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6983
  柳氏聞言,不禁笑道,“你有這樣的心思,遠勝我這為娘的。誒!若不是你父親急需錢財,憑他的人品才貌,又怎會娶我一個商戶之女,用我的嫁妝去替他兄弟討媳婦!想來,你的聰明機智便是隨了他。你出身雖不高,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三年前在京師便有了才女之名,又生得這樣的花容月貌,豈是那除了描花樣做針線,便隻會撒嬌賣癡的怡姐兒能比的?我的綺姐兒,莫說是一般高門大戶,便是王孫公子、皇親國戚也配的。我的好女兒,你定要小心行事,嫁個好人家,在婚事上狠狠壓怡姐兒一頭,也叫娘出一出多年的惡氣。”

  母女兩個相視一笑,十分默契。

  ……

  傍晚時分,上房堂屋裏已十分熱鬧,丫鬟們進進出出,搬花盆的、放桌子的、上碗碟的,人人麵上均洋溢著笑意,王氏瞧著一向陰沉沉的府裏終於有了些人氣,麵上也不禁有了些許笑意。

  婧怡早已來了,還是上午那件鵝黃色百蝶穿花的小襖,裙子換了一條,還是月白色,裙擺上卻深深淺淺繡了許多綠色小花。還是雙螺髻,卻插了南珠頭麵裏的一支小花釵,正是用金絲連了珍珠作花蕊、梅花式樣的那一支。走動起來,珠蕊搖曳、裙裾飛揚,端的是靈動俏麗。

  隻見她依偎在王氏身邊,不停嘴地說話逗趣,惹得王氏一陣陣發笑。待到瞧見一個著青色直綴、身形頎長消瘦、麵白微須的中年男子進來,便如小鳥搬奔過去,也不行禮,直直撲入男子懷裏:“爹爹!”

  卻原來是昔日為兄辭官丁憂的陳翰林、今日的陳府二老爺,陳庭峰。

  陳庭峰見婧怡這般小女兒作態,不由摸了摸她的頭發,口裏卻道:“怎的這樣沒規矩?”

  婧怡聞言,鬆開父親後退一步,福身道:“是,女兒給父親請安。”話說得恭敬,嘴巴卻早已翹起來,滿臉委屈神色。

  陳庭峰見她這樣,嘴角一鬆,嗬斥的話哪還說的出來?便四下望了一圈,問王氏:“大嫂還沒來麽?”

  王氏答道:“我已派了人去請,想也快到了。”

  說話間,便見簾子一挑,走進兩個人來,正是柳氏與婧綺。

  柳氏上身穿一件靛藍色素麵斜襟大衫,下著黑色馬麵裙,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綰了個圓髻,未戴任何珠釵,隻耳朵上小小一對赤金耳墜。薄施脂粉,掩蓋了蒼白的麵色,神色卻依然憔悴。

  婧綺則穿一件白底青花對襟小襖,配一條蔥綠色襦裙,頭發綰成個比平常略低的飛仙髻,戴兩朵珠花,餘的首飾一件也無。

  這也太素淨了些。

  王氏見陳庭峰麵上已有了不愉之色,心裏不免“咯噔”一聲。

  卻見婧怡已笑盈盈走上前去,朝柳氏與婧綺各福一福:“給大伯母請安,大姐姐安好。”隨即拉住婧綺的手:“姐姐,娘給我打了一套頭麵,赤金鑲南珠的,我已戴了,好不好看?”搖著她的手,“娘說也給你打了一副,赤金鑲紅寶石的,姐姐怎麽不戴,是不好看麽?”

  “怎麽會,”婧綺笑了笑,“是那紅寶石太貴重了,我有些舍不得戴罷了。”

  “這有什麽舍不得的,戴得舊了,咱們再向娘要就是了,隻要大姐姐喜歡,娘肯定什麽都依的。”

  “是啊,嬸嬸一向子疼我,無論什麽好東西,都不會忘了我。”婧綺的笑容有些勉強。

  “是呀,是呀,娘可偏心了呢”婧怡拍手笑道,“對了,你看我的珊瑚手串兒,是妹妹自己做的呢,我用線穿了一長串,繞在胳膊上,是不是很好看?”

