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1      字數:7858
  ……一如這眼前殘荷……會嗎……

  沈湛靜坐良久,終是在夜雨聲中,起身離開,在這裏,他是沈湛,在外,他是武安侯,不管這一世沈湛如何難見天明,武安侯都得擔著祖輩榮光和沈氏一族,衝破定國公府冤案的陰霾,向著天明行進,隻能行進。

  寂寥而堅穩的步伐之後,殘荷依舊在風雨中飄搖,冬日覆雪,來春染綠,又一年夏至,明華街沈宅的蓮花依然未開,而宮中傳出的消息,紅紅火火燃遍了朝野——貴妃娘娘,再度懷有龍裔。

  第204章 日常

  雖自古雲“十月懷胎”,但實際絕大多數胎兒,並不會實打實地在母親腹中待滿十月方才出世,一般在九個多月時,便已呱呱墜地,來到這人世之間,禦前太醫鄭軒把出貴妃娘娘孕脈時,已有一個多月,按時間估算,娘娘腹中龍裔,應在今年臘月下旬出世,比太子殿下,大約小上二十八九個月。

  盡管尚是初夏,還未顯懷的貴妃娘娘,離分娩之期還早得很,但將再為人父的聖上,自得知貴妃娘娘再度有孕,就激動緊張得不行。

  為何激動,自不必多說,至於緊張,則是因為貴妃娘娘先前生下太子殿下時,曾早產受險,差一點就暈厥難產、母子俱危,聖上生怕這等險事再度上演,嚴命所有侍奉貴妃娘娘的宮侍太醫,都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萬萬不可有任何疏漏,使貴妃娘娘與腹中龍裔有任何驚險,定要貴妃娘娘平平安安、毫無險虞地養胎分娩,半點驚苦也受不著。

  對一眾宮侍太醫,要求至嚴的聖上,自己本人,也是十分嚴於律己,他好說歹說,將有孕在身的貴妃娘娘,勸回承明殿眼皮子底下後,平日裏除了處理朝事、批閱奏折,眼睛時時刻刻盯著貴妃娘娘,萬分小心愛護,好似貴妃娘娘是琉璃人般,稍稍碰碰擦擦,就要碎了。

  這裏也要管管、那裏也要管管的聖上,連貴妃娘娘有時走路步子大了些,都要請娘娘步子小些,成日叨叨個不停,以至貴妃娘娘有時都煩不勝煩,要和聖上吵嚷幾句,聖上也從不大聲還嘴,最多隻是小聲嘟囔,嘟囔完了,還是這裏管管、那裏問問,事無巨細地關心著娘娘和胎兒,生怕娘娘與胎兒有何閃失。

  成日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禦前總管趙東林,心裏又是暗暗發笑又是悄然感慨,從前貴妃娘娘懷有太子殿下時,紫宸宮承明殿可謂是愁雲慘霧、氣氛冷凝,哪像如今這般熱熱鬧鬧、頗有生氣,叫人在旁瞧著,心中歡喜呢。

  不僅是諸事變遷、恩怨消弭,使得今夏的承明殿,不再如從前冷鬱,貴妃娘娘,也與從前不同。

  相較之前懷養太子殿下時,連連遭遇驚變的貴妃娘娘,事事鬱結於心,莫說歡笑,常常一整日下來,半個字也不說,一坐一躺就是幾個時辰,出神地一動不動,纖瘦的雙肩,不知載了人世多少艱愁,令人瞧著,都覺悵然心酸,今夏再度有孕的貴妃娘娘,人瞧著比之前開朗許多,話多了,笑意也多了,行止隨心無拘,不僅有時會同聖上使使性子,興致上來時,還會去宮宴上坐坐,看看雜耍歌舞,一反從前幾不出現在外人麵前。

  聖上雖為貴妃娘娘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但有時,也會為此鬧生悶氣,譬如今夏在紫宸宮時,有宛月國使臣朝聖進貢,聖上於永和殿設宴款待,並延前朝後宮,宴上,使臣不僅獻上奇珍異寶,還獻上異域美人七名,那七名女子,生得高鼻碧眼、媚顏纖腰,身上的裙裳,也是薄透輕柔、半遮半掩,甫一出場,即吸引了滿殿人的目光,隻除了,當朝聖上。

