婧綺不是一條道上的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罷了。在她看來,京城是個十分規矩地方,大到前朝的官員、世家,小到後宅的貴婦、貴女,他們的交際圈子都有著嚴格的派係,女人們的圈子往往是男人在外麵走動交際的複製品。就如閨閣小姐們的聚會,都在一處坐著,但公侯伯爵簪纓世家的是一撥,科舉出身六部官員家的又是一撥;嫡女和嫡女在一處,庶女和庶女在一處。難得有例外的,便是那姑娘本身十分出挑討人喜,才能叫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門貴女多看兩眼。

  婧綺貫來愛拔那個尖兒……聚會時彈琴助興,詩會上又寫得最多,漸漸地就得了個才女的名頭。婧怡那時候年紀還小,也不屑在他人麵前伏低做小,更不願刻意賣弄自己,每逢這種場合便自顧坐在一邊,偏她生得玉雪可愛,說起來話又伶俐有趣,倒結了幾個手帕交,隻這幾年不見麵,也不知都是個什麽光景。

  碧玉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隻一件,在規勸婧怡結交名媛、親近江家上頭十分執著。見她隻自顧著出神,顯然早已神遊太虛,便又想開口多說幾句:“姑娘……”

  婧怡卻並不耐煩聽,揮手打斷,轉了話題道:“先前雖慢,好歹還在前行,這會子我怎麽覺著船已停了呢,你快去看看,可是出了什麽事。”

  碧玉細細一體會,發覺那船不過隨著水波輕輕晃動,果沒有再往前去,連忙道:“奴婢瞧瞧去。”便起身出去了。

  過了半晌才轉回來,麵色便不大好,低聲道:“奴婢問了前頭的柱子,說對麵來了一溜兒十幾條大船,橫在河麵上,把路都堵死了……隻不肯讓,咱們這邊的船一隻接著一隻不知排了多少,如今隻好慢慢地向後退,騰出路來讓對麵的先過。柱子哥說,瞧這情形,天黑都不定能上岸呢。”她口中說的柱子,就是王媽媽的兒子,原先一直在莊子上,這回跟著一起來了,雖算陳庭峰的隨從,但跑前跑後的其實都聽婧怡的,正是王氏安排給婧怡的親信。

  再說婧怡,雖早知道自己個暈船,也是故意沒吃王氏準備的暈船藥,但折騰了這十幾天,也真真受得夠了,好容易以為可以上岸,正心急如焚著,卻又出了這種事情,當真是欲哭無淚。當下撐著身子走到窗邊往外看,難得地有了幾分焦躁:“什麽人家,這樣霸道!”

  卻見對麵果然一字兒排開了十幾條船,都是運河裏少見的大船,當先的是一隻三層高的紅漆大樓船,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因離得不遠,可見上麵人影綽約、來往不絕,更有那絲竹管弦之聲隱約入耳。再看船舷桅杆處,高高挑著麵錦旗,龍飛鳳舞寫一個大大的“蔣”字,正迎風獵獵作響。

  京城地界上,能有這種排場的蔣家,想是成國公府無疑了。說來真是巧……似國公府這等門庭,陳家是萬萬識不得的,事實上,成國公的確並不認得陳庭峰這號人物,但婧怡卻曉得他家,還見過他家的兩位姑娘。

  原來,現任成國公有一位嫡親的長姐,當年嫁給了還是王府世子的沈穆,後來沈穆襲爵成了武英王,蔣氏便順理成章做了武英王妃……這般算來,蔣氏與江家的大夫人豐陽郡主是正經的姑嫂。

  因著這層關係,江府姑娘聚會時也會請蔣家姑娘,婧怡和婧綺是陳錦如的侄女,也在受邀之列,這才遇上了。

  蔣家的兩位姑娘,一個是嫡出,閨名雪晴的,為人很是高傲,每回來江家做客都隻和豐陽郡主所出的江家大姑娘說話,別的人一概不理。另一個庶出,閨名雪雁,生得十分貌美,在婧怡看來是個十分有手段的女孩子,與江家的其他幾個庶女走得都很近,和婧綺更是十分要好。

  那蔣雪雁也曾向婧怡示好,她卻裝著年紀小不懂事,隻管看花摘草地耍玩,並不耐煩與人說話,幾回下來,那蔣雪雁便不再理睬她,隻和婧綺她們混在一處。

  再看今日他家行事做派,想來是飛揚跋扈慣了。倒是聽說武英王妃為人十分溫和大度,是京城裏有名的賢德人。誰不知道若能將女兒嫁進武英王府,便是天大的福氣,門第高不說,婆婆又好得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