  婧綺低頭一瞧,紅色的珊瑚串子在胳膊上纏了好幾圈,襯著雪白的肌膚,果然分外惹眼。

  “好看。”她不禁點頭。

  “姐姐喜歡,就送給你。”婧怡解下手串,便繞在了婧綺手腕上。

  “那怎麽行,這是你的心愛之物,我不能要的。”婧綺連忙推辭。

  “隻要姐姐喜歡,我就高興啦。”婧怡笑嘻嘻地道。

  陳庭峰原本緊繃的麵色不知不覺已鬆了,嘴角也帶了絲笑意,語氣溫和地對婧綺道:“這是你妹妹的心意,你就收下罷。”

  婧綺聞言,便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朝婧怡道:“謝謝妹妹。”瞧了那手串一眼,確是別出新擦,她倒也是真心喜歡,這一句謝謝說得便也實誠。

  而這姐妹相親的光景瞧在王氏與柳氏眼裏,卻不知生出了幾番曲折心思。

  第3章 家宴 下

  陳家在湖州地麵上其實也算是名門望族,自陳庭峰往上數幾代的先祖就出過進士,做過朝廷大員的,是真正的書香門第。隻可惜後人不濟,在科舉一事上再無建樹,家道便漸漸中落了。待得到陳庭峰父親這一代,已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甚至比一般莊戶人家還要不如。隻因陳家人自負書香世家,家境雖潦倒,每代人裏卻總有一兩個寒窗苦讀的。這就原味著本該是主要勞動力的青年男子,在陳家卻是被供養的對象。更遑論書本紙張、進學學資、趕考一路吃穿花銷等巨大花費,生生將原先的富戶熬成了赤貧。

  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叫陳庭峰一朝飛黃騰達,幾輩人苦挨,似乎也有了意義。

  陳庭峰這一代共有兄妹三人,大哥陳庭鬆娶的是餘杭一商戶之女柳氏,膝下隻得一女,便是陳婧綺。陳庭峰行二,當年秋闈中舉後由大哥陳庭鬆做主,娶了湖州本地一位王舉人家的嫡長女為妻,便是如今的王氏,二人婚後倒也琴瑟和鳴,育有一子一女,女兒自然便是陳婧怡,而兒子陳彥華自小便十分聰穎,在陳挺鬆離世前一年已考中了舉人,當時年方十八歲。陳庭峰辭官丁憂,卻唯恐湖州沒有好先生,耽誤兒子學業,於是請了旨意,將兒子與兒媳婦留在了京裏。

  陳庭鬆與陳庭峰還有一個幼妹,閨名叫做陳錦如,與兩位兄長年歲相差得甚大。故而待她成年時,陳庭峰已入了翰林院,身份地位自是大不相同。而且,陳家人天生就一副好相貌,鬆、峰二人皆生得麵如冠玉、玉樹臨風,陳錦如更是明眸皓齒,美豔不可方物。十六歲那年嫁進了京城江家。那江家大爺江澤是與陳庭峰同一科,皇上禦筆欽點的狀元郎,當年和陳庭峰同在翰林院,如今卻已是戶部尚書了。陳錦如嫁的,便是這位狀元郎的三弟,雖是庶出,至今也沒有官職在身上。但豈不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更何況手足兄弟?

  故而,陳府今日的家宴,能到的不過柳氏母女、陳庭峰夫婦並婧怡五人。說是一家人團聚,但一眼瞧去,卻不見有什麽熱鬧。

  待桌上的菜上得齊全了,王氏便示意小丫頭為座上諸人各盛了一碗湯:“快嚐嚐這道筍幹老鴨湯,鴨子在莊上養了三年,筍幹是山裏莊戶今春新製的,又加了人參、枸杞、當歸等藥材,味道鮮美,又滋補養人的。”

  柳氏嚐了一口,讚道:“果然鮮得很。”

  陳庭峰也嚐了一口,點頭道:“是不錯,既然是滋補的膳食,大嫂又喜歡,你平日就吩咐著灶上常做。”這話卻是在與王氏說了。

  “是,”王氏笑道,“隻是老鴨子難得,若有了,妾身定先緊著大嫂的。”

  柳氏剛想接話,刺上王氏兩句……這樣巧言推脫,好像吃兩隻鴨子就把她窮死了似的,還要在陳庭峰麵前扮賢惠人。嘴唇略動,正要出聲,卻見婧怡夾了個白生生的菱角肉放在陳庭峰碗裏,大聲道:“爹爹吃個菱角,您最愛吃的,”夾了塊石魚,“您最愛吃的魚,”又夾了一筷子水晶燴,“這個也是您愛吃的,爹爹快吃。”

