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1      字數:8042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事情複雜化,女主的描寫就長期側寫隱寫是有意的,就像狗皇一直在猜測琢磨,讀者也是在根據女主行為細節猜猜猜,後麵會寫清她的心聲

  第217章 撲撲殺

  武安侯下葬之日,被禁武安侯府多年的華陽大長公主,被看監的侍衛,奉旨帶到京郊楓山的沈氏祖墓前。

  因為之前的停靈等事宜,都是在明華街沈宅中進行,早在三日前,即已得到兒子病逝噩耗的華陽大長公主,等被帶至京郊楓山,才第一次見到了兒子的棺槨。

  ——也隻能見到棺槨,出殯時棺木已經釘死,她再見不到兒子的麵容,最後相見的記憶,還停留在數年之前,兒子向她辭行赴邊,她因心中恨惱,直說不如在他出生時即將他親手掐死,也不肯送他看他,直接背過身去,任他離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聲音完全消失,也沒有轉身回頭看他一眼。

  ……怎會知道那就是此世的最後一眼……當時怎會知道,那一次就是永別……竟就是永別!!

  知悉噩耗的這三天裏,華陽大長公主的心都碎了,她原隻知明郎是因患病歸京,原以為在外養病的明郎,一定會回家,會從明華街回到武安侯府,回到她的身邊……他是武安侯,怎麽可能一世不回武安侯府,他是她的兒子,怎麽可能一世不再見她這個母親?!

  她如是想著,在每一個難得的清醒時候,守著那隻牡丹香囊,在心底等待著明郎的歸來。

  她仍是痛恨明郎的背叛忤逆,恨到入骨,不會原諒他的背叛之舉分毫,但在此之外,她是愛著他的,同樣愛到了骨子裏,他是她的親生兒子,也是她唯一在世的孩子,她怎會不愛他,怎麽不希望他康健平安?!

  她等啊等啊,卻心懷希望地沒等幾日,就竟等來了這樣的噩耗,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要見明郎!她要見明郎!!

  她不顧一切地要往府外衝,一次次地被攔倒在地,摔得遍體鱗傷後,仍是不肯放棄,身上的傷再痛,又怎比得上她內心劇烈的絞痛分毫,一想到明郎的死,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石磨來回碾壓,痛得鮮血淋漓,如此悲痛至極、度日如年地熬了三天,他們終於放她離開武安侯府,他們說,要帶她去見明郎。

  她要見的是明郎,不是一具沉重冰冷的棺槨,不是!!!

  未封的侯墓前,站了許許多多的人,華陽大長公主極力看去,一個個地認真看去,可就是找不到她的明郎,不管怎麽找,都找不到她的明郎,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如已喪失五感地看著那些人抬著棺槨往墓室中送,眸光渙散、一動不動地僵站著,在將要再也看不見棺槨時,突似大夢初醒,發狂地奔上前去,撲在那具冰冷的棺槨上,淒聲喚道:“明郎!明郎!!”

  她一聲聲地傷淒喚著,用早已沙啞的嗓音,如浸著血淚般,一聲聲地喚著她十月懷胎的骨肉至親,可卻聽不到半點回應,隻有她自己淒涼的喚聲,在幽寂的墓園上空,一聲聲地悲涼回響著,就像當初,有人一聲聲懇切地喚她“母親”,可她就是不肯答應,不肯回頭。

  “明郎……明郎!!”

  始終得不到半點回應的華陽大長公主,極度崩潰的精神,幾近半瘋,在抬棺的兵士,不肯遵她之命打開釘死的棺槨後,竟用自己的雙手,去死摳棺縫,把雙手摳得鮮血淋漓猶不知痛,隻是不斷地對著棺槨低聲喃喃,似是一位母親,在極力解救安撫心愛的孩子。

  “明郎……明郎……母親來救你了……他們是在害你,是想把你封死在裏麵,母親知道的,母親來救你了……不要怕,有母親在,什麽也不用怕的,母親會保護好你的……你在裏麵乖乖等一會兒,母親這就救你出來……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縱是摳得雙手血肉模糊 、指甲都將脫落,釘死的棺槨依然嚴絲合縫,摳不動分毫,原先喃喃的華陽大長公主,在長久可怕的絕望之下,終於急得哭出聲來,用力拍打著棺槨哭喊道:“明郎,你快出來!你在裏麵會死的,你快出來啊明郎!母親求你了,母親求求你了,你快出來吧明郎!!”