  聖上不關心那七名妖嬈多姿的異域美人,隻關心貴妃娘娘對此是何想法,當滿殿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些美人身上時,聖上的小眼神兒,一直悄悄地往貴妃娘娘身上飄,似是努力想從貴妃娘娘麵上,尋出些酸酸的醋意來,可就是尋來尋去都尋不到,貴妃娘娘非但半點不醋,還頗有興致地欣賞那些邊國美人的異域風情,並問她們一些異域風土人情之事,聽得津津有味,感歎天下四海,地域遼闊,各地山水人情不一,無奇不有。

  這廂,貴妃娘娘同那七名異域美人聊得興起,那廂,從貴妃娘娘麵上尋不出醋味兒、自己開始暗暗釀醋的聖上,終是憋不住清咳一聲,打斷了貴妃娘娘的閑談,問貴妃娘娘,該當如何安置這七名美人?

  貴妃娘娘閑閑地剝著荔枝道:“宛月國主一片美意,陛下笑納就是了。”

  這一句下來,真是點著火了,宴罷回到承明殿的聖上,一句話也不說,就是負著手在貴妃娘娘麵前走來走去,以如此躁動的無聲,生著悶氣,向貴妃娘娘表示他的不滿。

  而因太子殿下身在太後娘娘殿中,頗有閑暇的貴妃娘娘,根本無暇抬頭看聖上,隻專注地翻看命人尋來的《宛月風情誌》,一頁頁看得認真,完完全全沉浸在書香世界中,不知外事,聽不見聖上故意走得乒乓響的動靜,也沒有多餘眼神,給那隻在她身前飄來飄去的高俊玄影。

  如此孤獨寂寞冷地來回走了一陣,聖上不知是走累了,還是自己也覺得無趣了,負手停下腳步,默默盯看了會兒專注看書的貴妃娘娘,還是默默地挪前,挨坐到貴妃娘娘身邊去了。

  坐到貴妃娘娘身邊的聖上,身姿筆直、目不斜視、眉宇沉凝,以表示他是一個尚在生氣的當朝天子,但如此之氣場冷凝,令殿內眾侍戰戰兢兢、懸心吊膽,卻仍得不到貴妃娘娘關注的目光,聖上目不斜視的眼神,悄悄側移,見專注看書的貴妃娘娘,遲遲沒注意到身邊多了個活人,隻得又故意重重清咳了一聲,這一咳,終於博得了貴妃娘娘抬眼看來的眼神,卻也給聖上自己,招來了更多的悶氣。

  貴妃娘娘邊手翻著書,邊抬首看向聖上,在聖上表麵冷沉內裏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沉默須臾,問道:“陛下不想召見那幾位宛月美人嗎?”

  聖上故作冷沉的眸光一滯,又聽貴妃娘娘直接道“還是召見吧”,說著就命宮侍去傳那幾名宛月美人來。

  宮侍自是悄看聖上神色,聖上麵皮繃了又繃,還是擺了擺手,宮侍奉命離殿傳召去了,而坐在貴妃娘娘身邊的聖上,這下真真是氣結於心,耷拉著一張臉,等那七名婀娜多姿的宛月美人,被傳至承明殿外,宮人來報等待覲見時,終是繃不住臉,杵坐地像根棒槌,聲音也硬梆梆地道:“朕不想召見她們。”

  聖上望著貴妃娘娘,一字字道:“朕不喜歡她們。”

  貴妃娘娘亦抬眸看了眼聖上,平平靜靜地道:“我喜歡。”

  七名被宣入殿的宛月美人,起先還以為是來侍奉大梁天子的,可等進入禦殿如儀行禮後,卻發現大梁天子本人,臉陰得很,殊無笑意,看她們的眼神,也是冰冰涼涼,像是她們若是膽敢靠近他半步,就要立刻被逐出殿,懲治“親近冒犯天子”之罪,倒是聖上身旁的貴妃娘娘,眉眼含笑,溫柔可親,柔聲與她們說話,繼續宴上閑談,問了許多西域諸國風土人情之事。

