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7698
  婧怡雙手一攤:“那卻沒有法子了,所以姐姐往後出門還是不要穿這麽素淨的好,別人家看著還道你過著怎樣清苦日子呢,有個破損什麽的也難補救,”說著,提了提自己身上的灑花裙,“像我這樣的,便是破了一星半點,隨意縫一縫,繡個花兒蝶兒,誰也看不出來呢。可見,這出門的穿戴,還是有些講究的。”

  “你!”婧綺氣得滿臉通紅,“你竟敢戲耍我!”

  “妹妹不敢,難道大姐還有更好的方法?”婧怡收起笑容,正色道:“雖難免有些痕跡,但破損處在裙角,走動之前也難看見的,總比現在這樣要好罷?”

  婧綺一想,倒也的確如此,才又放緩了神色道:“你身上帶了針線?”

  婧怡搖頭:“沒有,”見婧綺又要發怒,才接著道,“我身上雖然沒有,但咱們家出門,備用的衣裙針線都是常有的,我已叫碧瑤過王媽媽處取了,想必這就要來了罷。”

  婧綺這才相信婧怡是真心救場,並非來瞧她笑話,但也隻認為理所應當,並無半分感激之情。心中卻飛快轉著念頭……既告訴了王媽媽,王氏處想必也知道了,隻怕正盤算著如何收拾自己,然這件事本也不可能繞過陳庭峰夫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

  遂點了點頭,再不多話。

  果然不過片刻,便見兩個穿青色比甲丫鬟模樣的少女遠遠來了,看見姐妹兩個,二人一道行禮,卻原來是碧瑤與王氏身邊的如意。

  這如意是王氏身邊除王媽媽之外最得眼的一個,七八歲上就在身邊的,從伺候灑掃的粗使丫頭一路做到了貼身大丫鬟,因著為人嚴謹做事細心,王氏便多留了幾年,今已十九歲了。隻見她容長臉兒,細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微豐,身量高挑、膚色瑩白,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隻麵上神色十分嚴肅,便多了幾分刻板之意。

  她彎下腰細細看了婧綺的傷處,又輕輕按了按,才起身不卑不亢道:“大姑娘的腳崴到了,並不曾傷到骨頭,回府靜養幾日也就好了,”頓一頓,又道,“奴婢會些通經活絡的手法,大姑娘的傷如果讓奴婢推拿一二,散了瘀血,便能好一半,自己個走回馬車當是無礙了,隻是此處沒個紅花油什麽的,隻怕姑娘吃疼不住。若大姑娘不願意,奴婢這就去找嬌子來抬您回去。”

  在廟裏抬著轎子,那成個什麽樣?被人曉得是她,隻怕更要被笑死,婧綺一咬牙,道:“勞煩如意姐姐了。”

  如意聞言,也不多說,示意婧綺塞一塊帕子在嘴裏,又吩咐碧瑤按住了那傷腿,自己則擼起袖子便下重手搓揉起來。把個婧綺疼得冷汗涔涔而下,隻是動也動不得叫也叫不出,隻那眼淚湧泉樣往外流。

  約莫過了半刻鍾功夫,如意才停了手,取了婧綺口中帕子,微微福身道:“奴婢僭越了。”

  婧綺瞪了她一眼,並不應聲,隻忙著抽抽泣泣,過了好半晌才動了動傷腳,才發覺已鬆快不少,雖然依舊火辣辣的,卻並不似方才那般疼痛,竟已可以走動了。

  這才收了淚,不鹹不淡地道:“沒想到你還真有幾分本事。”

  如意一向是個少言寡語的,因此並不與婧綺多客套,便和碧瑤兩個各自動作起來,一個自懷裏取出針線蹲下身開始縫補裙子,一個則拿出梳篦等物替婧綺重新梳頭,又拿了用幹帕子包著的濕帕子為其淨麵,再略施脂粉。一頓忙活下來,好歹把個風中飄零的殘花兒重新收拾成了端莊秀麗的大家閨秀。

  原來婧綺先在桃林中摔了一跤,勾破了裙子,弄亂了發髻,後又和婧怡起了爭執,又是哭又是鬧的,出門前細心收拾的妝容早糊得亂七八糟,隻她自己不知道,還在那裏西子捧心。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難怪王旭的憐香惜玉之心有限了。

  婧怡卻早料到這些,這才叫碧瑤去準備毛巾梳篦等物,又邀了會推拿的如意過來相助,同時也叫她做個見證。如意的脾性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她說的話,別說王氏,便是陳庭峰也是有幾分相信。