  下葬擇時將過,隨行侍衛在聖上的示意下,將華陽大長公主強行拉開,兵士們抬棺放入墓室,華陽大長公主拚命掙紮著要近前,可卻靠近不了半分,隻能在撕心裂肺的淒喚聲中,眼睜睜地望著兒子離自己越來越遠,望著暮室沉沉封闔,她的明郎,永永遠遠地離開了她。

  有如摧心剖肝,悲痛欲絕的華陽大長公主,跌坐在地,泣不成聲,一個孩子走到了她的身邊,要為她包紮受傷的雙手,並輕道:“祖母節哀。”

  華陽大長公主抬眼看向這個男孩,看他神情平靜、雙眸清湛,似沒掉過一滴眼淚,心中傷怒至極,用力將他惡狠狠地推開,男孩沈適安神色未有稍動,隻是等華陽大長公主泣至無聲、整個人稍稍平複了些後,方再一次輕道:“祖母節哀,父親泉下有知,定不忍見祖母如此。”

  華陽大長公主咽淚沉默須臾,啞聲問道:“明郎他,最後留給我的話,是什麽?”

  沈適安沉默片刻,終是如實搖頭輕道:“父親並沒有留話給祖母。”

  “……不會的……不會的……明郎不會這樣對我的……明郎他是個孝順孩子,他不會這樣對母親的!!”

  華陽大長公主剛平複些許的情緒,又因這短短的一句話,驟然激烈起來,她緊抓著沈適安雙肩,幾是麵目猙獰地狠聲追問道,“是因為明郎他走得太急,沒來得及說是不是?!還是你在騙我,你故意隱瞞,你不肯告訴我?!你藏的是什麽惡毒心思?你養父死了,你一滴眼淚都不掉,你早盼著他死,好早點繼承武安侯府是不是?!明郎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你聯手那些想他死的惡人,一起害死他的?!!”

  激動失控的華陽大長公主,死死抓鉗著沈適安的雙肩,將他抖得如風中落葉般,兩隻幹枯的手臂,幾乎要掐到他的脖子上去了時,一個沙啞的男孩聲音,靠近響起,“適安哥哥沒有說謊!”

  華陽大長公主瞪著通紅的雙眸看去,見是一個穿著素袍的男孩走近前來,那男孩不久前就站在那兩個賤人中間,她匆匆掃看、尋找明郎時,沒有過多注意他的麵容,此刻看他走近,才發現他的眉目,生得頗似溫蘅那賤人,一雙眼睛,也同樣紅著,似因哭腫,嗓音也似因此而沙啞悶沉,近前仰著一張小臉,濕著眸子,望著她道:

  “適安哥哥沒有說謊,沈叔叔去世的時候,哥哥他不在沈叔叔身邊,晗兒也不在,隻有母妃見證了沈叔叔離世,母妃說,沈叔叔沒有留下什麽話,那就是並無遺言,確實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予你。”

  華陽大長公主目眥欲裂地瞪望著這個清秀的男孩,耳聽著他所說的錐心之語,滿心的悲慟欲絕,轉為傷恨之火,熊熊燃燒,似能將她周身骨血燒得沸灼。

  ……明郎死時,是溫蘅那賤人,在他身邊?……他寧可死在溫蘅那賤人身旁,都不肯回到母親的身邊?!!……

  ……不,不是這樣的,是溫蘅那賤人,就像當初哄騙明郎搬離武安侯府,又一次騙他住到了明華街,並挾製了他,才讓他沒有辦法回家來……明郎……明郎一定是有話要對母親說的,一定是想回家見母親最後一麵的……都是因為溫蘅那賤人從中作梗,他才孤零零地死在外麵……都是溫蘅那惡毒的賤人幹的!!