  宛月美人們,原因覲見天顏,個個都小心翼翼、屏氣靜聲,但見貴妃娘娘如此溫和笑語,漸也都放鬆了不少,將忐忑的心安放下來,麵帶笑意,恭謹回答貴妃娘娘的問話,如此一問一答,來來往往,話說了快有一籮筐,一邊是歡聲笑語,一邊是冷凝無聲,越發像是將大梁天子給晾在一邊了。

  在大梁天子又要咳一咳之前,貴妃娘娘終於暫停了問話,朝聖上看了過來,並道:“陛下不愛聽這些,就去禦書房處理朝事吧,抑或去林苑射射箭跑跑馬,在這幹坐著也是無趣。”

  ……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怎麽可能無趣呢?!

  聖上心裏許是這麽想的,但還是賭氣似的站起身來,麵無表情地向外走,在走到垂簾處時,背著身微頓了頓,像是等著有人留他,可是無人留他,身後隻有銀鈴般的清聲笑語,氣氛融洽得很。

  終是悶悶抬腳離開的聖上,在外心不在焉地溜達了沒一盞茶時間,就又往回走了,再回承明殿時,殿內已從風土人情,聊到了西域樂舞,那七名宛月女子,都是個中好手,跳起舞來,纖腰款擺,搖曳生姿,殿內一時霓裳飛揚、香風陣陣,盈滿異域風情。

  如此笑跳了一陣,其中一名膽大些的宛月女子,還同貴妃娘娘講起了西域的男女共舞,說著見娘娘似是不解,在鬥膽征得娘娘同意後,自扮男子,將手摟在貴妃娘娘腰上,帶著貴妃娘娘輕移蓮步,以實際起舞動作,向娘娘慢慢講解。

  聖上沉著臉在外看了一陣兒,在那摟著貴妃娘娘纖腰的大膽女子,與娘娘越貼越近時,終是忍不住打簾走入,將貴妃娘娘摟離那大膽女子,連聲對娘娘道:“不跳了,不跳了,懷著身孕呢,小心一點……”

  其實也不算是在跳舞,隻是在地上走了幾步,學做了幾個簡單的舞蹈動作而已,之前從未見過男女共舞的貴妃娘娘,意猶未盡地看向那些宛月女子道:“沒事,挺有意思的。”

  聖上見貴妃娘娘興致難消,立毛遂自薦,“朕陪你跳”,說著就將那些妖妖嬈嬈亂勾人的宛月女子,通通屏退下去。

  宛月女子沒了,殿內是清靜了,可說下的話,是得去做的,聖上對望著靜靜看他的貴妃娘娘,硬著頭皮道:“……朕在外麵看了一會兒,應該會了……”

  然而實際情況是,眼睛會了,手腳不會,手摟著貴妃娘娘的聖上,想著之前看見的那些舞蹈動作,僵硬地跟做了幾下,結果就是連好好的路都不會走了,磕磕絆絆地帶著貴妃娘娘東歪西扭南搖北晃,引得貴妃娘娘忍不住輕嗤出聲。

  在貴妃娘娘輕柔的嗤笑聲中,尷尬羞窘的聖上,自暴自棄地停止了歪歪扭扭的謎之動作,他起先愣站在那裏,像個不知所措的大孩子,可漸漸對望著眸漾笑意的貴妃娘娘,麵上的尬色也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歡喜,在眉眼間如潮漾開。

  一束束透窗入殿的柔和日光,宛如美酒,披潑得人也醉了,聖上就這麽摟抱著貴妃娘娘,抵靠在她的肩頭,帶著貴妃娘娘在滿殿迷離交錯的光影中,輕輕地晃啊走啊,細密的輕塵在明光中打旋兒,如在轉圈而舞,地上的人影走纏交織在一處,朱窗塗金雕刻的瑞鶴祥雲紋,沉靜地印在黑澄金磚地上,隨著日光寸寸輕移,雙鶴翩躚共飛,相依相偎,一世不離。

  第205章 養胎

  走啊晃啊,暮色漸沉,皇帝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還期待過她翩翩起舞,心中好笑感慨之餘,更多的是,對現下歲月靜好的感恩,他將懷中人抱得更緊,溫柔低道:

  “等把孩子生下來,把身子調養好了,再學跳舞吧,那幾個宛月女子,朕給你養著,等到時候你有興致再召見她們,現下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你是有身孕的人,一舉一動都要小心,跟著她們扭啊轉的,萬一摔了怎麽辦……你和孩子,但凡有半點閃失,都要叫朕心疼死的……”

  可懷中佳人卻道:“我可等不及過上十幾個月再召,明天就想再見見她們呢。”

  皇帝對那幾個狐媚勾人的宛月女子更是不滿,心中著惱,恨不能將她們攆出宮去,卻不能如此惹溫蘅不快,隻能溫聲相勸,貼麵望著她道:“聽話好嗎?你要天天和她們廝混在一起跳舞,朕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朝也上不好了,事也議不好了,折子都無心批的,長此以往下去,朝事亂成一團,或會民生不穩、江山飄搖,你看看你的一支舞,牽係著大梁江山、天下百姓,萬萬不能任性的。”

  “……一舞亂天下……”溫蘅輕笑,“說的我像紅顏禍水似的……”

  “比紅顏禍水厲害,紅顏禍水隻知惑君亂朝,可你隻要平平安安地在朕身邊,朕就安心,安心就能治理好天下,如此你對千秋社稷有大功,這豈是那些紅顏禍水能比及的?!”

  皇帝輕吻著她的眼睫道:“還有,你還為天下江山誕下了未來的君主,晗兒有你和朕教導,定會是一代明君的,如此更是造福社稷,怎會擔一個‘禍’字?!”

  溫蘅不語,聽皇帝繼續巧言勸道:“你看你的一言一行,都關乎著天下的,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給晗兒添個弟弟或妹妹,對朕至關重要,對天下蒼生也很重要,不任性,這時候先別同那些宛月女子學舞好嗎?”

  溫蘅淡笑,“我何時說要學舞?我隻是想召她們過來,繼續問問西域諸事罷了。”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鬆了口氣,猜測溫蘅先前許是故意看他誤解著急、舌燦蓮花,卻也不著惱,不但不著惱,心裏反還覺得甜蜜,輕抵著她額頭笑問:“怎麽那麽喜歡聽西域風土人情?”

  溫蘅道:“小的時候,頗愛看地理誌之類,西域南疆,北漠中原,各種地理誌越看越是興起,知曉天下遼闊,各地山水風情不一,此處春暖花開,別處大雪紛飛,此地人白膚漆眸,彼處人高鼻碧目,覺得十分有趣,想著若能將天下走遍 、到處都親眼看看就好了。

  想著想著,我就跑去央求哥哥,讓他像話本裏的遊俠一樣,帶著我遊曆天下,哥哥笑說暫時不行,我問為何,哥哥說琴川是母親的家鄉、父親又在琴川任職,我們是父母親的孩子,父母在,不遠遊,我們的根在琴川,故土家人就像藤蔓一樣牽係著我們,走不遠的。

  我被哥哥說服,卻又難掩失落,哥哥見狀,又安慰我道,也許未來有一天可以,帶著父母親一起,一起遊曆天下、看遍大好河山,後來我長大了,知道小時候的想法天真可笑,但卻還是喜歡看這些地理風情,覺得有意思得很,現下正好有現成的西域女子可講與我聽,怎會不想多見見她們?!”

  皇帝道:“你既愛聽這些,那朕讓那些懂外域之事的人,講與你聽就是了”,又問,“我大梁天下呢,除了琴川與京城,可還去過別處?”

  溫蘅搖頭,“隻曾隨哥哥,遊玩過琴川附近幾城。”

  “其實朕枉為天子,也沒怎麽好好看過大梁江山”,皇帝道,“等過幾年,等你生下孩子,調養好身子,等晗兒的弟弟或妹妹,會走會說了,朕就帶著你和孩子們南巡,也帶你哥哥與父親一起,以京城為始,以琴川為終,來回走不同路線,一路走一路看,盡量一趟下來,與你和孩子們,多走些大梁城池,多望些大梁河山,也在你家鄉琴川,多住些日子……你還記不記得,朕說過要帶你回青州琴川,請你做當地向導,帶著朕和孩子們,遊覽你看過的清秀山水,踏逛你走過的大街小巷,住在你曾經的閨房裏麵……”

  說至此處,皇帝輕笑著碰了下她的鼻尖,“你房中床榻夠不夠寬大,睡不睡的下四個人,也說不準是五個人呢!”