  幾個人便一道往廂房處過來,姐妹兩個並肩走,如意在前引路,碧瑤後麵跟著,有意無意把婧綺圍在裏麵,一路上倒也相安無事,雖遇見了幾個和尚沙彌,都沒看出什麽破綻來。

  ……

  再說廂房這裏,林夫人早已走了,單留王氏一個麵沉如水地坐在那裏,不知想什麽出了神,見姐妹兩個進來,便淡淡道:“天也不早了,回罷。”

  於是又都上了馬車,按原路往陳府而去,一路無話,駛到府門前,門房上小廝見了便過來下了門檻,馬車直接進了們,直行到二門前方停下。

  王氏一下車便吩咐道:“大姑娘受了傷,抬了軟轎來送姑娘回去,再去回春堂請個專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來,給大姑娘看傷。”

  王氏果然已經知道了……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見王氏神色如常,反更覺心中突突直跳,不知她要如何發落自己。這才猛地想起母親柳氏……這樣重大事情,該與她商量合計,以圖後續才是。

  這般作想,便再也待不住了,柔柔弱弱地向王氏行了個禮,上轎走了。

  王氏便又對婧怡道:“你也累了,回去歇著罷。”

  婧怡知道她心中自有思量,並不多做停留,行了禮告辭退下……婧綺的婚事眼看著要著落在王旭身上,京城姑母那頭便隻有一個她了,這自然是王氏心中所願,隻是一向心眼子最多的她卻敏感地嗅出了陰謀的味道。之後的路要怎樣走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還須好生計較一番才是。

  ……

  見人都走了,王氏的臉終於陰沉下來,啐了一口道:“不要臉的東西,什麽玩意兒。”

  王媽媽便在邊上勸:“大姑娘做出這等傷風敗德的事情來,丟的雖是陳府的臉麵,說到底,是大太太德行有虧、教女無方,怎麽也挨不著您,咱們隻管當個笑話看著,何必生那份閑氣。”

  王氏恨恨道:“她那樣不知廉恥,自己作死也便罷了,可憐我家怡姐兒平白受她連累。”

  “不過是堂姐妹,不是一個母親教養的,大太太商賈出身,您卻是正經書香門第,又怎麽能一樣,別人家哪有不知道的?都拎得清呢!”

  王氏的麵色這才好些,吩咐道:“你去前院請老爺來,若問起什麽,隻說有要緊事。”

  王媽媽便應一聲,急忙忙走了。

  ……

  卻說柳氏這頭,見婧綺是被抬著回來的,先就嚇了個半死,差點沒背過氣去。好容易緩過來,便長一聲短一聲地哭上了。直到大夫看過,說了並無大礙,才算止了淚。等到丫鬟領了大夫下去抓藥,屋裏隻剩母女兩個時,就叉著腰朝著上房方向罵起來:“原以為發了好心要帶我們家姐兒出去見見人,誰知道是家中不好下手,要騙到外麵去害姐兒!黑心肝爛下水的,把我的綺姐兒害成這樣,老天總要報應你,早晚叫你淹在井裏……”

  婧綺本就心煩意亂,聽她罵得實在難聽,不耐地打斷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跟別人沒什麽相幹。”

  柳氏聞言瞪大了眼睛:“你怎麽還給她說上好話了,你以為她是真心帶你出門見客?不過是怡姐兒有了好去處,想把你快點嫁出去,給自己女兒騰位置罷了!”

  婧綺不由吃了一驚:“你說什麽,婧怡的親事定了?我怎麽半點風聲也沒聽到。”

  “哎呦我的兒,等你聽到風聲,黃花菜早涼了!你還記得除服那日家宴上你二叔二嬸兩個人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的麽,我當時便起了疑,著人仔細打探,隻是王氏把院子看得鐵桶似的,半點消息也打探不到。還是今日她和王婆子都出了門,我才得了信……你還記得你姑母家的寧哥兒麽,隻比你大幾個月,今年也已十六了。你姑母前段日子來了信,要在你和怡姐兒之間,選一個做媳婦呢!”

  再看婧綺,早已被這一番話驚得呆住了。

  第15章 鬧劇 上

  柳氏便又長籲短歎起來:“我的老天啊,那是門多好的親事,江家大房的老爺做著戶部尚書,又娶了武英王家的豐陽郡主,和當今聖上都做著連襟那!怡姐兒那丫頭若嫁過去,可不成了皇親國戚?到那時,咱們見了她還不得三跪九叩!”越說越是氣憤,看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恨恨道,“王氏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就是怕你去和怡姐兒爭!哼,我已有了計較,斷不能叫她成了事……你是長姐,你的婚事沒有定,怎好先議妹妹的?錦娘想要姑表做親,要選也理應是你!”