  陳庭峰一愣,轉目望向桌上碗碟,見自己平日喜愛的菜式桌上都有,且正巧都擺在自己眼前,伸筷可及之處,顯見是有意為之。

  饒是鐵石心腸,此刻他心下也有些感動,念及平日裏對王氏的疏離淡漠,不由得更添幾分愧疚,便在桌子底下捉住了王氏的手,輕輕握了一握。

  王氏與夫君已許久未曾親近,一向刻板的夫君今日竟在人前如此孟浪,臉“騰”地漲得通紅,嘴角卻忍不住溢出一絲甜蜜笑意。

  柳氏瞧他二人當著自己和孩子們的麵麵前打情罵俏,那王氏一大把年紀,竟還如少女般忸怩做作,一時間隻覺得口裏直冒酸氣,心中苦水長流。麵上卻神色不動,垂下眼皮隻作不見,心中對王氏的嫉恨又更添幾分。

  ……

  待得酒過三巡,柳氏扶著婧綺的手起身,走到王氏麵前,一曲膝便拜倒下去。

  王氏慌得連忙起身,虧得侍立在身後的王媽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柳氏,才沒叫她真拜下去。

  王氏扶住柳氏的手“大嫂莫要折殺了我!”

  柳氏作泫然欲泣狀:“我本是個苦命人,這幾年若不是弟妹的看顧照料,隻怕早已隨著大老爺去了,我這一拜,是謝你的救命之恩。”說著又要拜下去。

  這般作態,倒顯得她是施恩圖報之輩,王氏心中暗自惱恨,卻不好說什麽,手上加勁,穩穩扶住柳氏的身子。不叫她有所動作,口中道:“大嫂快別這樣,這……”她本欲將陳庭鬆如何有恩與他們,他們又會怎樣報答雲雲的話說將一番,話到嘴邊卻覺得膩歪……這些話她在人前已不知說了多少遍,說得自己都開始厭煩起來。停了半晌,隻憋出句,“這本是我應當的。”

  柳氏抹了抹眼角:“隻是我還有件事情,不得不勞煩弟妹……”

  王氏一愣,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雖不情願,也隻得道:“大嫂但說無妨。”

  “我們綺姐兒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成日裏就寫寫畫畫的,一顆心也隻撲子這上頭,原也倒罷了。如今姑娘大了,總要學些針線女紅、管家之道的。”她盈盈望著王氏,“我想請弟妹平日理事時把綺姐兒帶在身邊,指教指教她,另外,我想從外頭請個針線師父,仔細教導姑娘們的針線,銀子我來出,隻是要勞煩二弟妹打聽個好些的師父,請家來,到時也叫怡姐兒與她姐姐一道上課。”

  王氏聞言頓了頓,隨即笑道:“這值當個什麽事,明兒起叫綺姐兒來我這裏吃早飯,再隨我一道處理府中事務,至於針線師父……”

  “請師父的事情倒不用急,”陳庭峰接過王氏話頭,道,“不日便要進京了,還是等到了京裏,安頓好一切,再找好師父教導綺姐兒與怡姐兒。這幾日便罷了,請了人來,不多久又遣走,於人於己都是麻煩。”

  三年孝期一過,陳庭峰回京本是板上釘釘之請,然因一直未有明言提及此事,王、柳二人其實多有忐忑。柳氏今日相求王氏,其實心中根本不信王氏會盡力教導自家女兒,那請針線師父的話,更隻是為了試探陳庭峰。隻因若不日即將回京,陳庭峰就不會叫她們這個時候請師父,若當真請了,便隻能說明,他們將被長期留在湖州。

  柳氏聞聽此言忍不住喜動顏色:“是這樣!不知二叔定了啟程的日子沒有?要是定下了,該知會一聲華哥兒,好叫他媳婦兒早早收拾院子,不然一家子去,可要亂了陣腳。”

  陳庭峰點頭:“原定了下月初六我先動身,此番回京,任命上定是要走動走動的,本打算由我先進京打點,待差事有了著落,再接你們過去,這樣也不必著急忙慌地收拾。”說到此處,他雨聲一頓,隨即又道,“隻不過,方才我收到華哥兒的信……”

  “華哥兒來信了,”王氏乍聽見兒子的消息,不禁麵露喜色,竟打斷了陳庭峰話頭,嗔怪地對他道,“您也真是的,華哥兒來信,怎麽不和我說一聲,他身子可好?學業可有進益?先生有沒有提起春闈下場的事?”連珠炮似的竟一時停不下嘴來,可見兒子在她心中的分量之重。

  陳庭峰深深望了妻子一眼,道:“今日方收到的,”這便算是對沒有知會王氏的解釋了,又道,“先生叫他今年先下場試一試,親身感受一番,勝過整日在家中閉門造車。”

  王氏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喃喃道:“隻盼一次便能得中才好。”

  陳庭峰微微一哂:“你道進士這樣好考麽,豈不聞範進中舉?”