  雖然腹部尚未顯懷,但聽皇帝這樣說,溫蘅也忍不住下意識輕撫了下那裏,眉眼間蘊滿為母柔情。

  又將成為人父的皇帝,也抬手隔著衣物輕撫了下那裏,笑對溫蘅道:“所以現在最最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養胎,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等給晗兒添個小弟弟或小妹妹~”

  因為孕期尚未足五月,太醫醫術再精湛也暫探不出龍裔是男是女,皇帝還沒法兒知道,他到底是將有一位小皇子還是小公主,心懷期待的他,笑問溫蘅,“你覺得晗兒是將有弟弟還是妹妹?”

  溫蘅含笑道:“我希望是個女孩兒。”

  “那朕也希望是個女孩兒”,皇帝輕啄著她唇道,“是個女孩兒,朕就將她寵成天下最尊貴最快樂的小姑娘,一輩子無憂無慮不知愁。”

  溫蘅道:“也不能太寵了,寵壞了怎麽辦?”

  皇帝想想他的親生妹妹嘉儀,心道也是,可他轉念又想,若真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長得酷似阿蘅,仰著張可愛的小臉,抓著他的衣袖輕晃身子,聲音甜甜地喚他“父皇”,他定是愛得如珠似玉,她要什麽就給什麽,完完全全拒絕不了她的。

  “……那……那就朕做慈父,你做嚴母?”

  皇帝實在想象不了他對“小阿蘅”發火的樣子,吻吻她的眉心道:“嗯,就這樣。”

  溫蘅笑,“好一手如意算盤,陛下做好人,叫我做壞人……”

  “別總叫‘陛下’,喚朕一聲‘弘郎’好不好?”

  皇帝一下下地親她,每親一下,就誘哄似的低勸一聲“喚‘弘郎’”,可懷中佳人,在他愈來愈密的攻勢下,仍是推躲著咬笑不語,皇帝暫停了密雨般的輕觸,笑問:“喚不喚?喚不喚?”

  在又一次無聲回答後,皇帝微一頓道:“不喚朕就要做壞事啦!”

  他猛地將她打橫抱起,直往裏走,簾外的趙東林見這一幕,記起孕婦前後三月不得行房,不知自己該不該出聲提醒,提醒吧,許是聖上隻是和貴妃娘娘玩鬧而已呢,他這一出聲,倒顯得僭越多嘴了,不提醒吧,萬一聖上情動,和貴妃娘娘行房後,令娘娘腹中龍裔有所不妥,到時候聖上自責後悔難受,他這近侍未能及時提醒聖上,也難辭其咎。

  望著聖上笑抱著貴妃娘娘、隱入重重簾幕後的趙東林,正左右為難時,忽聽“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轉身看去,見是太子殿下抱著滿懷的蓮花蓮蓬,歡快地跑進殿中,掠過他的身旁,直往內殿衝去。

  跟侍太子殿下的內監宮女,可不敢像殿下這般往裏闖,都刹住腳步,垂首侍在外頭,趙東林見太子殿下跑進去了,聖上就是有什麽心思,也得變得沒有了,遂也安了心,走站到一旁,給那隻會喚“阿蘅”和“弘郎”的白羽鸚鵡,喂食添水去了。

  二十幾月大的元晗,走路不再搖搖晃晃了,埋頭跑起來,就像是隻小馬駒一樣,“噠噠噠”地衝入內殿,想要找他在這世上最熟悉的兩個人,可卻尋來尋去都看不見,懵懵地抱著懷中物事往深處走,拂穿過一重又一重的輕紗暮光,望見他常睡的禦榻下,淩亂堆疊著兩雙鞋,禦榻帳幔如水落地閉合,裏頭似有輕輕的人聲,如燕語低喃。

  這禦榻對他來說,還是太高太高,元晗爬不上去,就將小小的腦袋,擠伸入攏合的帳幔內,這一擠一伸,正望見榻上的母妃正看著他笑呢,“哎呀,被找到了!”