  ……是啊,這事本就蹊蹺得很,侍女明明告訴她說,明郎是回京治病的,怎麽不出六七日,明郎人就沒了,怎麽明郎在燕州好好的,回京的路上也好好的,偏偏一到京城沒多久,人就沒了……定是溫蘅那賤人動了什麽手腳,她可是在明郎藥中下毒,誆他喝下,從而害死了明郎……還有元弘……元弘那賤人定是在後授意……狡兔死走狗烹,她早和明郎說過的,元弘是個卑劣小人,不值得效忠,唯有母子一心,才是正途……可明郎不信……不聽她這個母親的……終是被兩個歹毒的賤人利用完後害死了……

  ……明郎……她可憐的明郎!!

  越想越是傷心怒恨的華陽大長公主,抓掐沈適安的雙手,也因內心的激動,而無意識越來越用力,一旁的元晗,見適安哥哥疼得厲害,急對華陽大長公主道:“你弄疼適安哥哥了,快放開他!你是他的祖母,怎麽可以這樣辱罵傷害自己的孫子?!”

  他看這瘋婦人沒有鬆手的意思,忙命侍衛將她拉開,華陽大長公主人被拉開,神情卻極輕蔑,好似聽到了一個極為可笑的詞匯,冷笑一聲,眸光冰寒,高高在上地俯看著元晗道:“孫子?我元宣華沒有孫子!!我隻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全都被你那歹毒的爹娘給害死了!!”

  元晗見這瘋婦人,正如舅舅所說不可理喻,也懶怠再與她說話,隻轉看適安哥哥,問他有沒有受傷、疼得厲不厲害。

  華陽大長公主冷冷望著身前不遠的清秀男孩,心中怒恨滔天,直攪得眸中陰霾鋪天蓋地。

  ……憑什麽她的兒子死了,那兩個賤人的兒子,還能好好地活著做東宮太子、繼承她元氏的大梁江山?!!

  ……元晗……元晗……殺了他!殺了他!!

  她突然拔下鬢間的赤金長簪,趁身後侍衛不備,向那男孩撲殺過去,直取咽喉。

  第218章 祖祖母

  半瘋半醒的華陽大長公主,為傷痛怒恨侵蝕地幾無理智,心中唯有一念,如熾焰升騰,人也隨之搶步上前,隻想著將手中冰冷尖銳的長簪,插進那男童脆弱的喉嚨,取了那對賤人孽種的性命,為她的一雙兒女報仇。

  然,她一個常年被囚的瘋病婦人,怎比得上武藝高強的皇家侍衛,剛踏出半步,即被從後製住肩臂,而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沈適安,見華陽大長公主突然發狂傷人,下意識就護在了元晗身前,那隻原本用力刺來的長簪,因握持的主人華陽大長公主,被侍衛掰折手腕吃痛失力,滑落下去,擦著沈適安背部的衣裳,摔在地上。

  此處動靜,驚動了不遠處的皇帝與溫蘅,驚魂未定的溫蘅,急忙走近前來,將晗兒摟在懷中,仔細打量他是否傷著了哪裏。

  元晗並未受傷,但生來備受嗬護、未見人間陰險的他,是著實受了一驚,他看向那形容可怖的瘋婦人,怔怔地喃喃輕道:“她是想要殺了晗兒嗎……”

  盡管聽舅舅說過這瘋婦人心思惡毒、不可理喻,但一想到是沈叔叔的母親,想要殺死他,元晗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這是何感覺,隻是悶悶地轉過頭去,靠在母妃懷中。

  皇帝強抑心中驚怒,和聲讓溫蘅把孩子帶走,而後轉看向華陽大長公主的眼神,冰寒如刃,幾能生生活剮了她!