  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婧綺一個措手不及,她神色複雜地望著麵容青白憔悴、神情卻亢奮激動的母親,突然打心底生出一種恨意來……如果這消息早來一天,今日她在鐵佛寺便不會孤注一擲。姑母來信都多少日了,柳氏卻到此刻才打探到虛實!她為何會有這樣一個無用的母親,卑賤、愚蠢,為人惡毒卻沒有手段,甚至沒有最基本的健康,讓她連出門做客都隻能去求二嬸,隻怕日後死了也要檔自己的路。

  隻聽她冷冷道:“母親說得太過了,江家大房是皇親國戚不假,可姑母家是三房,早晚要分出去的,到時候頂了天分些田地房舍,大房再富貴也是各不相幹。再說,姑父是庶出,又沒個一官半職在身上,臨宇表哥也隻考中了秀才,金榜題名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柳氏聞言瞪大了眼睛:“我的兒!你還看不上江家是怎麽地,瞧你說的,隻考中了秀才,你當秀才是好考的?那江家大房再潑天富貴,咱們攀扯得上麽?你倒是想想,我們認識的裏頭,還有比你姑母家更好的人家嗎?”

  “怎麽沒有,文鼎侯家的林三夫人今兒還和我們一道進香了呢,說起來,她和二嬸多年的交情,怎麽也算是手帕交。”婧綺說著,別過了頭。

  “那也是和你二嬸的交情,和咱們有什麽相幹……我的兒,你不會是瞧上他家少爺了罷?”柳氏吃了一驚,連忙拉住女兒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起來,“娘雖然成日裏不出門,但也知道像文鼎候這樣的簪纓世家,和咱們這些靠科舉出身的平民不是一條路子上的人,他們瞧不上咱們,嫌我們出身低根基淺,更何況你二叔隻是個五品小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她微微一哂,“你別看那林夫人和你二嬸子好得一個人似的,不知心裏怎麽想的呢,若她當真和你二嬸好,怎麽不求了怡姐兒去做媳婦?可見,不過麵上情罷了。依為娘的意思,還是緊著你姑母這頭,往後做個進士娘子官家太太,總是看得著的。”

  別人家不與你做親,便是瞧不上你……這想法卻有些過於偏激了,不過柳氏為人素來心胸狹隘,婧綺自小受她熏陶,個性也頗極端,聽了母親的話,隻是冷笑道:“又不能繼承爵位,說到底也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那林公子成日家遊手好閑半點正經事沒有……他們瞧不上我們,我眼裏未必就有他們。我也不是非要看人家裏如何富貴滔天,但總得是個有出息的,那個人……縱然不是進士,總該有個舉人出身。”

  柳氏總算聽出了一絲音兒來,她緊緊盯著女兒嬌俏的麵容,小心翼翼問道:“你老實和我說,是不是瞧上什麽人了?”頓一頓,放緩了語氣,“若當真有,你可千萬告訴娘,咱們好早作籌謀。”

  婧綺本就沒打算隱瞞柳氏,不過想找個因由把話頭扯出來,見她問了,便順著把今日發生種種都說了出來。

  柳氏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她本是久病體弱之人,一番話直聽得心旌搖曳,差點背過氣去,大半晌隻是作聲不得。

  好容易緩過來,喘著氣道:“我的姐兒啊,你怎麽做出這種事來,這可關乎女兒家名節,怎可如此莽撞呀!”說著便抹起淚來,“如此一來,你不是隻能嫁給那個姓王的麽,也不知是個什麽人家,怎麽的也該打聽清楚了再行事才是……”

  “機會稍縱即逝,又豈能容你慢慢打探,”婧綺不耐煩地打斷柳氏,“林三夫人親口說王公子是她娘家侄兒,且是最出挑的一個……她出身山西王家嫡支,王公子想必也差不了,即便隻是旁支,他那樣的人品才華,家族也定會盡力栽培,日後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柳氏聞言,神色稍霽,卻還有些猶豫:“可是,出了這樣的事,隻怕你嫁過去,婆家人要說閑話,往後日子也艱難的……”

  “母親說的是,當時隻是頭腦一熱,想為自己和您尋一條出路,”婧綺微微垂下頭。掩去了眼中神色,“如今想來卻是後怕,女兒不僅怕王家人看不起我,更怕二叔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甚至怪我丟了陳家臉麵,絞了我的頭發叫去廟裏做姑子也未可知的……”