  “可華哥兒十八歲時就已經中了舉……”

  “是啊,咱們華哥兒是個讀書的料子,”柳氏笑道,“十八歲的舉人整個大齊能找出幾個來?再說了,他今年才二十二,這回不中三年後也隻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進士,大齊又能找出幾個來?”

  “這孩子天資是不錯,隻是科考一路下來太過順利,難免有些自視過高,這卻不是好事。正該受些挫折磋磨,否則,我怕將來在官場吃更大苦頭。”

  話題便一直圍繞在官場、科考以及陳庭峰的任命上頭,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剛才的未盡之言。一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麵上看倒也算是賓主盡歡。

  ……

  婧怡一進屋子,便解下披風塞到碧瑤手裏,直直走到桌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方才舒了口氣道:“總算回來了,爹爹講了一晚上的科舉經,什麽哪年出了個怎樣刁鑽的策論題,又有個什麽人答了怎樣一篇驚才絕豔的文章,什麽之乎者也嗚呼哀哉,我瞧娘的眼皮子直打架,大伯母困得幾乎要溜下桌了!爹爹也可憐見的,成日裏麵對我們這些婦孺,他縱有鴻鵠之誌,偏隻得家長裏短、雞毛蒜皮。”

  “奴婢見大姑娘聽得很是上心呢,不時還點頭附和,”碧瑤悻悻地,“想是她得了姑娘這麽好的珊瑚手串,樂得精神都好了,隻怕今兒晚上也要高興得睡不著覺呢!”

  “非也非也,”婧怡笑道,“大姐是個才女,雖說她隻會琴棋書畫,不會八股文章,但才女的氣派總要作作的,哪能和我們這些隻識幾個字的睜眼瞎似的一聽書就瞌睡?這可與我的珊瑚手串沒半分相幹。”

  “什麽珊瑚手串?”一個輕柔的語聲傳來。主仆二人轉目去瞧,隻見裏屋的簾子一挑,走出個身段窈窕、杏眼桃腮的美貌丫鬟來。

  第4章 丫鬟

  “什麽珊瑚手串?”一個輕柔的雨聲傳來。

  主仆二人轉目去瞧,隻見裏屋的簾子一挑,走出個身段窈窕、杏眼桃腮的美貌丫鬟來,卻是婧怡身邊另一個貼身丫鬟,碧玉。

  陳府早年貧寒,家中並不曾有丫鬟仆從,後來陳庭鬆行商,陳庭峰有了舉人功名,柳、王二人相繼進門,陳家漸漸興旺,方始過起了呼奴使婢的日子。

  大齊的世家大族,世傳承的除了爵位、權力、財富,還有奴仆……府中的男女奴仆成親,所生子女亦為奴仆,養到八九歲上就進府伺候主子,自由管事、嬤嬤指點教導為奴之道,待到十三四歲上已十分會伺候人,等到了適混年齡,或許更大些,便由主子做主各自配婚,所生子女又是奴仆。如此這般,周而複始,便是家生的女才、丫鬟了。

  這樣的家生奴才一向最得主子喜歡,一來,他們最懂主人家心意,行事妥帖。二來,一家老小都在主人家手裏,這些奴才往往就是主子身邊最忠心的狗。

  而如陳府這樣的後起之貴,自然不會有家生的奴仆,都是找了可靠的人牙子來,買一些家世清白的奴才進府。

  碧玉、碧瑤便是王氏為婧怡從外麵買來的丫鬟。碧瑤年紀和婧怡差不多大,性格活潑跳脫,王氏看中她為人機靈,又有帶孩子的經驗,留了放在婧怡身邊。

  碧瑤原是農家女,家中兄弟姐妹甚多,年紀雖小,卻一直拉扯弟妹的,後來父母為了給長子娶親,便賣了當時年隻八歲的碧瑤,湊齊聘禮娶上了兒媳婦。據說後來這兒媳婦對二位老人十分苛待,兒子畏妻如虎,也不敢多言。彼時碧瑤已是婧怡身邊的二等丫鬟,雖是奴籍,但吃穿用度癢癢不差,且有月例銀子拿,又豈是她那土裏刨食的父母兄嫂能比的?她家裏人也曾上門來尋,但碧瑤記恨父母為銀錢舍棄她,竟拒而不見,直當自己沒了家人,隻一心一意伺候婧怡。