  盡管放在晗兒身邊的大內侍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莫說一個被囚多年的婦人,便是有人蓄意行刺,也不可能得逞,但深愛孩子的皇帝,心中還是不免感到有些後怕,對華陽大長公主,更是恨極怒極。

  原想著明郎至死都是孝子,故而命人將華陽大長公主帶到這裏,讓他們母子做今世之別,但沒想到多年的寬容囚禁,猶未能令華陽大長公主消退歹毒之心半分,竟敢如此喪心病狂地對晗兒痛下殺手,皇帝越想越是怒恨翻湧,真想即刻殺了這毒婦泄恨,但,此處乃沈氏墓園,他現下,是在明郎與淑音麵前。

  連日來的沉重傷思,終是暫壓了洶湧的殺意,皇帝嘉獎了救護的侍衛並沈適安,命人將武安侯府的管家傳來,淡瞥了他一眼道:“往後府裏,不必再為元宣華煎藥了。”

  華陽大長公主聞聲猝然冷笑,她身體雖被鉗製地動彈不得,但雙目卻冷冷地剜視著皇帝,沙啞的嗓音,如一把豁口的鐵刀,直朝大梁的九五至尊劈去,“你倒不如殺了我!!”

  皇帝淡道:“死是便宜你了,朕還想等看你徹底瘋癲,想讓天下人一同看看,不可一世的華陽大長公主,徹底淪為瘋婦的模樣,想來,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華陽大長公主冷笑的麵皮僵住,而武安侯府管家,則早已喏喏稱是,那治療瘋病的藥湯,是原先侯爺吩咐為大長公主每日煎上兩服,從而如此煎了多年,如今侯爺已逝,聖命如此,自然遵從。

  於是,自此日後,再無藥湯端送至華陽大長公主麵前,武安侯府也有了正經的新主子,盡管還是不滿十歲的孩子,但處事頗為老成,對名義上的祖母華陽大長公主,也是盡心奉養,盡管即使他再怎麽尊恭,也常遭大長公主斥罵指責,新侯爺在衣食之物上,依然並不短缺他名義上的祖母,一如他父侯在時。

  但也,隻能是衣食之物了,禦命之下,再不會有人端呈治療瘋病的藥湯,早晚兩次,伺候華陽大長公主服下,原就常發瘋病的華陽大長公主,因失子之痛,越發瘋狂,漸漸一日比一日,清醒時候更少,有時甚至能整整五六日,都無半分清醒時刻。

  時光飛逝,漸漸夏去秋至,寒涼的秋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淅瀝的落雨聲中,武安侯府諸侍,私下裏都在議傳,大長公主殿下,怕是等不到今年年底,就會徹底瘋癲了時,又聽宮內傳了件稀奇事,聖上不知因何緣故,竟不慎摔斷了一條腿,不得不改臨朝為召議,長期臥榻休養。

  這可真真是怪事,若說摔傷斷腿,最有可能的,就是騎馬時不慎摔下,但聖上並非因此受傷,可除了這一因由,聖上平日出行,身邊盡是內監侍衛,怎麽可能摔著,這斷腿的因由,真似雲裏霧裏,叫人看不分明。

  一日日的,時轉入冬,天氣越發寒冷,大梁皇宮裏,聖上依舊療養著傷腿,武安侯府中,大長公主殿下越發行止瘋迷,侍奉的侯府侍女們,見這一次,華陽大長公主已經連續十幾日,都沒有半分清醒時候,暗地裏都道大長公主殿下怕不是已經真的瘋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從前華陽大長公主時有清醒時候,侍奉的侍女們,都知道大長公主清醒時那暴烈脾氣,一見她神智清醒,都得小心著點,現下大長公主殿下似真瘋了,每日裏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自言自語,不許旁人進去,侍女們倒也樂得清閑,就在這凜寒冬日,一邊袖手站在門外廊下望雪,一邊輕聊閑話,打發漫長無聊的冬日時光。

  這一日,侍女們正聊說自家主子侯爺雖無太子伴讀之名,但有太子伴讀之實,常被召入宮中陪侍太子殿下,與太子殿下感情甚篤時,忽見房門被大長公主從內用力推開,俱都閉了嘴,默默地低下頭去。