  “不會!”柳氏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你父親在天上看著呢,他絕不敢這樣對你!沒有為你找個好人家已是他的失責,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定要叫他風風光光地安排你的婚事。嫁妝上絕不能薄,怎麽地也要十裏紅妝,否則,我就去祠堂哭你父親,叫他睜開眼來,看看他這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兄弟!”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王氏與陳庭峰也正在房中談話。

  王氏先將西北兵敗、沈青雲失蹤,皇上派兵增援之事說了。隻聽得陳庭峰捶胸頓足、孑然長歎道:“今上十八歲登基,清佞臣、推新政,二十八歲親征西北,掃平西域十國,設立西域都司,三十五歲建馳道、開運河,四十二歲通海路、倡貿易,至今在位三十餘載,我大齊國運從未如此昌盛,實乃不世之聖君,卻偏要寵信沈氏那個妖婦,為她空置後宮以致子嗣稀薄,如今更為了沈氏的侄兒罔顧萬千將士性命,一世英名,竟要斷送於一婦人之手麽!”

  嚇得王氏連忙去捂他的嘴:“老爺可別再說這些忤逆之言,那是武英王的親妹,當今第一寵妃,咱們就算不巴結,也該敬著,開罪了她,別說複官,便是小命都要難保!”

  陳庭峰便冷笑:“大丈夫之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我豈是那等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輩!”

  王氏忙點頭:“妾身自然知道您的氣節,隻是還請老爺為華哥兒想想,他日後總要入仕的,怎好樹立武英王那樣的政敵……”

  陳庭峰聽了,麵色雖依舊沉鬱,到底不再說什麽,算是把王氏的勸告聽進了耳裏。

  王氏便又把婧綺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貼身大丫鬟叫侍書的,已全招了,是綺姐兒自己請了那王公子下去……直接抱上來的,林大人家的公子,叫信之的,當時就在邊上,全看見了……怡姐兒半道遇見侍書,這才曉得,通知了王媽媽,帶了如意一道前去收拾,好歹把人全須全尾地帶了回來,多的外人也不曾看見什麽。”

  直把個陳庭峰聽得目瞪口呆:“這孩子平日裏一向乖巧懂事,今日怎會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來,她把女兒家的名節、陳府的體麵都放到哪裏去了?”說到最後,已十分氣憤。

  王氏便柔聲勸慰道:“不過是個小姑娘家,摔傷了腳自然驚慌,行事難免有欠妥當。”

  陳庭峰卻更怒,揮手道:“人家少年都說要去請姑娘家人來,她倒好,自己上趕著叫人救,簡直是,簡直是……”他本想說不要臉,但這話實在有辱斯文,說的又是自己侄女,這才堪堪忍住了,隻氣得呼呼直喘。

  王氏見他這樣,心下微喜,麵上卻作關切狀:“老爺消消氣罷,小心氣大傷身”頓一頓,似不經意般道,“那王家公子生得倒的確是好,說貌若潘安也不為過的。”

  陳庭峰的臉色便又陰沉了幾分。

  王氏見好就收,笑道:“不論怎樣,如今木已成舟,王家的人隻怕這幾日便要上門。好在那後生是個好的,年方十九已是舉人,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家世雖差些,咱們卻不圖那個,隻求綺姐兒嫁過去夫妻和美,姑爺往後能金榜題名,也就是了。”

  陳庭峰沉吟一會,點頭道:“王家的情況還是要和大嫂說一說的,畢竟家境實在有些不像樣。”

  “那是自然,畢竟是大嫂嫁女兒。”王氏應道,心下卻微微冷笑,即便柳氏嫌棄王家家境貧寒又能怎樣,抱都抱過了,綺姐兒這輩子,生是王旭的人,死是王旭的鬼,再無疑的了。

  卻聽陳庭峰又吩咐道:“你派人傳個話,綺丫頭受了傷,這兩日就在屋裏養著罷,外頭就不要出來了。還有,怡丫頭那裏,罰她抄《女則》、《女訓》各十遍……姐妹兩個一道出門,她不照看好姐姐,到處亂跑,像個什麽樣子?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該上上心,好生管教起來。”

  從來隻聽說姐姐照看妹妹,沒聽說要妹妹照管姐姐的……婧綺做下這等傷風敗俗行徑,陳庭峰隻是禁了足,可那丫頭腳受了傷,本也出不得門。再說,此事若非婧怡處理得當,隻怕早已傳得滿城風雨,別說婧綺那丫頭什麽下場,陳府上下都要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陳庭峰不嘉獎也便罷了,倒把錯處全推到了婧怡身上,連自己都吃了掛落。罰抄《女則》、《女訓》是個什麽意思,難道傷風敗德的是婧怡不成?