  碧玉卻是婧怡自己選的,入府時已十二歲。她的身份背景與碧瑤差不多,不同的是,碧玉母親早亡,父親一人拉扯子女,而她正是家中長姐……碧玉是自賣為奴的,人牙子見她生得貌美,人也乖順,給了個不錯的價錢。原打算挑戶大方人家賣去作妾,卻不想被小小年紀的婧怡給相中了。當年的小婧怡隨母親一道挑選丫鬟,見十幾個女孩子雖都是粗布衣衫,卻有幾個長得頗為齊整,碧玉便是其中之一。隻是這幾個優秀些的女孩子或是東張西望,或是偷眼窺視,無不麵現驚羨渴望之色,隻有碧玉,低眉斂目,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十分鎮定。但自小細心的婧怡卻發現她雙拳緊握,鬢角微濕,其實十分緊張。

  王氏本不欲留下碧玉,一是年紀大了,恐怕來曆不明帶壞了婧怡,且伺候不了幾年便要嫁人。二是太過貌美,隻怕將來要惹起禍端。但耐不過愛女癡纏廝磨,還是並碧瑤一起留了下來。

  婧怡後來曾問起當日之事,碧玉坦言確是十分想要被留下,隻因她知道人牙子的打算,如果沒有被陳府看中,她便要淪為玩物……這是她唯一一次機會。

  “你爭取唯一一次機會的方法,就是毫無作為嗎?”婧怡這樣問她。

  “也不是的,奴婢進府那日未破曉就偷偷起身,去河邊洗了頭,換了自己最幹淨的一身衣裳,仔細疏了頭發,剪了指甲。至於到了府裏……我聽人牙子說,大戶人家是最講規矩的。”

  自此,婧怡便知道碧玉雖和碧瑤差不多出身,碧瑤是個一根筋,她卻是個聰慧有心計的,且她願意將自己的心思坦白給婧怡,就是表了忠心。

  可見人的心腸,有時候真是天生的。

  這些年來,婧怡對身邊兩個丫鬟十分親厚。相較之下,與碧瑤更為親近,出門走動也多帶她。但若論倚重,卻是碧玉更多一些,婧怡屋裏的事,也都交給了她。

  轉眼六年過去,十四歲的婧怡儼然是標準的名門貴女,而十八歲的碧玉也成了附中丫鬟裏的拔尖人物。

  言歸正傳,碧瑤聽碧玉問起珊瑚手串來,登時心疼地直抽氣:“就是姑娘平日最喜歡的那一串,孝期裏不能戴,也常拿出來把玩的。誰知今兒剛戴上,就被大姑娘訛了去!”

  碧玉想了想,笑起來,走到臨窗的黑漆大案前,在上頭的針線笸籮裏翻了翻,拿出個絲絨口袋來,打開給碧瑤瞧:“你說的是這個麽?”

  碧瑤伸過頭一看,登時傻了眼,隻見巴掌大一個絲絨口袋裏,裝了大半口袋形狀不大規則、個頭卻極小的紅珊瑚珠子,瞧著和婧怡方才給婧綺的那一串上頭的並無二致。

  碧瑤張口結舌。

  “哈哈哈,好你個沒見識的丫頭!”卻聽婧怡靠在桌邊捧腹笑起來,”你道那是什麽,那不過是我繡在鞋麵上作點綴用的東西。你還記得我給娘做的那雙月白色繡牡丹花的繡鞋麽,那牡丹花的花心是不是就綴著這種珊瑚珠子?而且啊,”她拖長了語調,“這是我心甘情願送給大姐的,可不是她訛去的。”

  碧玉接口道:“這袋珊瑚珠子是還在京城時姑娘自金玉坊淘來的,不過是些無用的邊角碎料,一袋子也不值幾個錢,姑娘叫人在中間穿了孔,平時就繡在鞋麵上點綴。後來又穿了個手串子,”頓了頓,微微笑道,“雖說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但那是姑娘親手做的,且的確十分新奇漂亮,倒也是個好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