  侍奉華陽大長公主的侍女們都知道,大長公主殿下從上一任侯爺的葬禮上回來後,整個人就更瘋了,把所有滔天的恨怨,都轉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每日裏口中咒罵不停,還在她房間的梳妝台桌麵上,用簪子刻滿了 “元晗”二字,每天就坐在梳妝台前,用簪子來回劃刻那些名字,直劃刻得上好的花梨台麵,到處都是稀碎的木屑,每次一邊用力劃還一邊不停地喃喃“報仇”,那神情中的陰狠勁,好似真把她簪下的刻字,當成了太子殿下本人,她必得害死太子殿下,才能發泄此生無窮無盡的怨恨。

  因為知道大長公主對太子殿下極敏感,侍女們平日自是不敢在大長公主麵前提半個字的太子殿下的,也不知方才這些閑聊侯爺與太子殿下的話,有沒有叫大長公主聽去,大長公主會不會因此,又有什麽新的發瘋之舉……

  垂著頭的侍女們,邊暗暗忐忑地想著,邊用眼角餘光看去,見大長公主並不理她們,隻是抓著手中已快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牡丹香囊,慢慢地走出了房門,一步步地踱至園中,對著空蕩無人的梅林,溫柔笑道:“殿下來啦!”

  侍女們早已習慣了大長公主這般發瘋,都隻抬頭靜靜看著,看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地笑道:“殿下你看,這兒的梅花好不好看?我看梅花開了,想讓殿下來賞梅,所以才讓人請殿下來府裏玩,殿下喜歡嗎?”

  笑說著微靜片刻,好似聽到了對麵人的回答,大長公主又笑道:“殿下問我冷不冷?殿下真是個好孩子,這麽會關心人,要是我有殿下這樣的好孫子,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她說著伸出手去,好像牽住了某個孩子的手,微側著臉,溫柔笑看著他道:“來,殿下,我帶你去林中的來儀閣坐坐,去那裏,又沒有風吹,又可以賞梅,可好了。”

  侍女們望著大長公主就這般保持著溫柔牽手的姿勢,一步步地向梅林正中的來儀閣走去,也都默默跟走在後麵,等看大長公主牽著空氣、走進閣中、關上了門,便又都袖手站在門外,繼續輕聊著府內諸事,打發時間。

  來儀閣內,華陽大長公主關上門後,笑牽著元晗的手,往樓梯處走去,邊走邊道:“來,我帶你去最頂樓賞看梅花,那裏最高,視野也最是開闊,明郎和淑音小的時候,都很喜歡坐在頂樓隔窗賞梅,腳邊是炭盆,手中是熱茶,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梅林,賞心悅目,一點都不冷的,十分愜意。”

  元晗邊乖乖地隨她走著,邊仰著臉好奇問道:“明郎和淑音是誰啊?”

  華陽大長公主笑著答道:“明郎和淑音,是我的孩子,他們小的時候,我常牽著他們的小手,一步步地帶他們走到頂樓賞梅,就像現在牽著你的手一樣。”

  元晗天真地笑聽著,又問:“他們怎麽不和我們一起賞梅啊?”

  華陽大長公主含笑的神色微微一僵,瞬又和笑如初道:“他們長大了,出遠門了,不在家裏”,微一頓又說,“但他們會回來的,孩子不管走多遠,都是會回家的。”

  元晗點點頭,又笑著問道:“你手裏的香囊,裝的是香雪糖嗎?我聞到甜絲絲的味道了。”

  華陽大長公主亦笑著點頭,“這是我的明郎送給我的,他是天底下最孝順的孩子。”

  元晗懂事地道:“我也要做個孝順的孩子,孝順父皇,孝順母妃,孝順外祖父,孝順祖母。”

  他道:“我的祖母對我可好可好了,她是天底下最慈愛的祖母,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你也是這樣,對你的孫兒嗎?”

  一想到明郎被那兩個賤人害了性命,至死沒有留下半點血脈,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恨意翻攪如潮,她強忍著不露分毫,仍是和藹地笑看著元晗道:“我福薄,還沒有孫兒叫我一聲‘祖母’呢。”

  元晗似是在替她惋惜,靜望了她一會兒,忽地喚了一聲,“祖母!”