  王氏隻覺得一口濁氣悶在胸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陳庭峰負手出了屋子,一行淚才自眼角緩緩流下。想起始作俑者婧綺,原先隻抱著冷眼旁觀瞧個笑話的心,現下卻有一股恨意莫名升起,嘴角不禁就浮現出一絲冷笑。

  第16章 鬧劇 下

  “姑娘,花園裏送來了蘭花,您看擱哪兒好?”

  婧怡正坐在臨窗大扛上做針線,聞言抬起頭來,便見碧瑤捧著個定窯月白鈾雙耳大插瓶,笑吟吟站在麵前,瓶中插幾支將開未開的蘭花,花色瑩白如玉,尚未開得足了,已有一股子清新幽遠的香氣彌漫開來。

  她便搖頭笑道:“怎麽用這麽個瓶子?去換了那個鈞窯的蛋青鈾刻花梅瓶來,”又指了坑邊高幾,“就擺這兒罷,針線做得累了正好瞧著鬆快鬆快。”

  碧瑤應了是,依言換瓶子插了花,擺在了那隻黑漆雕四季花開的高幾上。

  婧怡湊過頭瞧了瞧,笑著吟道:“日麗參差影,風傳輕重香。會須君子折,佩裏作芬芳。”一麵念,一麵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十分享受模樣。

  碧瑤聽了便道:“都說咱們姑娘做得一手好針線,詩詞歌賦上卻不如大姑娘。奴婢倒覺著,姑娘念起酸詩來像模像樣的,活脫脫一個女才子呢。”

  婧怡橫了她一眼:“連你也敢取笑我,當我沒東西罰你麽?”說著,指了書案道,“去,給姑娘濃濃地磨一煙墨來,要大哥送的那方四方魚紋端硯,裝了我存在花樹底下的雪水,再用京城多寶閣出的徽墨細細地磨,不許快、不許慢、不許停,若磨得不好,今兒不許你吃晚飯。”

  碧瑤聽了,嘻嘻笑道:“謝姑娘的罰,”便去找煙台與墨條,邊問道“姑娘要寫什麽字,這樣講究?”

  婧怡一麵收拾針線笸籮,一麵道:“父親罰我抄《女則》、《女訓》,我一向最敬重父親,他叫我做的事,是一定認認真真做得最好的。”

  碧瑤聞言嘟起了嘴:“老爺明明就是偏心,憑什麽罰您抄書?在外麵勾三搭四的和男人不清不楚的又不是您,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哭兩聲就完事兒了麽!”

  “胡說什麽!”婧怡沉了臉,“你一個姑娘家不三不四地說主子的閑話,是不想在我身邊待了麽?”話到最後,已聲色俱厲。

  嚇得碧瑤連忙“撲通”跪了下來,驚慌失措道:“是奴婢錯了,奴婢以後再不敢亂嚼舌頭,姑娘不要攆奴婢走!”

  婧怡神色微緩,擺手叫她起來,淡淡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論人家做什麽,你隻少聽、少看,管住自己的嘴巴,別學那起子小丫頭到處碎嘴,否則,早晚吃虧在這上頭。”

  碧瑤被說得滿麵通紅,訥訥應了聲“是”,可婧怡見她回答得這樣快,顯見得並未過腦,不過下意識裏求個繞罷了。再看她人,卻是眼神飄忽,隻見迷茫懵懂神色;嘴角微垂,隱有不以為然之意,知道她並未真正聽進去,不禁心下微歎。想了想,還是又說道:“我從不肯平白受人欺負,但這不意味著不肯吃一點虧。總歸要將眼光放得遠些。比如這次,大姐的婚期這樣近,陪嫁用的錦被帳子等針線物事根本來不及做,大姐又不會那個。大伯母本想全推給了我,可我正領著罰閉門抄書,自然便婉拒了。”

  碧瑤聞言一愣,繼而便喜形於色,道:“原來如此,還是姑娘想得周到,我怎麽那樣蠢,隻顧著為您抱不平。”頓了頓,又道,“大姑娘不過崴了腳,又不是傷了手,還拿不起針線是怎麽的,大太太就當個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分明就是看您針線好,想叫您給她們白做。還好您聰明,見機得快。”

  婧怡聽她這樣說,不由自嘲一笑……天生就的性子,怎可能憑她一兩句話左右?倒是自己癡了,心下便覺無味,遂不再與她多說,閉了眼睛,自顧想起了心事……再過幾日,她便要隨同陳庭峰先行進京了,還不知那邊是個什麽光景,當真是前途未卜。而婧綺……

  她心情複雜地扯了扯嘴角,婧綺終於還是和王旭定了親,且這門婚事定得實在有些糊裏糊塗,恐怕還要起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