  又一次捉迷藏遊戲是他贏了,元晗也高興地笑了起來,他被父皇一把抱起,見父皇的臉色有點陰,就“吧唧”一聲,親了下父皇的臉頰。

  一如之前每一次,父皇冷冰冰的臉,隻要一親,就會慢慢地化開了,元晗嘻嘻笑著鑽入父皇的懷中,任母妃幫他脫了兩隻小鞋,將懷中的物事捧與母妃,口中道:“花花……皇祖母摘的……花花……”

  母妃笑指著那粉白色的花朵道:“這叫蓮花”,又指著那碧綠的“小碗”道:“這叫蓮蓬,裏頭是蓮子,可以剝出來吃的。”

  元晗雖然說話還不利索,但聽得懂人話,一聽“吃”字,立雙眸晶亮,手指著那蓮蓬朝母妃看,示意他想嚐一嚐。

  母妃邊剝邊笑看著他道:“可能會有點苦哦,晗兒真的想吃嗎?”

  元晗盯看著母後指尖那個小小白白圓圓的物事,怎麽看怎麽像糖豆豆,怎麽會苦呢……可是……可是母妃定是不會騙他的……

  猶猶豫豫的元晗,正糾結時,聽父皇朗聲笑道:“父皇先幫你嚐嚐~”

  父皇直接就著母妃的手,銜咬住那枚蓮子,嚼咽著道:“不苦,甜絲絲的。”

  母妃笑看父皇,“真的假的?別誆晗兒,不然晗兒待會苦哭了,由你來哄。”

  “真的甜”,父皇笑對母妃道,“不信你嚐嚐。”

  母妃聞言,低下頭去,欲再剝蓮子,卻被父皇輕抬起下頜,呆呆看著的元晗,眨巴眨巴雙眸,見父皇朝母妃靠去的同時,一手蒙住了他的眼。

  第206章 新生

  是年夏日,邊國宛月使者朝聖進貢,獻奇珍異寶,並異域美人七名,聖上似對這七名異域美人十分喜愛,時常將這七人召至禦殿侍奉,次數之多,使有流言在後宮前朝傳開,說聖上對這些嫵媚動人的宛月女子,寵愛異常,薛貴妃娘娘或會因此失寵。

  但很快,這流言就不攻自破,隻因有人望見,貴妃娘娘與這些宛月女子並肩笑語時,走近的聖上,親密手摟貴妃娘娘,不但對那些美麗綽約的宛月女子視而不見,好似還因她們分了貴妃娘娘的心,而微有不悅,原來,不是聖上另有新歡,而是貴妃娘娘寵愛美人。

  所謂如日中天,正可形容貴妃娘娘所承帝寵,已經誕下太子殿下的貴妃娘娘,現下又懷有龍裔,聖上唯二已出世和未出世的孩子,都由貴妃娘娘懷育,且看這獨占帝寵的勢頭,未來聖上所有的子嗣,很有可能也都是由貴妃娘娘孕養,如此勢盛,豈會少人趨奉。

  自從華陽大長公主倒台、定國公府洗冤翻案後,就一直有朝臣遞折,請立貴妃娘娘為後,這其中有的朝臣,官階較低,此舉是為討好貴妃娘娘,畢竟貴妃娘娘深得帝寵,“枕頭風”稍稍吹一吹,或就能吹得一粒微塵,青雲直上,而另一些朝臣,則是出身世家大族,之所以遞折請立貴妃娘娘為後,是已對自家成為太子母族一事徹底無望,希求與薛貴妃這一未來的君主之母結盟,故而有意向貴妃娘娘示好。

  但,這請立貴妃娘娘為後的折子,陸陸續續遞了有一年多,寵愛貴妃娘娘的聖上,卻一直未有動作,而貴妃娘娘本人,似也對皇後之位並不熱心,自從沈皇後離開人世後,大梁後位空懸至今,長春宮也一直沒有迎來新的女主人。

  時人偶爾提起聖上的這位發妻、華陽大長公主故去的女兒,也總是隻能尊稱一聲“沈皇後”,隻因聖上在她薨逝後,並未按儀將她葬入皇陵,也未為她擬定任何諡號。