  華陽大長公主一愣,假意溫柔牽握的手也僵住了,元晗看她怔住的樣子,搖著她的手,仰臉甜甜笑道:“不是福薄,是福氣未到,等你的明郎和淑音回家了,以後就會有好多好多的孩子,這樣喚你的!”

  他鬆開了她的手,自己蹦蹦噠噠地走完了最後幾級台階,來到最頂樓的窗邊,發現自己夠看不著,就站在了靠窗的椅子上,邊放目遠望,邊驚歎道:“在這裏看梅花,真的好好看啊!”

  心中微微的悸動,很快被灼燒翻湧的恨意,給淹沒地無聲無息,掌心牽手的餘溫,也在這凜寒天氣,迅速流失得一幹二淨,華陽大長公主望著元晗的背影,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如一位慈愛的長輩,笑著問道:“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元晗點著頭道:“真的好美,隻可惜,聞不到梅花的香氣”,他將手朝窗伸去,“把窗子打開一點吧。”

  “你不怕冷?”華陽大長公主笑道,“真是個堅強的好孩子呢。”

  她幫他把花窗打開,看他探出半個身子向外,輕嗅著梅花香氣,手接著飄舞的雪花,稚嫩小臉洋溢著無憂無慮的笑容,而她的兩個孩子,卻都已躺在了冰冷的地下,永永遠遠地躺在冰冷黑暗的地下,永永遠遠不會再笑著喚她一聲“母親”……

  積年的怨恨,如地獄業火焚燒,瞬間如潮衝至頭頂,華陽大長公主按著計劃的最後一步,猛地用力將身前的孩子推出窗去,一瞬間,所有的怨恨都似在心頭炸裂開來,整個人暢快無比。

  她欲仰天長笑,卻見元晗還沒有立刻掉下去,手抓著窗邊,掙紮著向她求救,“救我!救我!!”

  ……救他?那誰來救她可憐的孩子?!!

  退後數步的華陽大長公主,冷冷地看著元晗懇求的眼神,看著他做無謂的垂死掙紮,隻當是在欣賞,並在心中惋惜,惋惜他那爹娘沒能親眼看到這一幕,沒法親眼看到他們的孽種,摔死在他們麵前。

  心覺暢快與惋惜的華陽大長公主,含恨靜望著元晗緊扒著窗邊的手指頭,一根根地垂落,這些年的種種仇怨,也一一地從她腦海中閃過,如走馬燈般旋轉,耀得她眼前漸漸有些發花,令她不得不微眯起雙目時,卻在眼前雪亮的光線中,似竟望見小時候的明郎,正垂趴在窗邊,向她焦急求救,“救我!救我!!”

  華陽大長公主心中一震,忙睜眼定睛看去,見那快要墜落的男孩,明明是元晗,是長得肖似溫蘅那賤人的孽種元晗,怎就隱隱約約看到明郎了呢?!

  驚惑至極的她,心神微晃了一下,眼前之人,又變成了小時候的明郎,他稚嫩的臉龐,因為痛苦的掙紮憋得通紅,雙眸含淚,懇求地望著她道:“救我!救我!!”

  華陽大長公主感覺自己好像身在一場夢境之中,好似噩夢,又似美夢,她怔怔地走近前去,兩張明明看來並不相似的小臉,在她一步步的前進中,一次次地交晃重疊著,看來竟似非常相像,華陽大長公主腦中越來越亂,眼前也越來越亂,好像那即將墜落的男孩是元晗,又好像看到的其實是她的明郎,她整個人正如一團亂麻糾葛時,忽聽男孩的聲音,高高響起,如一道驚雷,炸響在她的心尖之上,“救我!祖母救我!!”

  一瞬間,所有的清醒與理智混淆,所有的噩夢與美夢混淆,所有的仇恨與情愛混淆,這一世的最終,華陽大長公主不顧一切地飛身上前,緊抓住男孩的手道:“祖母救你!母親救你!!”

  侍女們恐慌的尖叫聲中,棲在梅花枝頭的寒鴉,因驚“嘎嘎”飛起,顆顆灰黑的香雪糖,在半空中掉離牡丹香囊,一一摔落在雪地之上,為緩慢流溢的滾熱鮮血,徹底浸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